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
榮軻推門而入,手里照舊是端著一碗湯藥。
這藥效極好,但也的確是難喝至極。若是不看著她,只怕她更加的不會喝。
整日未見,一到喝藥的時候就過來了,池裳老遠的就聞到了那個味道,眉頭皺的死緊。
小心翼翼的打著商量,“榮軻,我的燒已經退了,這藥,可不可以不喝了?”
自小到大,她幾乎每一年都要大病一場,湯藥的味道早已能夠接受,只是這顧清鴻研制出來的藥,比一般的藥物療效好,這味道,也是比一般的藥物,難喝的多。
一碗下去,她就感覺自己的胃都要吐出來了。
這兩日,他都是盡量的順著她,單單這件事,沒得商量。
“你自己喝,還是要本王喂你?”榮軻將藥碗直接的遞到了池裳的面前,靠的很近。
那股子酸苦的味道,直接就順著鼻腔,沖擊到了五臟六腑。
她嚴重懷疑,顧清鴻是不是故意在整她。他一向都看不慣她。
見池裳沒有動作,榮軻端起來,正準備喝的時候,被池裳急急攔下,“別,我自己喝。”
讓他用那樣的方式喂藥,更是痛苦,還不如她自己一口飲下。
池裳接過藥碗,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恨恨的盯著面前的藥碗,透過湯藥,竟是看到了顧清鴻的面容。
咬咬唇瓣,“榮軻,顧清鴻是不是在故意整我?”
他那么討厭自己,這次好不容易逮著機會了,肯定會故意的動手腳。
難得在池裳的臉上看到這么生動的表情,榮軻的心思輕了些,忍不住逗逗她,“或許。”
“我就知道。”池裳恨恨然的盯著眼前的湯藥,仰頭喝下,還小聲的嘟囔,“顧清鴻,你等著。”
付文淵可還是她的婢女。
敢整她,等她好了,她一定會好好讓文淵虐虐他才好。
“喝完了。”池裳捂著嘴唇,隨手將瓷碗遞過去,胃里已經開始翻江倒海。忍了半天,才將那股酸苦的味道給壓制下去。
榮軻整好以暇的看著她。
緩了半晌,才終于的緩過來。
榮軻這兩日有些反常,她不敢胡思亂想,也不敢隨隨便便的就敞開自己的心。
只能這樣頑固的僵持著。
伸手,小心翼翼的將懷中的東西掏了出來,遞到了榮軻的手上,“這是之前,華書芹塞到我這里的兵符。”
直覺告訴她,這東西應該是真的,否則,皇帝不至于派那么多的兵馬圍剿他們。
榮軻接過,與自己身上的那一塊拼湊在一起,成為了完整的一塊。
這的確是調動軍隊的兵符。
貨真價實。
“看來,我這一箭,挨的還是有點價值。”池裳自嘲的笑了一下。
榮軻沒有回答,只將兵符收好,臉上的神色,卻是有些凝重。
池裳想到宮內的情形。
先是玉璽,后有兵符。
皇帝已經接連失去了兩個代表權利的東西。
莫名的是想到了什么,池裳心里一驚,一把攥住了榮軻的手腕,微微抬頭,“榮軻,是不是很快會有戰爭,還是和,夕月的婚事有關?”
