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哽咽,在滕均懷里昏厥,素手低垂。
“我……回來的太遲。”
滕均抱著秋水下跪,頭頂在大鼎上,久久不動。半晌后,頭上落滿香灰,頭發被燙出一股焦糊味道。
“外面誰在鬼喊大叫,當我老爺子不存在嗎?” 木樓里一個須發皆白的矮個子老頭跑出來,手里拿著掃把,仔細一看竟然是鐵做的,制造和一般掃把一般大小,末端上面寫著一個“滕”。
“小子,趕緊滾!”
老頭快步走近,看到有生人闖入后火氣大發,拿起掃把狠狠抽在滕均背后。滕均低頭流淚,沉默不語。
“哼,還挺橫,趕緊滾!”
老者再次舉起鐵掃把抽下來,這次用的是掃把末端,上面是細細的鐵絲,把滕均后背上衣服扯出來一個破洞。不僅僅衣服被撕破,里面皮肉也映紅了。
滕均身軀微微顫抖,額頭冷汗直流,剛才那一掃把抽過,鐵絲入肉五分,感覺背上被刀切割過一樣。
輕輕擦去從自己頭發上落下來,飛到秋水青絲上的香灰,還是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還不滾!” 老者再一次掃把下來取的是脖子,掃過后滕均脖子上出現密密麻麻的血口子,染紅了整個脖頸,滕均依然不為所動。任憑血液流淌,他抬頭直愣愣地看著老者,眼睛里淚光閃爍。
老者退后兩步,眼神有些恍惚,這個跪地年輕人舉動太奇怪,而且……怎么這么眼熟呢?
“允許你上香,完事趕緊滾!”
老者語氣軟下來,收起血淋淋的掃把,他當滕均是被祠廟除名的后人,來他這里祭拜先祖。被除名的人是不能進祖廟的,他才會有剛才的舉動。
老者回頭走出幾步,滕均臉上慘然一笑:“姥爺,你可是吃過我的魚啊!”
老者身體一震,猛然轉頭看著這個似曾相識的年輕人,他抱著懷里的女孩站起來,不顧脖頸上流淌的血,一步步朝著他走過來。
“滕小子……是你?”
老者嘴唇顫抖,一把丟掉受了掃把。
“嗯,是我。看看她吧,姥爺你最喜歡的小丫頭就是她。” 懷里秋水睡著了,卻是眉頭緊鎖,一張俏臉上慘白如紙,呼吸也比較急促。
“秋水娃子,都這么大了。” 姥爺把手輕輕放在秋水額頭,秋水好像有感應,黛眉微松,呼吸也平緩了許多。
顫顫巍巍收回干柴一樣枯瘦的手臂,葛姥爺眼睛里淚光涌動,又拿起掃把抽了滕均三下。
“混賬東西,你師父過世為什么不回來。”
葛姥爺打完后,喘了兩口粗氣,扶著掃把胸口劇烈起伏。接著又是三掃把抽在滕均背上 ,嘴里罵到:
“玩伴手足故去你不管不顧,混賬東西!”
滕均幫秋水捋一捋青絲,重重的點頭,低聲道:“不肖子孫,滕均知錯。”
葛姥爺再次舉起掃把,久久停在半空沒有落下,干裂的嘴唇抖動,斥責道:“為什么現在才回來?”
滕均低頭,葛姥爺一掃把再次落下。棒打不孝子,打完了,那便是知錯能改 ,可以進祠廟。
……
“姥爺,我師父他們在哪?”
“跟我來……”
紅燭搖曳的木樓里,滕王閣歷代先輩們的排位井然有序,一列列名字在光線反射下閃閃發光。滕均心里一痛,再次落淚。
三個掛著紅布的靈位出現在滕均面前,故去時間不長,他們都排在一樓。師父輩分高,排在中間。長天,落霞他們是晚輩小子,都在最下面。
從上到下九排靈位,一排九十九位亡人,永遠不填補。如果新故亡人功績比前人高,就可以替換下來,接著受后人供奉。偌大的滕王閣,五六百年歷史變換,最值得被后輩推崇的人都在這里。師父,長天,落霞姐,他們毫不起眼。
靈位上面落滿灰塵無人打掃,不是不愿意,而是都沒有資格動祖宗排位。
“來吧,聽說你已經是新一代滕王了。”
葛姥爺從轉角處木質樓梯下取出一個木箱子,長一尺,寬半尺,高也半尺。
葛姥爺從脖子上取下掛了半輩子的鑰匙,顫顫巍巍打開了鎖,里面是一把普通的小掃把,金黃色,專門掃浮沉。除了滕王閣主人,其他人沒資格握著它。
滕均用力的點頭,他早該為這些先輩們做點事了。
“滕王閣前輩們,師父,長天,落霞姐,打攪了……”
滕均接過小掃把,拿在手里不過半尺長,只是比毛筆大了許多,更像是一根大毛筆,筆身是不知名的金屬,上面是小篆“滕家忠義”。
