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璃,你這惑亂人心的妖精!
若有下一次,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璃并不知她無意中的舉動令上官燁瘋了狂,她穿好衣服回身而看,平日習慣掛在臉上的那抹輕松笑意不見,少有的正色:“今日,我算是還了你一個新郎身份,和一個洞房花燭,我沒有對你食言,婚約,我如期給你了。”
上官燁譏笑不言。
她打理著衣衫,不抬眼地道:“我算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說愛便愛,說嫁給你便跟你洞房花燭,我騙過你,同樣盡力保你,對你在意的人我盡量留一條后路,能做到這些,我也算仁至義盡了。”
說著向上官燁淡淡掃眸,嗤然冷笑:“別擺著一副被我欺負的模樣,你也很舒服的,對么?”
冷然的笑容掛在眼角,一轉身便又滿目憂傷,“下一次我再來,恐怕是大局定下的時候了。”
她無聊地想,這中間必然要相隔很久,不知上官燁會否想她。
反正,她會想他的。
她不再留戀,提步走出牢房,踏進幽長逼仄的通道當中。
目送楚璃的身影離去,眼見看守再次將鐵門閉合,上官燁直將喜袍緊緊握皺。
楚璃,你最好盼著我這輩子永遠不能離開這里。
否則,你一定會后悔自已的優柔寡斷,和廉價的仁慈……
行至通道中段,宴爾疾步迎上,神色匆忙:“殿下,長公主來了。”
“又是她,”楚璃放下剛整好的袖口,不知是不是在嫌楚鳳顏管得太多,她重重甩袖,刻意制造些響動來,“幸好我剛辦完要事,不然她一來,全攪和了。”
今日天還沒亮,楚璃便跟宴爾說她有件要事需來秘牢一趟,宴爾對主子向來忠誠,凡事無不盡心盡力,對主子的決斷自然是鼎力支持,為防止誤事,宴爾連楚鳳顏那頭都沒去報備,兩人直接來了秘牢。
此刻,宴爾見主子一臉憔悴,卻眉眼漸寬,可見主子辦的那件“要事”雖苦,但結果肯定令主子滿意了。
“殿下英明。”
“嗯。”楚璃淡定點頭。
字音剛落,耳旁“呼”的一聲,一道疾快的破空聲傳來!
宴爾聽聲拔劍,擰身回轉的同時向不明物斬去。
“嗖——”一道軟鞭纏上宴爾手中的劍,當宴爾看清來人,忙低頭賠罪:“屬下不知是長公主,請公主恕罪!”
楚璃順著這條鞭看去,一雙清冽的眼睛正死死地盯住自已。
“姑姑怎么有空過來?”
“你做為準新娘還有時間走開,我為什么沒空過來?”楚鳳顏說著抽回軟鞭,再次出手朝她身上掃去!
楚璃不閃不避,手一抬便抓住鞭梢,對峙道:“今天是大日子,姑姑最好不要如此戾氣,屬下們看著,讓我難看您臉上也未必光彩,時辰快到了,這單戲可不能黃在我們手上,你給了那么多鋪墊,還不是想要替身徹底將上官燁取代?今日的婚事,你必定是樂見其成的。”
楚鳳顏狠狠抽鞭,楚璃卻抓得愈緊。
“大婚日你來這里做什么,用不著我多此一舉重復,我對你百般忍讓,沒想到你還是屢次讓我失望,離開男人你活不去了是么,你到底……”
楚鳳顏話剛到此,宴爾忙稟道:“長公主莫動怒,殿下來此是有要事處理,請您體諒。”
“要事?”楚鳳顏諷刺地挑眉,長長嘆了一聲,侄女的臉皮,可真令人嘆為觀止,“是啊,殿下身份尊貴,不管做什么,都是國等機密的‘要事’。”
楚璃不遑多讓,“既然姑姑明白,可以讓路了么?”
“可以。”楚鳳顏掙掙軟鞭,等楚璃一松手她便收了回去,但她不過是虛晃一招,趁楚璃不備,她一鞭抽去。
這一鞭結結實實打在楚璃的手臂上,只一鞭便抽爛她單薄的袍袖,破爛的衣衫下,一道血痕清晰可見。
楚璃緊咬牙關,痛呼聲被死死地關在嗓口,平靜地在傷處看了一眼,“你夠了沒有?”
