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天,黃葉地。
轉眼已經是深秋了,而對於齊羽來說這很有可能是他所經歷的最後一個秋天。合上賬本,齊羽端起桌子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喝了幾口:“劉大人,若是這些賬能做的再細些就好了,你知道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凡事都要力求完美才行。”
“王爺您說的對。”劉子辰說道,“想不到短短幾個月,就讓齊國的商貿變得這麼繁榮,若是這麼一直下去,不出一年,齊國必然能夠傲然於四國,這還都要感謝王爺啊。”
原本劉子辰認爲齊羽不過是小打小鬧,但卻沒想到他竟然會有如此手段,而賬本採用了齊羽所教授的阿拉伯數字之後,看起來卻是整潔不少,而且也更方便於計算。除此之外,齊羽教授了他們一些最基本地會計知識,但縱然是最基本地,齊國卻也只有七個人學會了。當然,對於這個結果齊羽已經相當滿意了,畢竟他們是不同時代的人,正如同齊羽永遠無法理解他們的某些知識一樣。
“劉大人,你還有什麼事情麼?”齊羽問道,“時間不多了,你一下子說完吧。”
“恩?天色尚早?王爺您爲何這麼說?”
“抱歉,我說錯了。”齊羽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內心深處依舊在擔心著一年之後,看來自己的心始終無法淡然。明明已經做好了覺悟,但是通過這幾個月下來,齊羽突然有種想要爲天下百姓造福的念頭。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之所以活著是爲了和沈妍再次相遇,哪怕之後被告知肩負著一統天下的使命,他也覺得那不過就是天下罷了。
但如今,當他看到哦啊因爲自己的努力而是齊國的百姓漸漸富裕起來的時候,他真的很希望上天能夠再給他一些時間,能夠讓這個世界多存在一些時間。
只是這一切都成爲妄想,一年之後整個世界就要被巨大的虛空所吞噬。每每想到這裡,齊羽就會覺得很難過。可是,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後悔藥可以吃的。
“王爺,有一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劉子辰看了眼齊羽,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齊羽說道。
“王爺,我,我的女兒……”
“王爺的女兒怎麼了?”
“說來慚愧,小女玉兒這幾個月來一直茶飯不思,任憑下官如何規勸都沒有辦法。”
“爲什麼?”
“這……小女說……”
“我知道了,你的女兒想要嫁給我是不是?”齊羽絲毫沒有顧忌,就這麼坦率地說了出來。
“請王爺恕罪。”
“這有什麼好恕罪的,喜歡一個人就要大膽的說出來,這有些事情啊明知道是不可能的,到那也必須要嘗試一下才行。也就是所謂的只在乎過程而不在乎結果。”齊羽說道,“何況,這又有什麼罪呢,如果連喜歡一個人都有罪的話,那活著豈不是太悽慘了。”
劉子辰愣住了,他之前一直就在思考該如何跟齊羽說這件事情。當然在此之前他已經狠狠教訓了自己的女兒,可無論自己使出什麼方法都無法打消女兒的心思,而今天向齊羽開口那也是逼不得已才爲之。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如今他已經是丞相了,就算自己的女兒真的嫁給齊羽那也不算是高攀。畢竟齊羽手中沒有任何兵權,說到底也只是個掛名王爺罷了。
“這麼說王爺是答應了?”劉子辰試探性的問道。
“不。”齊羽說道,“你的女兒很好,我不能害了你的女兒。”
“王爺何出此言?”劉子辰說道,“應該是小女配不上王爺纔對。”
“我說的是真的,我現在不想談論婚嫁問題,何況我根本就沒有這個資格。”齊羽擺擺手,說道,“這個問題就不要再說了,劉大人,如果沒什麼事情你先回去吧。”
“是,那麼王爺您多保重。”
劉子辰離開之後,齊羽苦笑著。自己又何嘗不想娶妻生子,過過安穩的日子。可眼下的情況根本不容許他這麼做,因爲他知道時間很快就要結束了,這個世界很快就要毀滅。
但是不知情的劉子辰卻並不能理解齊羽的苦心,不過當然他也沒有小肚雞腸到認爲齊羽是覺得自己高攀不上說不定真的有什麼無法說出口的苦衷。每每看到齊羽那種後悔的眼神,劉子辰都覺得這個王爺心中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壓得他幾乎要崩潰。
齊羽離開之後,齊楚風覺得整個腦袋都開始混亂了。這麼說殺死自己父皇的人就是齊羽,如今看來這是一場謀反,可是齊羽的話又讓他猶豫了,爲什麼說自己的父皇是逼迫他的父皇的人?
但是齊楚風隱約知道,自己的父皇之所以能夠坐上皇位,那是因爲曾經推翻了自己的哥哥。這麼說來齊羽不過是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
可是人真的能夠寬容到這樣麼?齊楚風猶豫了。若說不恨,那是騙人的。但若是恨,他又覺得異常無奈。爲何自己要生在帝王家?他開始猶豫了,開始迷茫了。
而齊羽最後對她所說的那句話:不要在心中種下仇恨的種子。久久迴盪在他的耳邊,揮之不去。
仇恨的種子一旦種下,便再也無法抹去。
自己真的要種下這仇恨的種子麼?
