一路敲鑼打鼓至王邸,上官燁做為證婚人,比新娘子先來了一步,提前坐在主座上,等喝新人喜茶。
不時,一對新人進廳,新郎一身的大喜紅,更顯得他唇紅齒白,俊美非凡。
此刻面上斂了紈绔氣,瞧著有幾分芝蘭玉樹的高貴氣息,和之前的頑劣公子判若兩人。
王謙向上官燁躬身示禮,對在場來客作揖,以表示謝意,“感謝各位百忙中蒞臨敝宅,王某感激不盡。”
“客氣客氣……”
正當大廳里一片和諧,李思年忽然進廳,抱拳向上官燁稟道:“大人,卑職有要事揭發!”
上官燁聽后臉色一暗,本輕松放在桌幾上的手猛地一握。
不無警告地道:“李將軍,今日是王謙與塵湮新婚之禮,有事改日再說。”
“大人!”李思年似乎下定了決心,咬牙道:“事情重大,卑職必須現在就說。”
“放肆!”上官燁拍案而起,震得桌上茶盞啷啷作響,“李思年,連我的話你都不聽了?”
李思年屈膝一跪:“各位大人,卑職今日所做全是為了太傅大人考慮,哪怕惹得大人生氣也顧不得了,卑職不能眼見大人受騙而無動于衷!”
“我倒要看看你想做什么!”上官燁的臉上像起了一層冰霜,冷得讓人戰栗。
他起座后走向李思年,“李將軍,這婚事由我作主,擾亂婚禮便是給我難看,什么話不能回頭說,非得弄得彼此不悅,給一對新人添堵又何必?”
“大人明鑒,事關您的鴻圖大業,卑職不得不說。”李思年道:“您的朋友王謙騙了您,他其實是……”
“李思年!”上官燁冷眸看去,不無威脅地道:“你跟誰學的脾氣,這兒不是議事的地方,先出去。”
李思年暗咬齒關,冷聲說道:“王謙撒下潑天大謊,包藏禍心,請大人明查!”
“王謙……”在場賓客大多是朝中要員,聽見李思年奏稟后無不驚訝,低低交首,互換眼色。
誰不知王謙是上官燁看重的朋友,可以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太傅給他出入宮禁的特權,連怡鳳宮也不例外,再者,又將寶貝婢女拱手相贈。
如今大婚日捅事情,豈不是故意和太傅作對?
上官燁眸子幽暗,陰沉莫定地看向李思年,眉間一顰一閃,藏著怒火。
新郎官王謙只是淡淡地掃一眼李思年,然后便低下眉眼,執起塵湮的手,眼睛里突然平靜下來。
沒有一絲紈绔少年的影子。
“李將軍,請說,”上官燁眾目睽睽下只好讓他開聲。
李思年躍躍欲試,正色道:“卑職查到王謙真正的身份并非游子,而是——”
他緊咬牙槽,一字一句地道:“楚氏十年前失蹤的太子!”
這話一出,滿場震驚!
前些日子上官燁親口與眾人說,他收到雨樓確切消息,稱太子楚詢早已葬身大海,嚇得本想搜查太子下落的錢進不敢再提。
現在又是上的哪一出?
塵湮慌得抽開了手,本能地離開王謙兩步,而王謙呆呆地站在原地,面無表情。
“太傅請聽我慢慢來說來,”李思年直望進上官燁波瀾不興的眼晴。
然后那雙眼睛,便人眼可見地凝起鋒芒,變得尖銳而富有攻擊性。
“說。”
李思年道:“卑職得知,太子楚詢十年前留書出走,實際上是受到到王家蠱惑,王家企圖將太子拐騙,從而將其控制或殺害,楚詢察覺后倉促出逃。王家為掩飾罪行,借尋找太子之名暗中追殺,但太子命大,神奇地活了下來。后化名為王謙,藏身在一家衣戶里,在農家前輩死后王謙游學四方。”
“然后呢?”上官燁清淡的聲音聽不出起伏,“你倒說說,王謙游學后如何了,又是如何跟我遇到?”