她沒忘記榮軻說過的,不會讓夕月嫁過去。
這是國與國之間的和親,要么夕月死,要么,對方國破。否則,是沒有辦法徹底的解決掉和親的。
他不會讓夕月有事,那么有事的,必然就是烏弋的國家。
假死,玉璽,兵符。
這一切,都是他算計好了的。
從假死開始,就是一場局。
或者,從更早的時候開始。只是,從無人知曉。
榮軻看著池裳的神情,眸中微微的流露出些許贊賞的意味。不過是幾個小細節,她卻能夠聯系在一起,心細如塵,將他第一步的計劃猜了出來。
“倒還不笨。”榮軻沒有否認,更是沒有扯開自己的衣袖,任由著她攥著。
這件事,他本就沒有想要隱瞞。
兵符,烏弋,兵部,不過只是一個開始。
果然是這樣。
池裳的唇色本就泛白,這一下子,就顯得更加的蒼白了。
“榮軻,你要上戰場?”他曾經是東周的戰神,大大小小的戰事,從未敗過。
風頭盛極一時,以至于很多小的戰事,只要是聽到榮軻的名字,就已經繳械投降。
那是外人眼中的戰神。
卻不是她眼中的。
每一次的出征,每一次的戰事,她比誰都關心的多,也自然,比誰都要提心吊膽。
那是戰場,終歸是沙場無眼,沒人知道會是什么樣的光景。
池裳眼中不自然流露出來的,是擔憂。
他不會看錯。
榮軻心里輕快,微微的點頭,“自然。”
無論是保家衛國,還是如今的帝王之爭,他都不得的不上戰場。
更遑論,這許多年來,邊疆的民眾屢次遭受侵擾,于公于私,他都必須要贏了這場戰爭。
池裳沒有再和他繼續的探討這個話題。
因為她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他的,一直都知道。
隨手,將一直藏匿在袖中的東西取了出來。
是信箋。
一封,不一樣的信箋。遞給了榮軻,“這是池家軍的聯絡名單,若是你真的決定這么做,我希望,你可以將他們召回來。”當年的池家軍,個個都是真的英雄好漢,更遑論,名單上的人,皆是當年帝王勒令屠殺的幸存者。
與當今皇帝,個個都是血海深仇。
池墨已死的消息,他們并不知曉,更不知道,以后這幕后的人,便會是榮軻。
榮軻接過手中的信箋,瞅著池裳。
池裳被他盯得心里一陣發毛,急忙解釋道,“不是的榮軻,你不要誤會。只是,想要幫你。”
她并沒有其他的意思。
榮軻苦笑著將手中的東西收好,輕聲哄慰道,“別擔心,本王沒有生氣。”她就如此的懼怕他么?
這話,就是答應了的意思。
池裳淺淺的笑開,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她一直在尋機會將此事全盤拖出,今日,恰好的是給了她一個機會。
有仗可打,才會是武將最好的用武之地。池家軍當年的風采,決不可因為父親和兄長而荒廢。想要重新站起來,他們就必須要尋到一顆好乘涼的大樹。
顯而易見,榮軻就是現在,最佳的人選。
“榮軻,謝謝。”真誠,卻是淡漠疏離的語氣。
聽到榮軻的耳中,尤為的刺耳。
正欲發作,屋外的人,已然是開始了轟炸,勸阻榮軻回去。
是華書芹那邊的人。
方才的激情頓時消失,預留在屋中的氛圍,逼仄的讓人想要逃離。
這是第幾次了?
池裳苦笑。
一連幾日,都是陪著她直到半夜,隨后便會離開,卻保護他心中的摯愛。
何苦呢?
“本王,去去就來。”榮軻囑咐了一句,隨即轉身準備離開之際,背后的聲音,涼悠悠的響了起來。
“榮軻,你不累么?”諷刺的意味,展現的尤為的明顯。
來看她,卻又顧著華書芹。
榮軻走至門邊的身影狠狠一頓。終究,還是推門離開。
室內,重新恢復了一片冷情,就好像方才的那人,不曾來過一般。
屋門死死的關著,池裳盯著,看了許久,終于是忍不住起身,慢吞吞的一小步一小步挪到門邊,取下門后的門閂,將屋門死死的堵住了。
他既走了,就別再回來。
池裳坐在桌邊,滿意的瞅著自己的杰作,不覺有些昏昏欲睡。
她現在的身子虛弱,喝了藥,那股困勁更是一股腦兒的涌了上來,讓她招架不住,斜斜的倚靠在椅子上。
“咚咚咚”屋外,不合時宜的傳來了幾聲敲門的聲音。
榮軻立于屋外,推了推屋門,竟是沒有進得去。
門被她鎖上了。
榮軻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倒是不自覺的軟了幾分。
這樣有情緒的使使性子,比毫無情緒,要好的多。
“池裳,開門。”榮軻在屋外耐著性子,輕輕的敲著門。
池裳趴在桌子邊,本就睡得不是很安慰,被榮軻這么一吵,已經是清醒了大半。冷言冷語,“你又回來做什么?”
