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楚清溪提出要去御花園逛逛,伺候在一邊的宮婢便推來了一輛楠木製成的輪椅,座位之處鋪以蜀錦軟墊,後頭又有可供人推扶的把守,儼然是爲楚清溪量身定做之物。
宮婢稟道:“楚姑娘,皇上吩咐,若您想去御花園,便用上這個吧。”,她看楚清溪一直在打量這頂輪椅,又道:“這是皇上親自吩咐宮中巧匠所制,楚姑娘大病初癒,不可過於勞乏。”
楚清溪看這輪椅精工細作,設計巧妙,不但外觀精緻,而在腳踏、扶手、腰託等細節部分,尤具匠心,一看便知出於能人之手,亦可見李婉華對自己的那份貼心。
楚清溪的眼中劃過了一絲憂色,然而轉眼便已恢復了常態。她微笑著任由朱紋碧痕爲她更衣,又由宮婢們將她扶上了輪椅,又在她身上搭了一塊從龜茲國進來的毛毯,方纔含笑謂衆宮婢道:“就讓朱紋、碧痕陪著我罷,你們就不必跟著了。”,衆宮婢齊聲答應,又齊力將楚清溪連同輪椅擡過了殿門口的門檻,方纔散去。
一路上朱紋推著楚清溪,碧痕陪侍在側,迤邐朝御花園走去。只見宮廷巍峨,殿宇軒昂,相比中原的精緻繁華,這西夏的皇宮建築卻是多了一份粗獷和豪邁。
只是讓楚清溪有些驚奇的是,沿路遇到一些宦官宮女,見著她總會行跪禮,而且神色之中,似乎亦帶著一絲不解和訝異。
一開始也只有楚清溪自己心中暗暗嘟囔,然遇到的人多了,就連朱紋和碧痕也發覺異樣起來,碧痕奇道:“這些人從未見過楚姐姐,爲什麼見到楚姐姐就跪?”
朱紋道:“的確有些奇怪,而且他們看著楚姐姐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他們明明不認識楚姐姐,又爲何要行此大禮呢?”
此時楚清溪已將目光落在了搭在腿上的毛毯之上,一開始沒有注意,如今她才發現,這上頭以金線編織的,竟是金龍綵鳳圖案!
這也就能說明爲什麼沿路的宦官宮女們會一邊以驚奇的目光偷看自己,一邊又個個毫不猶豫地對自己行跪拜之禮,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爲自己腿上搭的這塊毛毯!這金龍綵鳳的圖案在這宮裡,恐怕只有皇帝和太后方纔有資格使用吧,如今出現在自己這個陌生面孔身上,若不引人注意那纔是怪事呢。
可是逾制使用宮中物品乃是重罪,那鳳鳴宮偏殿中的宮婢斷不會發生這種低級錯誤,除非……除非此事是經人授意許可的。而這個人,除了女帝李婉華之外,絕對沒有第二人選。
楚清溪想到這裡,默默地將腿上的毛毯捲了起來塞在了腰後,此時朱紋亦已經反映了過來,望向楚清溪的目光中亦多了一分憂色,楚清溪有些無奈地衝她笑了笑,亦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
此時,她們一行三人已經到了御花園,這皇宮禁苑的景緻果然是名不虛傳,不但碧樹繁花相映成趣,更教人喜出望外的是,園中專門闢出了一個院落,竟自豢養著孔雀、黑熊、梅花鹿等珍禽走獸。
楚清溪自來到西夏,就一直抱恙不起,故而乍然走出殿外,又見到這番天清氣朗,花草怡人的景緻,頓時便覺心胸舒暢,一時間暫時便將心中那份不安拋在了腦後。
正當她們一步一景,細細賞玩御花園景緻的時候,隱約卻從假山池水的另一邊傳來了絲竹之聲。碧痕笑道:“那邊好像有人在唱戲,楚姐姐,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楚清溪含笑點頭,碧痕歡呼一聲,率先便朝池塘中央的穿池而過的曲折小路走去。朱紋推著楚清溪緩步而行,清風徐徐吹拂在臉上,又見兩邊池水波光粼粼,池中尚有一些殘荷,倒也別具一番滋味。
“留得殘荷聽雨聲。”,楚清溪低低吟哦著:“想不到西夏國地處西北,竟也頗得詩中真味。”
朱紋笑應道:“如今大宋、西夏,遼,甚至吐蕃,大理往來密切,這中原的文化自然亦會對他們產生影響。”
楚清溪含笑扭頭看了她一眼,讚道:“我素日裡便知你用功,想不到如今你竟有了這般見識,倒也頗爲難得。那碧痕要是能有你一半的用心,我也就阿彌陀佛了。”
朱紋笑道:“碧痕也有碧痕的好,我與她年歲相仿,但比不得她天真爛漫。而且論起廚藝上頭,我更是及不了她萬一。”
此時碧痕正跑回來迎她們,恰巧聽聞朱紋在念及自己的名字,不由得笑道:“朱紋,趁我不在,你可在與楚姐姐編派我的不是?”
楚清溪一個忍俊不禁,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朱紋狠狠地白了碧痕一眼,笑罵道:“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這邊在楚姑娘跟前拼命誇你的好處,你倒好,不分青紅皁白張口就冤枉我,來,我倒要看看,你這狗嘴裡究竟長了什麼牙?”,說著她幾步上前,伸手便朝碧痕下頜摸去。
那碧痕一看她竟動起手來,慌忙笑著躲閃道:“哎喲,被我說中了,這就惱羞成怒動手了。楚姐姐,你可得管一管呀!”