李思年自然明白上官燁心里升著暗火,以為他質疑主子撒謊并跟楚家勾結,但為了主子著想,楚詢的身份必須當眾揭開!
“大人收到雨樓消息說一年前楚詢墜海而死,而事實上楚詢是三年前的事,那時他被一條商船救起,免于一難,后來便一直住在南海,之后太傅大人南巡,認識了化名為王謙的太子。可見太子是有意接近大人,定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眾人聽得人心惶惶,上官燁身邊臥著一條毒蛇,而且得上官燁厚待,偏偏這人與上官燁有巨大利益沖突,讓人不禁想起怡鳳宮那位。
他們效忠的上官燁,可能仍然效忠于楚家,這才是他們覺得最恐怖的地方。
上官燁聽完點頭表示知曉。
見上官燁臉上無多起伏,方才的怒意也從臉上消失地毫無痕跡,李思年心頭一涼,心想難道自已收到的消息有誤,沒有道理啊……
“李將軍,我明白你護我的心意,”上官燁扶李思年起身,和藹道:“你前半部分說的都對,但三年前墜海獲救的另有其人,怕是你將兩件事查串了。而且若王謙真是楚詢,這么多人,不乏十多年的老臣,怎么就一個認出他的呢?”
“可是卑職有證據……”
“我也有證據。”上官燁微笑。
身在賓客群中的錢進,暗暗捏了一把汗。
他之前收到太子進京的消息,加上李思年對王謙的指證,合二為一,王謙是楚詢的結論則更加可信。
古怪在于,王謙的樣貌確實與小時候的楚詢不同……
奇了。
李思年避開上官燁陰沉的眸子,“請大人示下。”
上官燁定定地看了李思年兩眼,一種“你確定要知道”的詢問表情。
這時錢進走出隊列,“太傅大人,聽說太子左腕上有一塊山丘形的胎記,一看便知啊。”
經這一提醒,一些知情的老臣相繼附議。
上官燁卻是苦笑,“我拿你們推心置腹,而今,你們竟然質疑于我,各位大人,你們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大人息怒,”李思年見有人支持,趁熱打鐵道:“驗證他的身份只是舉手之勞罷了,請大人成全!”
李思年話落,眾人紛紛響應:“請大人準李將軍驗身!”
“請大人成全!”
“看來我趕的正是時候,沒錯過這場好戲呢。”
——
一個聲音突兀地穿插進來,隱隱有幸災樂禍的味道。
聲音一落,人們相繼朝廳外看了過去,惱的怒的平淡的,各人表情不一。
李思年見她來到恨得牙根發癢,越發對上官燁有些恨鐵不成鋼,一個亡國公主不殺不說,還當作上賓對待,簡直辜負了眾臣期許!
“李將軍,你用什么眼神看我呢?”楚璃淡淡的眸子從上官燁身上一掃而過,偏就和李思年對上了。
李思年粗眉一皺:“聽說公主被太傅軟禁在怡鳳宮,怎么過來了?”
“還不是你家大人請我來的,”楚璃將手上的請帖丟在李思年臉上。
眾人又是一陣驚訝。
李思年剛愎自用認死理,從沒看得慣楚璃過,楚璃此舉少不得要惹惱他……
果然,這邊她請帖一丟,那邊李思年便暴跳如雷:“你已經不是當朝公主了,居然敢對當朝大將軍動手!”
楚璃這才看向上官燁,恢復視力的眼睛,像星子般明凈透亮。
她看著上官燁,示威地與李思年道:“在太傅未登基,當今國號未廢之前,公主還是那個公主,但是,將軍就不一定是那個將軍了。”
意思是說上官燁會撤李思年的職!
“你少在這胡說八道,”李思年咬牙切齒:“如今已是太傅的天下,你休想挑撥我與太傅的關系。”
楚璃慢吞吞地繞著手指,惋惜地大嘆一口氣:“你們方才的談話我聽到了一些,太傅在給你機會呢傻子,你這個傻子不僅質疑太傅大人的能力,還明里暗里,指他與我太子哥哥私相交好,給眾臣以暗示,指他當不了天下之主……”
“沒有!我什么時候質疑太傅這個了!”