當她這里是什么,又當她是什么?
聽這語氣,顯然是生氣了。
還知道生氣,好現象。
榮軻對池裳的質問幾乎就是充耳不聞,自顧自的撫上門框,半威脅道,“池裳,你若是不愿意開門,那就躲遠些,本王擔心,殃及到你。”
什么叫做不愿意開門的話,就要躲得遠一些?
下一刻,還沒有等池裳好好的將這句話給消化掉,屋門,已然是四分五裂,還有一小塊,直接的蹦跶到了池裳的腳邊。
榮軻他居然,直接將她的屋門給拆了!
“你既然不愿意留在這兒,不如隨行,去本王哪里。”待在自己的身邊,他多少能夠放心些。
之前就想要將她放在自己屋中養傷,卻又擔心她醒來的時候介意,便只好安排在了這里。
今日這聽起來,她倒更加愿意過去,既如此,何樂而不為呢?
“榮軻,你干什么,快放我下去!”已是深更半夜的時候,池裳不敢大聲,一雙手死死的揪住榮軻的衣領,就害怕自己會掉下去。
榮軻腳下一點,抱著池裳的身子一躍而起,直接的到了自己的屋外。
隨意的踹開,將池裳小心翼翼的擱在床上。
這是,他的寢殿?
池裳掙扎著想要坐起來,身子卻是被人死死的禁錮住,榮軻扣著她的肩,一字一句,“哪里,都不要去。”
她一聽,登時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從前,她想要靠近他的時候,總是被無情的推開,從這里直接的被人羞辱一番,然后丟出去。
這么多年來,她在榮軻的身邊,已經嘗盡了這樣的滋味。
現在,她不想要再品嘗一次。
“榮軻,你是真忘了還是假忘了?這里可是你的寢殿!”
“本王沒忘!”他記性好的很,用不著她時時刻刻的提醒。
對上池裳的目光,滿是不屑與不解。
這一次,她大約是真的不愿意。
可是,不愿也得愿!
榮軻避開她的視線,幾步退到門外,似是在對她說話,又好似是在,喃喃自語。
可這次,池裳還是聽見了的。
“你在這里,以后都在這里。”
*
翌日。
池裳是在吵鬧中被鬧醒的,不用睜眼都知道,是夕月和扶辰過來了。
只怕是尋遍誅圣閣,也再找不出第二隊對這么鬧騰的人了。
“夕月,來的真早。”池裳輕輕開口,帶著微微的諷刺。
夕月臉頰一紅,自然的是聽出了池裳話中的意思。抬起胳膊就對著身側的人,輕輕的撞了一下,埋怨道,“看吧,都是你,要不是你,嫂嫂能怨我么?”
扶辰一臉嗶了狗表情,“小爺到現在,說了一句話了么?”
都是她,不停的咋咋呼呼。
就因為榮軻破例的將池裳給帶了過來。
要知道這么多年以來,他們雖為夫妻,也會同床共枕,但榮軻一直有自己的寢殿,從不允許任何人踏進,包括華書芹。這幾乎已經是眾人皆知的秘密。
夕月一臉嫌棄,“裝的那么矜持,你敢說,你就一點不震驚?”
震驚,哪能不震驚?