“楚璃,今日我非要打醒你!”楚鳳顏猶不解恨,提起鞭子欲再次抽打,宴爾見狀跪上前攔住:“殿下有孕在身,請長公主原諒她的莽撞,萬萬不能再動手了。”
“你倒是老實!”楚鳳顏暴躁地踢開宴爾,咬牙低吼:“懷孕了打不得,倒是可以去做‘要事’!”
宴爾忙為楚璃說話:“殿下帶孕操勞已是辛苦,長公主切不要再雪上加霜了。”
瞧宴爾為她說盡好話,楚璃心里蠻過意不去。
看來他直到此刻,還不知那件“要事”究竟為何事。
更不知“懷孕”一事有多荒唐……
“那她可真是‘操勞’!”楚鳳顏現在與侄女相見成仇,滿腹怒火無法發泄她豈能甘心?她憤而推開宴爾:“奴才,今日我要教訓這個不知所謂的侄女,我看你們誰敢插手!”
“公主……”宴爾無奈地退至一旁跪下:“請公主息怒。”
秘衛中無人不知,楚鳳顏是先皇指定的密令執有人,在下任帝君沒有著落之前,楚鳳顏便是秘衛的最高長官,權力凌駕在楚璃之上。
主人發話,誰敢有半句異議?
看守們聞言紛紛跪倒,方才還吵嚷不堪的通道,頓時靜得過分。
只剩下兇殘的鞭打聲,和受罰人時不時溢出齒關的痛苦聲。
單薄衣衫承受不住凌厲的鞭打,被劃開一道道血口,破開的衣衫下,她嬌嫩的皮膚應聲而綻。
楚璃是一個嬌生慣養的人,以前被父皇寵著,之后有太傅慣著,何曾被人如此鞭笞過?但身上辛辣地痛著,心里卻坦然地很,似乎有些負擔終于被她放下,此刻她只是一個因為錯愛而付出代價的普通人。
她不后悔大婚日來這一趟。
對她而言,大陳重要,她對上官燁的承諾一樣重要。
為了家國她將上官燁禁錮秘牢,為了愛,她跟楚鳳顏翻臉,并甘心承受上官燁的怒與殺意。
這些,都是上官燁曾經為她承受過的冰山一角。
鞭打的疼痛并不能讓她清醒與害怕,反而會使她的倔強越發清明。
十一鞭后宴爾再看不下去,拼死擋在楚璃面前,替她挨了第十二鞭,忍痛道:“哪怕長公主要將屬下砍頭屬下也認了!以私而言殿下是您的晚輩,但她畢竟是您的上官,望您不要太盛氣凌人,若您再不收手,屬下以死相諫!”
楚鳳顏自知該到此為止,盡管余怒未消。
她猶不解恨地扔開鞭子:“要不是看在你對楚家如此重要的份上,今日非要打殘了你!”
只是因為她重要……
“楚家,還是楚家啊,”楚璃忽然放肆苦笑,鞭打的疼痛下她可以忍住不哭,這句“對楚家如此重要”卻讓她瀕臨崩潰!
一切為了楚家,一切為了大陳,只因她姓楚,便一生都逃不出了么?
她必須舍棄自我,去迎合所有關于楚家的利益,只因她是楚家的公主,天生背負著使命!
“我本該相信,冰冷的皇室沒有情,沒有……”她呢喃著誰也聽不清的話,一陣眩暈感襲來,她半跪著虛弱的身子,顫抖的手苦苦撐著,才不至于倒下。
低垂的視線中有人從身邊走過,她強撐氣力:“姑姑,我說過的話您是不是忘了?”
楚鳳顏停下腳步。
她的方向正是關押上官燁的地方。
“我說過,不許您動上官燁!”楚璃氣虛乏力,幾乎在用盡全力嘶吼:“現在我給您多加一條,不許您接近上官燁,不許踏進秘牢一步!”
“楚璃你竟敢命令我!”楚鳳顏惱羞成怒,回身后一把提起楚璃前襟,憤然道:“你翅膀硬了是么,你翅膀再硬也是我侄女!”
楚璃抓住她腕子,強行將她的手從自已身上剝開:“我不想再說第三遍,姑姑可以試試,若你再往里走會發生什么。”
“怎樣?”
楚璃抽起一道冷笑,嘴角的淺轍陰寒至極:“你同樣會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這代價會是你最看重的東西,上官燁是我的底線,除了我,誰都不可以碰他,我沒有耐心一次次提醒你,望你自重。”
“好啊楚璃,你蹬鼻子上臉了!”楚鳳顏失望地推開她。
楚璃不以為是道:“我的地位本就比你高上一籌,何來蹬鼻子上臉一說?”