“我已經告訴齊楚風,他的父皇是我殺的了。”齊羽說道,“所以你不用擔心。”
“什麼?”齊帝說道,“先帝,是你殺死的?”
“是的。”齊羽說道,“不用這麼吃驚,而且讓你當上皇帝是仁辰太后的意思,你只要知道這點就好。我不管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但是有一點記住,做個好皇帝。”
“朕會的,不用你提醒。”
陸國。
榮王緩步走到站在庭院裡凝望飛雪的寧妃身旁:“在看什麼呢?”
“雪花。”寧妃並沒有回頭,而是依舊望著天空,在她的肩膀上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積雪。榮王有些心疼的爲她撐起了傘,但是卻被寧妃拒絕了。
“爲什麼不讓我替你撐傘?”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壞,殺死了你的王妃,現在又殺死了緒妃和葉妃?”
“你很壞,但是我喜歡。”榮王扔掉手中的紙傘,從後方抱住寧妃,“告訴我,你究竟怎樣才能開心?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想要整個天下。”寧妃說道。
“如今父皇已經死了,你已經擁有無上的權力了。”榮王的語氣有些哀傷。
“不夠。”寧妃說道,“你不知道,我雖然公主,但是確實庶出。從小我就只能遠遠地望著自己的父皇,我真的恨崇拜他,但是我無法成爲他。父皇可以笑著殺人,但是我做不到。每次殺完人之後,我都會做噩夢,你告訴我,我究竟怎樣才能將我的野心熄滅?”
榮王沒有發現,寧妃的臉上早已經滿淚水,帶著怨恨和悲傷的淚水。
“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麼苦了你自己?”榮王說道,“你可以放下一切,你要的天下我去替你打下來,你只要爲我生個可愛的額日子就可以了。”
“不,不,我不要過那樣的生活,從小我就看著自己的母親在冷冷清清的屋子裡等著那個叫丈夫的男人,可是,那個男人很少來,或許他從來就不記得我。”寧妃說道,“當我知道自己要來到陸國的時候,我覺得父皇真的是徹底把我遺忘了,那種絕望你能瞭解麼?不,你是陸國的嫡皇子,又怎麼能夠了解我們庶出的悲哀呢?”
“我瞭解,真的。”榮王說道,“雖然我是嫡出,但是我的父皇從小就偏愛大哥,你的心情我又怎麼不瞭解。”
“不,你不會了解的,永遠不會了解。”
“沒關係。”榮王說道,“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夠了,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
“永遠不離開。”
蒼國。
蒼帝慢慢擡起右手,在虛空中畫出一道光幕。然而那道光幕上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片黑暗。良久,那道光幕慢慢消失。
“看樣子這次情況不太妙。”
蒼帝幽幽地說道:“怎麼連你這個神也會擔憂麼?”
“神不過是個名頭罷了,說到底還不是一樣?”北堂說道,“看著情況,應該不到一年了。”
“你們四神爲什麼不聯手,去阻止那片虛空?”蒼帝問道。
“呵呵,你以爲我們四神聯手就有用了麼?”
“你們是無所不能的神,高高在上啊。”蒼帝的語氣中明顯帶了幾分嘲笑。
“無所不能?”北堂笑著說道,“誰說神是無所不能,真正無所不能的是人才對,我們不過都是些被創造出來的無聊的傢伙罷了。”
“是麼?”
“不然你認爲呢?”北堂說道,“不過對於我來說無所謂,就算虛空又如何?”
“你不害怕?”
“害怕?害怕有用麼?如果這是註定的,那麼就算逃避也沒有用。同樣,如果到最後能夠逃過此劫難,那麼我在這裡擔心又有什麼用呢?”說完,北堂化作一團白煙消失了。
連死神都沒有辦法麼?蒼帝慢慢地走出了正殿堂。此時的蒼國正處於秋季,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奇特的香味,那是隻有蒼國纔有的一種蘭花,在秋天盛開,在初冬凋謝。
已經多久沒有聞到這蘭花的香味了?十年。自從十年前那漫長的大雪開始,蘭花便沒有再綻放。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麼?輪迴組織,這個世界最強大的組織也終究無法逃過所謂的命運。可是這命運卻又是誰定下的?上天麼?
或許那個傢伙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局了吧。蒼帝口中的那個傢伙自然指的是流木。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依舊可以這麼坦然地面對一切,自己終究還是無法做到那樣。
不遠處,一襲淡藍色的身影慢慢向自己走來。
“父皇。”葉閒半瞇著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邊怎麼樣?”
“沒有任何辦法。”葉閒說道,“就連流木都沒有任何辦法,我們無法阻止虛空。”
“恩。”
“說起來可笑,那片虛空竟然源自一個小丫頭的野心,誰能想到野心竟然能夠毀滅一個世界。”葉閒說道,“這次算不算陰溝裡翻船?”