“沒有?那為何太傅屢次三番說王謙與太子沒關系,你還非要親眼驗身呢?這不是質疑是什么?”
“我……”
楚璃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又笑道:“身為臣子第一條便是忠誠,可是李將軍呢,你一心想讓太傅上位,卻連最起碼的忠君都做不到,在一批只會質疑他的臣子簇擁下,太傅的皇位又能做多久?”
李思年聽到這兒便慌了:“我對太傅忠心耿耿,不用你來置喙!”
“有趣了,他一而再、再而三聲明的事情你都不聽,那么他登基后所下御令,還能指望你謹從行事嗎?”
李思年的臉色說不清的慘白,一張臉呈現出扭曲的形狀:“你挑拔離間!”
楚璃一臉沒聽懂的樣子,“太傅大人不驗王謙的身,是因為他不想親手打你的臉,想等到大伙兒散了,你們兩個私底下再說,如此可保你顏面,護自已的威嚴,還能防止其他人有事沒事質疑太傅,你們人多眼雜,造謠一張嘴說來就來啊,他今后哪用得處理正務,忙著一個個給你們釋疑好了。”
“夠了,讓你來喝喜酒,你話倒不少。”上官燁懶聲打斷她,“李將軍不是要看王謙是否有胎記么,由他看就是了。”說完他淡漠朝李思年那兒看去。
李思年趕緊背開臉面,嚇得心如擂鼓,但事情已到了這一步,再畏縮的話豈不更讓人看笑話。
“大人,卑職想親眼求證!”
真的是太子哥哥么?
楚璃比李思年還要緊張,她一面期待太子哥哥生能見人死能見尸,一面又害怕王謙就是哥哥。
但很大程度上,王謙不可能是。
上官燁不會把太子放在身邊,況且哥哥手腕上那塊胎記太明顯,他的謊言很難立住。
再說,若上官燁有那般的胸襟氣度,如今的局面恐怕是兩重……
上官燁征詢的目光看向各位。
眾人不約而同垂首,選擇權都在上官燁手上。
“好,”上官燁向王謙笑道:“今日你不給他們一個說法,這個親怕是結不成了,”
王謙晦氣地嘆一聲,“我今年大約是做了缺德事,一個個地找我不痛快。既然太傅發話,我純白無瑕的腕子給他們看看也無妨。”
李思年冷汗直冒,一動不動地盯著王謙。
王謙當著所有人的面,揭開左手袍袖,露出一截腕子。
卻見那截手腕白皙緊致,連顆痣都沒有哪里來的胎記?
揭開的那一刻楚璃心跳一窒。
他不是。
她不知自已該用何種情緒,來應對眼前的真相。
李思年傻了眼,不敢置信地指著王謙:“不會,所有線索全部指向你,怎么可能沒有胎記!”他沖上前去一把捉住王謙左手,橫眉怒目道:“我不信!”
“夠了李將軍!”上官燁忍無可忍地喝道,“你要揭發,我讓你揭發了,你要驗明正身,我讓你驗了,現在還有話說么李將軍?”
“卑職不敢!”李思年滿臉不服地低下頭去。
見鬼了,為何會出錯?明明他已將王謙和楚詢的事查得一清二楚,所有脈絡俱清晰,怎么還會弄錯?
到底哪兒出了問題……
上官燁鷹眼微瞇,掃向諸位:“上次錢尚書提到太子一事,我已當面給你們澄清了,我以為,你們個個位高權重的,必然不會再鬧出笑話,可是……”
寒眸愈冷,他低沉地道:“在王謙的成親大禮上還有人舊事重提,你質疑我就算了,何必把這麻煩找到新人的頭上?李將軍,你太讓我失望了。”
“對不起大人。”李思年低低地悶著頭,狼般的兇悍的眼神在黑暗里迸發。
為何會出錯……
這時卻又聽見楚璃笑道:“我以為能見著兄長呢,白開心一場。”
楚璃的每一個字,都像刺在他心頭的尖刀,每刺一下,他的理智便消退一分。
像一根弦“轟”地一聲崩斷,李思年的理智再也承受不了憤怒的侵蝕,突然暴起吼道:“都是你這個禍國殃民的女人!”