樓有三層,每一排都需要仔細清掃,碰祖宗靈位時候必須用紅布包裹,手不可碰,碰到砍手。靈位不可損壞,損壞砍頭。
滕均看了看靠在木樓門口還沒有蘇醒的秋水,走過去把身上破爛的大衣披在她身上。自己手里拿著浮塵,緩緩走上三樓,開始從高到低為前輩們上香,祭拜。
祭拜時候歌功頌德,這是老規矩。
滕均左手拿著紅布,小心翼翼拿起最古樸的靈位,他在第三樓最上面一排最中間,是唯一一個用金色文字書寫靈位的老祖宗。 шшш? t t k a n? C○
滕均小心擦拭,同時氣沉丹田,聲音豪邁,氣沖斗牛地開始贊頌道:
“滕王閣祖先,滕江遠,官拜御史大夫,創立滕王閣,愛護手足,團結內外,功業宏達,排滕王閣第一列第一位先祖,受我等后人永世供奉。”
“滕王閣先輩,劉云峰,協同江遠祖先辛苦創業,盡職盡責,于亂世為保全滕王閣基業而被亂兵殺害,為人忠義,剛正不阿,為滕王閣第二先輩,受我等后人永世供奉。”
“滕王閣先輩,王怡,滕王閣初代滕王,女中豪杰,曾散盡家財為救助戰亂災民,為滕王閣換來名聲。在耳順之年為救助當時大旱年下,滕王閣眾人東奔西走,死于路途。一生為滕王閣,一心為他人,雖然為當時風塵女子依然難以掩蓋光輝。今日,正式成為我滕王閣第三先祖,賜姓滕,受滕王閣永世供奉。”
“……”
葛姥爺蹲在門口,滕均每念叨一位老祖宗,他就點頭,對滕均的點評判詞也是頻頻點頭,樂呵呵的抱著鐵掃把,開心的像個孩子。
他渾濁的眼睛望著這個人跡罕至的院子,的確太過冷清。平常時候不會有人,只有祭祀先祖,有新人入祖廟時候才會有閣內長老過來主持,領著新亡人的親屬過來樓外跪拜,懇請入廟。
葛姥爺鐵面無私,能進就是能進,不能就是不能。當然要是受了他三掃把拷問,也可以考慮。這不是壞規矩,三掃把打忠義是老祖留下來的規矩。受了可以考慮入宗廟,算是嘉獎后輩人為亡人某地位的決心。
“這個小破院哩,半輩子了也沒有什么變化,磚還是磚,瓦還是瓦。”
葛姥爺站起來,回頭對著秋水瞅了瞅,笑瞇瞇得走到大鼎邊。
“好女娃,長得這樣水靈……滕小子艷福不淺,哈哈哈!”
祭拜時候要的是安靜,怕的是喧囂,結果怕什么來什么。
他還沒有走到大鼎邊,就在假山后面出現了一群人,看著都帶著家伙,一個個兇神惡煞。
“哪來的狗東西,趕緊滾出去!”葛姥爺怒斥一聲,他最討厭別人來打攪先祖。
葛姥爺快步走回去拿起掃把 ,走上前去把那些人攔下來。今天是滕王掃祠廟,這是大日子,絕對不能被打擾,否則就是驚動先祖,這是大不敬。
那些人是一些后輩,說是找滕均去大殿問話,一般后輩回來都是要到大殿去給長老們問好,他滕王也不能例外。
葛姥爺和他們僵持 ,拿著掃把拒不讓道。
人群里走出來了一個獐頭鼠目的中年人,好像是大長老的侄子,他走上前點頭哈腰,笑盈盈地說道:“阿爺啊,這是大爺的意思,別為難小侄我啊!”
“滾!你們不能來這里。” 葛姥爺一臉嚴肅,回頭看了一下木樓,現在滕均清掃完了三樓,要下樓還早。
“別這么說嘛 這樓子什么時候掃都一樣 長輩可是不能不見是吧!”
那獐頭鼠目的中年人轉頭看著還在高聲吟誦長輩功績的滕均,心里有些慌亂。這種地方他也不敢亂來,一旦攪亂祠廟,那可是要被整個滕王殿剝皮拆骨頭的下場。
但是這個是大長老的安排,他想想后有覺得有恃無恐,直接落下狠話:“姥爺,你最好還是讓開,不然我后面兄弟可是不長眼睛,傷了你不好!”
“哼,一群雜狗,純種血脈都沒有,跑里祠廟里狂吠。”
葛姥爺吹胡子瞪眼,把掃把平舉起來。
滕均在清掃空隙透過樓上木窗看見了一群人圍住葛姥爺,心里有些慌亂,放下浮沉就下樓,這些人擺明是找自己的。
“姥爺你退后,我跟他們去看看。”
滕均走到木樓門口,看了一眼還在昏睡的秋水,沖著葛姥爺喊了聲。
“臭小子,下來干嘛,快上去繼續掃,掃不完不能下來。”
葛姥爺大急,祭祖清掃是不能中斷的,必須一氣呵成,從頭到尾,不然不合規矩,是對老祖宗大不敬。
“小均,出來和叔叔聊聊,哈哈!”
那人笑笑,對著滕均招手,一臉長輩的慈祥,只是那張臉有點煞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