只不過他的表現方式,比夕月公主,矜持了那么一丟丟。
“嫂嫂,你和四哥?”夕月不再管一邊的扶辰,拉著池裳的手,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從前,都是看著嫂嫂在四哥的身后追著四哥走。這一次,嫂嫂醒了,卻明顯給人的感覺和之前不一樣了,隱隱間總有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
尤其是對著四哥的時候,那種抗拒的感覺,她們外人,都是感受的一清二楚。
本以為按著四哥的性子,定會將嫂嫂囚禁起來,或是采用一些強硬的手段,可這回,就連四哥,都轉了性子。
這感覺,就好像是二人的身份互換了一樣。分明于之前沒有任何的區別,但是給人的感覺,極為的陌生。
池裳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但是她和榮軻的事情,她不愿說,因為也說不明白。
“哎,我說,你倒是說兩句啊。”夕月一把扯過身側的男人,小聲的囑咐著。
來之前說什么的,說是答應好好的勸兩句的啊。
扶辰瞪了一眼夕月,罵罵咧咧,“我擦,你倒是給小爺一些時間那。”安慰人,這種活,他還真的是沒有做過。
再說了,就池裳和榮軻之間的矛盾,哪能是一兩句話就能解決的了的?
夕月狠狠的瞪了扶辰一眼。
扶辰立馬的慫了,硬著頭皮上,張口就來,“池裳,你放心,遲早有一天,榮軻一定會后悔這么對你的。”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
反而是引起了二人的好奇。
池裳開口,“你怎么知道?”
以后的事情,誰能說的清楚,他怎就能如此的篤定?
“那是自然,想當年小爺為了追女神,那也是混過言情界的人。”扶辰滿臉的自豪,完全的忽視了身后,夕月已經鐵青了的顏色。
她縱然不是全然明白扶辰話語中的意思,卻也是可以才出來個七七八八的。
追,女神?
夕月冷冷的一笑,一把,直接的揪住了扶辰的耳朵,“你再給本公主說一遍?”
扶辰一臉生無可戀的造型,苦哈哈的笑著賠不是。
本是壓抑到不行的氛圍,有了這二人在,登時活躍了起來。
“榮夕月,你給小爺松開!”扶辰咋咋呼呼,一把拽過自己的耳朵,將其解救出來。
“大驚小怪。”榮夕月輕斥一聲,大庭廣眾之下,倒也沒有繼續拂他的面子。
知道眼前的人是故意耍寶,在逗自己開心。
池裳的心里,滿滿的都是感動,忍不住開口解圍,“好了夕月,你也別逗他了。”
夕月收回心思,臉色有些凝重,“嫂嫂,你也不要太難受了。四哥,四哥很快就會把華書芹送回去的,所以嫂嫂你就不用擔心了。”
就照著現在的情形看,明顯四哥的心,是偏向于嫂嫂這邊的。
所以嫂嫂應該高興才是。
送回去?回去哪兒,皇宮么?
池裳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挾持華書芹的由頭出宮,這個借口倒是極好,只不過,怕是沒有人會想到,所謂的劫持,根本就是和他們是一伙的。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端端的,提什么華書芹,腦子有坑?
扶辰忍不住的將夕月拖到一邊,抬手就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
力道不輕,敲得夕月的眼淚都要飆出來了。
“榮夕月,扶辰,都給本王回去!”還沒等扶辰開口教訓人,榮軻的聲音,已經從門外氣急敗壞的響起來。
帶著薄怒。
扶辰眼明手快,瞧著情勢不對,拽著夕月就跑。
池裳抬眸,盯著眼前的人,一字一句,“你看,就連夕月都曉得,華書芹不在了,我就可以不用擔心了。”
只要沒有了華書芹,她就是榮軻身邊唯一的女人。但是,只要華書芹一出現,她就得靠邊站,這道理,所有人都看的清楚明白。
“不是……”榮軻下意識的想要否決,卻說出來一半止住。
“怎么?想否認?你看,說出來連你自己都不相信,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榮軻一個健步上前,一把扣住了池裳的肩膀,逼著她看向自己,黑耀耀的眸中倒影著的是自己的身影,內心的那股燥意,被自己死命的壓下,“池裳,別這么陰陽怪氣的和本王說話。”
他受夠了她這樣的態度。
讓他心慌意亂。
陰陽怪氣?