蒼帝說道:“這個比喻還真是有趣,對於這件事情你是怎麼想的?”
“還能有什麼想法,如今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虛空,就算我有什麼想法,那也不過是自不量力罷了。”
“有想法總比沒想法好,說說看。”
“直覺。”葉閒說道,“我有一種直覺,流木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世界毀滅,一定不會。”
“可你也說了,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我也不知道,這只是一種直覺罷了。”
“但願你的直覺是對的。”蒼帝說道,“雖然我不太喜歡這個世界,但卻還是希望這個世界能夠長久一些。”
“真看不出來,父皇你的心還挺慈悲的。”葉閒說道,“您爲何不將這份慈悲分一點給我。”
“慈悲對你有用麼?”蒼帝說道,“你告訴我,慈悲對你有什麼用?”
“就算沒有用,但我還是想要。正如同你就算您討厭這個世界,卻仍然不希望他毀滅一樣。”葉閒說道,“算了,我不過是在癡人說夢話罷了,父皇就當我剛剛是胡說的好了。小妹最近還好麼?”
“她去遊歷四國了。”蒼帝說道。
“恩。”
齊國。
齊楚風擡頭看著都城門,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怒氣。國師則冷冷地在一旁看著。原本遊歷天下的齊楚風突然被一道聖旨召回,而回到齊國的他才知道自己的父皇已經駕崩。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那個他向來就不太喜歡的哥哥,齊賢。
“楚風,回來就好。”齊賢語氣溫和地說道。
“恩。”齊楚風強壓心中的怒氣,不陰不陽地說道,“你究竟是怎麼害死我的父皇的?”
“恩?我沒有害死任何人,包括你的父皇。”
“那我的父皇爲什麼死了?”
“不知道。”齊帝並不想在這件事情上解釋過多,因爲他覺的沒有任何必要。
“哦。”齊楚風從椅子上站起來,沒有說一句話便離開了。
這樣的離開並不代表著沉默,而是因爲無奈。齊楚風沒有任何證據,當然就連他自己也不確定自己的父皇究竟是被人害死的,還是真的死於天命。
剛剛離開,齊楚風就見到了齊羽。
“你是?”齊楚風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都沒有想起來。
“我是你哥,小屁孩。”齊羽笑著說道,“你怎麼愁眉不展的?”
“沒什麼。”
“你在懷疑。”齊羽說道,“你懷疑你的父皇是齊賢殺死的,對麼?”
“是的。”齊楚風點點頭。
“我是否應該告訴你,你的父皇是我親手殺死的?”齊羽說話的時候,看了眼湛藍色的天空。
“什麼?”齊楚風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問道,“你,你殺死了我的父皇?爲什麼?”
“因爲你的父皇當年逼迫的我父皇,就這麼簡單。”齊羽說道,“如果你要找我報仇,我沒有任何意見,但是我要告訴你,不要在心中種下仇恨的種子。”
“你告訴我,你殺死了我的父皇,但卻又告訴我不要在心中那種下仇恨的種子,你不覺得這樣很矛盾麼?”
“是有些矛盾。”齊羽說道,“可矛盾久了,就不矛盾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事實已經發生了,至於你究竟想怎麼樣,那就只能看你自己的了。正如同你知道仁辰皇后殺死了你的母親,但是你卻依舊選擇放棄報仇一樣。”
“你,你怎麼會知道?”
“這個你沒必要知道。”齊羽冷冷說道,“我能說的就到這裡了,至於接下來你想怎麼做,那完全就是你的事情了。”
“你對我有很大的敵意,我想知道這種敵意從何而來?”齊帝問道。
齊羽冷冷地說道:“你殺死了太子妃,難道你以爲這件事情沒有任何人知道麼?”
齊帝的瞳孔微微顫動了幾下:“你在說什麼?”
“不用隱瞞了,這世界上的事情,沒幾個人能夠瞞得住神月宮,不要忘了我身後還有神月宮呢。”
齊帝沒有說話,只是沉默。
“不用擔心,我不打算翻成年舊賬。”齊羽說道,“我要是想跟你算賬,壓根就不會讓你坐上這皇位。當然如果我大哥回來,你還是要給他一個交代才行。”
“恩。”
齊羽心想道,以後就算你想要交代恐怕也不需要了。這個世界即將崩潰,你就好好坐著這個末日皇帝吧。末日皇帝?這個詞還真的很像小說的名字啊。
“我差點忘記了,還有正經事沒跟你說呢。”齊羽說道,“現在錢莊正步入正軌,接下來可能有較大的改革,希望你做好準備。倒是侯別覺得我是在折騰你纔好。”
“不知道你想怎麼個折騰法?”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現在跟你說也沒什麼用,總之你只對我只要什麼都不管就可以了。”
“朕知道了。”
齊羽知道,此刻的齊帝心裡肯定是一肚子的火,但是他已經沒有心情去計較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