言下之意,蹬鼻子上臉的另有其人!
楚鳳顏怒極反笑,“好,好得很。”
“是的姑姑,”楚璃腰板筆直,不再威脅或阻攔,反倒讓出一步,好死不死地說道:“現在姑姑可以進去了,你想做什么,都由你。”
楚鳳顏生性倔強,最受不得刺激,楚璃越是威逼,她越是想看看動了上官燁會如何!
她冷狠的眼光從楚璃身上一劃而去,然后抬腳便進。
宴爾在一旁急得冷汗直冒,生怕兩人要將事情鬧到不可收拾,他明白,兩位殿下無一善茬,楚鳳顏真敢進,楚璃真敢毀,不弄到兩敗俱傷,絕對收不了場……
楚璃背對楚鳳顏,不帶一絲感情的暗眸凜凜生寒,蒼白的手緊攥成拳,青筋畢現。
走到第四步時,楚鳳顏沒預兆地停下腳步,不甘又無奈地折身返回。
“大婚日鬧得什么勁,還不給我回去準備,你想讓所有你看笑話不成!”
說著,楚鳳顏背著手率先離去,腳步異乎尋常地飛快。
楚璃望著姑姑的背影半晌,待她身影不見,才不疾不徐地點頭:“是。”
……
國公府驚現刺客!
大婚日太傅大人遭遇刺殺!
婚期前便開刀殺人,婚日見血不吉,大陳國遲早血流成河!
國公府動亂傳出后不久,坊間熱哄哄地議論開來,各種惡毒的話相繼傳出。
“這可怎么了得,皇室后繼無人,咱們的主心骨太傅大人又受了重傷,多么好的一張臉,毀了呀!”
有人惋惜道:“就算公主不嫌棄,堂堂太傅今后以面具示人,到底是落了下乘,府里有人傳出話了,不僅臉毀了,太傅的右手因為傷到筋骨,大抵是……哎!”
“好端端的盛典,血腥氣太重,太重啊。”
“……”
老人家們三五成群地聚著,直到一個聲音喝來——
“太傅過道,清街!”
接著一隊侍衛在前開道,所到之處,整條大街上的行人無不退避三舍。
等清街完畢,一輛八匹馬并驅的奢華馬轎,緩緩從街上駛過。
馬轎中,替身上官燁將手心的汗擦在膝頭上,再不安地握起。
他與死亡擦肩而過,對于一名合格的秘衛來說,死亡不可怕,怕的是他死后身份曝光,毀了主子的全盤計劃。
他當場擊斃一名刺客,而另一名刺客拿睿夫人做屏障,混亂中逃過一劫,滲入御林軍中的秘衛已火速追索,希望能將那人滅口。
之所以說滅口,是因為那名刺客興許發現了他一個漏洞。
就在他本能一般,接住那半柄向他襲來的玉如意時,他露出了破綻。
他用的是右手。
既然他代替上官燁,難免會有代筆的時候,而他的字跡與上官燁相差甚遠,極易被人看穿,于是才想到“廢掉”右手的伎倆,實際上,他毀臉是真,廢手是假。
做為一名行走在黑暗中的秘衛,手比臉重要太多。
他接下半柄玉如意的舉動,便是暴露了他右手完好的事實。
盡管當時事發太急他出手疾快,國公府內人員并未瞧見,但當時的下意識動作,不見得能瞞住直面他的刺客。
若叫那侍衛逃了,興許會是一個隱患……
怡鳳宮大殿,眾人惶惶不安。
無憂與蘇沫后至,到時,楚璃還未從那邊回來。
阿年其實隱隱猜到楚璃去了哪兒,但這種事他哪敢說出口,秘牢重地他也不得而知,尋都沒處可尋。
無憂則坐在桌前喝茶,平靜的表面下,心中翻涌激蕩。
一口茶下肚,無憂正要提壺添茶,卻碰著一只綿軟纖細的少女素手。
觸感微涼,無憂怔了怔,抬頭看去。
蘇沫俏皮地笑道:“公子不用著急,殿下用不了多久會回來的,她哪忍得下心,一聲不響地把這爛攤子交給我們?”