她不過就是態度差了一些,應當還不至于達到陰陽怪氣的地步才是。
池裳甩開榮軻的手,“王爺,你想多了,過去,是我對你太好,你察覺不到;現在不過是疲累了一些,你便接受不了。”所以才以為自己是故意用那樣的語調的么?
他真的想太多。
她還當真,沒有那樣的心力和精力。
一聲冷冷淡淡的王爺,讓榮軻心里的那股煩躁,再也壓制不下去。
分明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可他總有一種,時時刻刻都會消失的感覺。
低頭,忍不住的就親吻了上去,來來回回的碾壓,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也不給她任何明嘲暗諷的機會。
池裳怔住,胸口的空氣越來越少,心口的傷痕越來越痛,就好像被撕裂開來一樣,反反復復的疼,眼前的人,卻還偏生的不放過他。伸手,死命的扣住榮軻的后背,有意識的捶打著。示意他放過自己。
她真的是要受不了了。
感覺到懷中人的難受,榮軻恨恨的碾壓了一下,卷走了口腔中大半的空氣,才終于放過她。
新鮮的空氣一下子的逼近,池裳大口大口的呼吸起來,減緩著胸口處的脹痛。
唇瓣上,火辣辣的疼。
“王爺,是不是只會這一招?”逼著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又是那個礙眼的稱呼。
榮軻出手,一把勾住池裳的下巴,傾身而上。
池裳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雖不愿意,這個時候,也只能順著他的意思來,“榮,榮軻……”
她真的受不了再來一次。
也很害怕,真的會把持不住,到時候,受罪的,還只是她一人。
“以后,若是讓本王從你嘴里聽到不合適的稱呼,本王不介意,一點一點的幫你糾正過來。”榮軻捏著池裳的下巴,沒用什么氣力,只讓她抬頭,看著自己的眼睛。
對上榮軻的眼神。
隱隱中,她竟看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情愫。
那不應該對她有的情愫。
池裳的心里,猛地慌亂了一下,下意識的想要逃避,卻被榮軻禁錮著,只能夠對著他的視線。
微微的別開眼,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澀然,“我知道了。”
一個稱呼而已,她不會在意什么。
只是這后面的半句話,她終究是沒有說出來。若是說出來,只怕榮軻,又要不高興。
“嗯。”這才像話。榮軻松開池裳,隨即轉過身去,“將上衣褪了,躺好。”
池裳一愣,下意識的用手揪住衣領,一臉慌亂的看著榮軻。
他,他想要做什么?
且不說她身上有傷,便是現在的心境,她就只有無邊無盡的厭惡。
她不愿意!
榮軻回身,手中端著東西,見池裳還沒有動作,一副護著自己的架勢,知道她是誤會了自己,“本王給你換藥,想到哪里去了?”他就是再想要,也不至于在這個時候。
換藥?
池裳一愣,榮軻的手上端著的,的確是換藥所需要的物什。
心里一松,揪著領口的手腕放下,渾身上下豎起來的毛刺都收了回去。
分明就是乖順了許多,但是看在榮軻的眼里,卻是極為的礙眼。
方才她那股防狼一樣的架勢,可是切切實實的入了他的眼。她就這般的厭惡他?
榮軻一動,手上的托盤重重的擱在床上,聲音中,帶上了質問,“池裳,你就這么厭惡本王?”