話落,滿場皆驚,李思年還不知見好就收!
此時,上官燁冷睨的眸子里閃過一道寒光:“禍國殃民?”
“太傅是做大事的人,豈能讓一個女人絆住了腳步,”李思年雙眼血紅,氣哼哼道:“卑職明白您至今不肯登基是因為這個女人,哪怕大人要卑職的命,卑職也不得不多嘴一句,楚璃留不得!”
“等等李將軍,”王謙看不慣李思年逮著一個女人亂兄弟,冷笑道:“在我印象里,大將軍不是戰場上耍威風的么,大刀闊斧斬殺敵軍保一國平安才是本色。可今日的您讓我重新認識了將軍兩個字,恕我冒犯,你撕我不成又把矛頭對準女人,真是給‘將軍’二字蒙羞。”
“王公子,既然你不是楚詢,這兒就與你無關,本將軍的事你最好不要妄自評判。”李思年像一個被激怒的瘋子,見誰都想撕上一口。
王謙可不是省油的燈,“呵,我要真是楚詢太子,你敢這么罵妹妹,我想方設法也要弄死你。”
“你好大的口氣!”
“方才你說公主禍國殃民,”王謙傲氣地負著手,鄙夷道:“你頂著楚家給你的頭銜和權力,說楚家的公主禍國殃民簡直可笑,請問她禍了誰的國?你用什么資格來評判她禍不禍國?”
李思年綠著臉道:“我為太傅效忠,不干你一個外人的事!”
王謙無聊地瞧瞧自已白凈的手,隨意彈了下指甲灰,“你不剛剛還在質疑太傅么,盡的哪門子忠?太傅不追究你滋事之罪,你卻不思感恩,還在想著怎么拉人下水,好駁點面子回來,李將軍的面子是面子,大家的面子包括太傅,都可以放在腳底下踩是么?”
“王公子,”李思年一字一咬:“你的話里處處維護公主,虧你是太傅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謙攤手,挑眉:“我純屬看不慣你個大男人在這兒挑事,尤其是,在我的婚禮上挑事。”
見王謙說話眉飛色舞,眼角里藏不住得意之色,這般的輕松風度,有條有理,確像是見過世面的人。
何況他寒磣的對象,是李思年這位新晉紅人。
手握重權,鐵腕無情。
李思年懷疑他是太子,只怕在他身上確實有些不尋常……
說完王謙牽上一身喜袍蓋頭的塵湮,笑瞇瞇跟上官燁道:“太傅大人,您說過要給我一個滿意的婚禮,可是今日我有些不開心。”
上官燁臉色緊繃,不甚友好地瞪著王謙,像隨時會抽他兩個耳光一般。
好好的婚禮氣氛冷至肅殺,上官燁向李思年道:“向他們兩人道歉,今日之事概不追究。”
李思年頓時上氣不接下氣,寒著臉道:“卑職打擾了王公子婚禮,可以向王公子道歉,但是,卑職寧死也不向楚璃道歉,卑職所言字字泣血,不殺楚璃天下不寧,請大人……”
話未著地,上官燁一腳蹬上李思年胸口,直將他踹飛出去!
上官燁的耐心早被耗盡,怒沖沖喚道:“來人,將他押入刑部大牢,讓他好好清醒幾天!”
“是!”廳外的侍衛應聲。
“大人三思!她遲早會毀了您……”
李思年掙扎的聲音越來越弱,很快便悄無聲息。
大廳里噤若寒蟬。
楚璃從廳外撤開目光,又看在王謙的身上。
她得想個辦法,試試王謙的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