無憂忙收回手,她手上的余感仍在。
從前在前鋒山,蘇沫花樣百出地對待過他,爬他床,腿壓在他的臉上,更甚者對他投毒下藥,彼此間可說葷素不忌。
而今身份不同,環境不同,卻連碰一下手都不那么自在了。
無憂顯得有些尷尬:“我不急的。”
“不急么?”蘇沫忍著笑,提提空空如也的茶壺,“不急您一口氣喝那么多茶做什么,大早上的,又不是真的渴了。”
“是么?”他還沒意識到,原來他已喝下了整壺的茶。
他正要回話,忽聽見殿前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回來了。”蘇沫先一步迎去。
阿年怕引起恐慌,忍著沒出聲,眼睛紅透,俊白的臉憋得一片慘青。
昨晚服侍殿下入睡時她還好端端的,怎么去一趟秘牢回來,便臉色煞白像個活死人,掩在披風下的手還沾著點點血漬,想來情況不妙。
宴爾見無憂、蘇沫還有一干宮娥太監在殿上,顧慮之下沒有第一時間相告原因。
等扶楚璃走進內室,阿年退下不相關人員后,才輕手輕腳地將主子身上的披風揭開。
滿身的鞭痕,觸目驚心!
“我的殿下啊,您這是怎么了!”阿年“哇”一聲哭出聲來,抱著楚璃的胳膊心痛地道:“是誰那么狠心要對殿下下如此重手,她怎么狠得下心呢!我們的殿下已是如此乖巧了,到底是哪個心狠的啊!”
他明知是楚鳳顏也顧不得了,恨不得要將那位心狠手辣的長公主狠罵一頓,以解主子心頭之恨!
“別鬼叫了,”楚璃心煩意亂地推開阿年,看向被他擋下的無憂,卻見無憂雙目深沉,面露痛苦。
見到楚璃投來的目光時他轉頭避開,那一瞬,眼角閃過晶瑩亮光,是眼淚在光下的折射。
“我幫不上忙,先下去了。”無憂哽著聲音,向蘇沫吩咐道:“你留在這兒照顧她。”
“等等兄長!”楚璃見他心疼,心里一陣暖洋洋的,“你不用擔心,我混賬慣了,什么苦沒吃過,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無憂扯起一個比哭還苦的干笑,算是不枉費她一番慰藉的苦心,“知道了。”
蘇沫不忍再看,秀長的眉擰成兩條彎曲的烏線,“殿下一大早消息音信全無,這會又傷成這樣回來,大家心里哪還平靜得下,您大風大浪沒怕,我們可都在擔心著呢!”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楚璃哭笑不得地自嘲,“下我一定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
不便叫太醫,阿年趕緊提來備用的藥箱,無憂向楚璃點頭示意,而與宴爾一道走出內室。
不時有人來報,說太傅的迎親隊伍已到達宮城。
蘇沫見楚璃一身的傷,她擦藥都不知如何下手,若再出宮去公主府勞頓一圈兒,也不知會不會給她折騰出毛病來,心急地問道:“怎么辦?”
“好說,”楚璃倒嫌蘇沫太過緊張,“我元氣大傷,確實不能過多勞累。”
“元氣大傷?”蘇沫想到了別的。
阿年插嘴:“可不是,殿下見太傅一回便要元氣大傷一回……”剛說到這兒,阿年忙自堵嘴巴,猶怨自已多話,不輕不重地給了這嘴兩巴掌。
“原來殿下去見太傅了,原來……”蘇沫本就不是正經人家姑娘,山匪窩里長大,什么葷話都聽過說過,比較愛往歪處想,起先還以為想錯了,不料楚璃卻給她遞來一個意有所指的眼神,并認同地點點頭。
蘇沫難以置信!
“你以為這點兒小傷,就能讓我變成一只軟腳蝦?”楚璃傷神扶額,風涼話道:“我說我活得累真不是矯情,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蘇沫翻她一記白眼,繼續給她傷處擦藥,怨念地道:“欺負我沒有男人。”
楚璃抿唇暗笑,似有了壞點子,怕被蘇沫瞧見了不給她得逞,她一換臉色,呀喲咿呀地喊痛:“你瞧我這樣子如何當新娘,等我從公主府回來,怕已是尸體一堆了,好郡主,不如你替我?”
一同侍候的阿年暗自僥幸,幸好主子不是讓他來替,于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得瑟道:“殿下難得開口,小郡主就替了吧。”
蘇沫冷眼掃去,你個死太監!
轉頭不情愿地跟楚璃道:“替倒可以,可萬一被揭穿,如何跟人們交待?公主太傅的大婚日,可不是鬧著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