池裳一把甩開,臉上的表情就好像是聽到了什么可笑的消息一樣,笑的滿眼都是諷刺,“榮軻,不是我厭惡你,是你一直都討厭我。”
所以現在,談不上什么厭惡,不過是風水輪流轉,她也憎惡了一回。
自知理虧。榮軻沒有回答,小心翼翼的扶著她躺下,“既然你自己不愿意動手,本王不介意代勞。”說話間,出手就要解開她衣物上的盤扣。
池裳雙手垂在身側,僵持著動彈不得。
該死的,誰說她自己不愿意動手的。
“榮軻,你點了我的穴,你讓我怎么動手?”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衣物被人一件一件的褪掉。
那種羞憤,讓她幾乎想要逃離。
可偏生,除了眼眸和嘴唇,她一點都不能動彈。
“動不了?”榮軻整好以暇的看著她,明知故問。
池裳轉了轉眼眸,不想理他。
以前倒是沒有發現過,榮軻也有這么無賴的一面。
“無妨,你動不了,本王不介意幫你一下。”滾燙的手掌輕輕的拂過池裳的鎖骨,若有似無的撫摸了一下,引得池裳一股戰栗。
她如今已不是不經人事的小姑娘,榮軻了解她的身子,只怕是比她自己都還要多。
不過是這樣輕輕的觸碰,她便已然有些受不住。
池裳羞于這樣的認知,一張臉紅的就要滴出水來。
榮軻眸中的戲謔一閃而過,卻還是被眼尖的池裳給捉住了。
池裳滿臉羞憤,恨恨的盯著榮軻瞧了一眼,“榮軻,你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在挑逗她。
“嗯。”這一回,他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認了,“本王的確是故意的。”他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何況,眼前的人,本就是他的女人。
這些,都是應該的事。
“你……”池裳欲言又止,她算是發現了,與他比較臉皮厚,她永遠都不是對手。
嘴上應答著,手上的動作卻是沒有半點的耽誤。
一陣涼涼的寒意襲來的時候,池裳發怵,低頭,便瞧見神色認真的榮軻,在小心翼翼的給她換藥。
眼眸中全然沒有方才的那股無賴。
這才是她認識的榮軻。
池裳癡癡的看著。
或者說,這才是她貪戀著的那個榮軻。
這樣專注的神色,從未在她身上駐足停留過的神色,她居然也看見了。
見她好久都不說話,榮軻停下手中的動作,蹙著眉頭,“很疼?”箭傷太深,若是處理的不好的話,是很容易感染的。
池裳下意識的想要搖頭,卻發現自己動不了,只好開口,“沒有,不是很疼。”
“那你……”榮軻回頭,一下子的就撞上了池裳的視線。
許久,都未曾出現過的目光。
貪戀著他給的溫暖。
榮軻的心,霎時像被什么東西敲擊了一下,狠狠的砸在他的心房之上,期冀她這樣的目光不要消散,自己卻沒有繼續看下去的勇氣只得伸出手,遮住了她的目光,另一只手,則在傷口處快速的動作。
視線所及之處,盡量的避開不該看的地方。
他怕這樣,自己真的會忍不住。
可現下這樣的狀況,即便是能,他也不敢。他害怕,會把池裳推得越來的越遠。
因而,也就只能忍著。
池裳吃不準榮軻的意思,被手掌罩著的感覺不是很好,索性閉眼,任由著他在自己身上捯飭。
她現在這般,倒也放心了他不會隨便的亂動。
自然,若是真的想要做些什么,她也攔不住。
約莫過了良久,榮軻擱在池裳眼睛上方的手掌才終于移開,替她攏好上身的衣物,解開了穴道。
頓時,那股束縛著的力量消失了,池裳只感覺到渾身輕松。
眼睛,一不小心的瞄到了榮軻的掌心。
一道深深的疤痕,觸目驚心,像是新傷,形狀,竟還有些眼熟。
池裳心里一動,大約的知道了些什么,咬住唇瓣,問道,“榮軻。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她若是沒有看錯的話,他手上的,似乎是箭傷。
且,傷的很深。
榮軻一愣,條件反射的想要收回手,卻發現不過多此一舉,握了握拳,“無妨,不礙事。”
擺明了就是不想說。
越是逃避,反而越是容易證實她心中的念頭。
這傷,只怕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他不想說,她也就不問了。
池裳悶悶的應了一聲,沒再繼續。
榮軻貼著池裳,擁著她的身子,順勢的躺在了她的身側,單手環住池裳的腰際,額頭埋在她的頸間,吸允著獨屬于她一人的芬芳。
內心的不安與躁動,似乎在這一刻,莫名的就安定下來。
“池裳,你可還,怨我?”榮軻遲疑了許久,才終于的將這句話問了出來。
盤桓了許久,終于是受不住了。
池裳睜著眼睛,沒有什么困意,涼涼的反問了一句,“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一個極為簡單的選擇題,真話或是假話。
榮軻卻足足遲疑了一炷香的時間,都沒能選好。
良久的沉默。
池裳終于等不下去了,開口繼續,“榮軻,你選真話,還是假話。”
這是在逼他。
榮軻笑,笑不及眼底,“罷了,本王不想知道答案,不必選了。”
“可我想要告訴你了怎么辦?話都到嘴邊了,不說不快。”他想逃避了么,可是她不想給他這個機會了。一點都不想。
她心口疼了那么久,憑什么他就不能受一次,哪怕一刻鐘的時間,也是好的。
圈在她腰際的手臂驟然收緊。
他在緊張。
只是,能不能不要用這么大的力氣,她的腰快要斷了。
池裳皺皺眉,到底沒有說出來,只是繼續方才的話題,“我這人一向不愿說謊,沒有意義。”
所以,她說的都是真話。
看來,是躲不過去了。
榮軻閉上眼睛,不愿意看池裳眸中的神色,笑了笑,“好,你說。”
他洗耳恭聽。
“生死邊緣走了一遭,你愛的永遠都是別的女人,榮軻,你說,我為什么不怨?”她不是圣人,也沒那么大的胸徑。
榮軻為了華書芹丟下她,她為什么不怨他?
只是怨歸怨。此刻他將自己護在懷中的姿勢,卻讓她又開始動搖。
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意。
怨是一回事,愛慕,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厭惡這樣的自己,卻依舊深陷其中,拔不出來。
“是,你應該怨。”榮軻應下,沒有反駁她的言語。
池裳說的不錯,她為什么不怨。只因為這兩日的相處,她就要不怨了么?
天下,哪里會有這樣便宜的好事。
“不過,有句話本王不贊同。”榮軻皺皺眉。
“哪句?”池裳有些懵,她方才,好像沒有說什么不對的言語。
“你說本王愛的,永遠都是別的女人。”這話,他怎么聽,怎么都覺得刺耳。
“怎么,難不成我還說錯了?”他愛慕的,可不就是華書芹一人?
這么些年,都沒有變過,即便華書芹已然嫁人。
“嗯,錯了。”這話,他回答的很篤定。
錯了就是錯了。
“理由。”池裳冷冷的拋出了兩個字。
榮軻啞然,突然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回答。
理由么?他當真尋不見。
但是,他的直覺就告知她,她說的是錯的。
卻也同樣的無法反駁。
“你看,你說不出來。”池裳笑,不再這個問題上做過多的停留。
恐怕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或許他是有那么一些喜歡自己,但是這樣的喜歡,卻絕不是唯一。。。。
沒有華書芹的地方,她就是一切。有了華書芹在的地方,一切,都將與她沒有任何的關系。
池裳莫名的生出了一股離開這里的心思。
可她離不開,她很清楚。
榮軻若是不允,她如今的狀況,是絕對的走不出去這里的。
不過,她也沒打算不辭而別,她不過是壓抑了太久,想尋個地方,散心罷了。
“榮軻,你打算什么時候開始動手和親的事情?”一旦和親失敗,戰爭,前線,只怕也是很快的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