楚清溪見她二人彼此打趣,倒也覺得有趣,她許久沒有這般暢懷,見狀不由得笑道:“我不管。要不你們二人且打上一架,誰輸了誰便是小狗。”
朱紋笑道:“呔,碧痕小狗,看你往哪裡躲?”,嬉笑間,五指如爪,招招不離碧痕下頜左右。碧痕嘻嘻笑著,腳下卻是踏著九宮八卦的步子滿場飛奔,一邊擠眉弄舌笑道:“朱紋朱紋是小狗,張牙舞爪像小丑。”
這邊廂她三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團,殊不知她們這般喧譁卻在不經意間引來了一個人的不快。這人不是別個,正是當朝的太后,李婉華的親孃——張太后!
此時她正在御花園尋了個僻靜處,又喚了幾個宮中養的小戲子,裝扮上了,爲她細細唱幾個素日裡愛聽的曲子。可誰知她這邊廂正聽的入神,也不知從哪裡傳來了嘻嘻哈哈鬧做一團的女子聲氣,驟然便打破了她躲清靜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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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太后雖然近幾年一時吃素唸佛,但這並不代表她就沒了脾氣。故而她被突如其來的嬉笑聲打斷了聽戲的興致,便不由得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伸手指了指跟前的宦官,冷著臉道:“去看看,是哪個宮裡不懂事的丫頭,帶過來!”
眼看太后著惱,身邊侍從哪敢怠慢,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宦官循聲便朝楚清溪等人所在方向尋來,乍一眼看見相互追逐打鬧的朱紋和碧痕,又見到端坐在輪椅上的楚清溪,不由得怔了一怔,暗道:“這幾個人從未在宮中見過,又怎敢有這麼大的膽子在御花園中喧譁。”
他不敢怠慢,緊趕慢趕半跑來到楚清溪跟前,朱紋和碧痕看到突然冒出了個小太監,頓時也停止了嬉鬧,圍上前問道:“你是誰?”
那小內侍方纔見過朱紋和碧痕打鬧,知道她們二人都身懷武功,當下不敢無禮,忙站定道:“奉太后懿旨,著爾等進見。”
楚清溪等人一愣,平白裡突然冒出個太后,著實是出乎她們意料之外。然而既然是太后,想必便是李婉華的親孃了,那麼看在李婉華的面子上,要見就見吧。
看著楚清溪緩緩點了點頭,朱紋和碧痕方上前推動輪椅,看那小內侍還楞在當地,碧痕忍不住催促道:“喂,既然太后要見我們,那就請你帶路吧。”
那小內侍吶吶道:“太……太后懿旨,是要跪接的。”,他自幼在宮中服侍,從未見過有這等膽大妄爲之人,尤其是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子,見太后懿旨,竟連屁股都不挪動一下,彷彿他這個傳旨的欽差,竟是在向她稟報一般。他偷眼看了一眼端坐在輪椅上的女子,卻又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一直以爲他們的女皇帝已經天下最美的人了,可未曾想這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子竟猶如天仙下凡一般。
碧痕瞪眼道:“現在太后又不在,我們跪沒跪她怎麼會知道。少囉嗦,快在前帶路。”
小內侍見她這般兇惡,不由得偷偷縮了縮脖子,當下不敢多言,只好掉轉頭徑自在前帶路。
楚清溪心中暗道:“這太后從未謀面,又怎會突如其來召喚於我。也不知是福是禍,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藉機行事了。”
輪椅穿過荷塘,轉入一座假山,只見一處鬧中取靜的陰涼所在,一羣宦官、宮婢打著宮扇,捧著痰盂,拂塵等物,正簇擁著坐在中央的一個滿頭珠翠,豐頜重頤的老太太。
那小內侍上前向張太后覆命後,便退在一邊。張太后一眼看到楚清溪三人,倒也情不自禁的怔了一怔,只因爲她三人的這副裝扮,一眼便知並非宮中妃嬪或者宮婢。
張太后一愣之下,頓時回過神來,寒著臉道:“你們三人是從哪裡來的,怎麼哀家竟從來未見過你們?”
朱紋和碧痕早已對張太后行了半蹲禮,而楚清溪則雙手抱拳,莊容道:“民女楚清溪,身有微恙,不能站立,失禮之處,還望太后恕罪。”
張太后見她不卑不亢,完全不因自己的太后身份而諂媚討好,亦不禁對她多了三分注意:“楚清溪?”,她微微皺著眉,扭頭問身邊侍婢道:“可是皇帝救回來的那個江湖人?”
她身邊的貼身宮婢名喚貞玉兒的湊耳道:“太后,正是此女。”,那張太后聞言,愈發定睛朝楚清溪身上打量起來。這不打量還好,這一打量,張太后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她九歲入宮,見多了後宮奼紫嫣紅,卻從未見過如此出類拔萃的人物,而更讓她不安的是,她儼然在這女子腰後的座位上,看到了半截繡著金龍綵鳳圖案的御用之物!
這不是鳳鳴宮的物事又是什麼!先前宮中已經有些傳聞,稱女帝對這幾個來歷不明的江湖女子照顧有加,又隱隱提起女帝多年不擇皇夫,不延子嗣之舊事。這兩件事自己雖然皆有所耳聞,卻始終未曾將這兩件事連在一起想過,如今一見之下,細細想來,其中竟似乎掩蓋著一件駭人聽聞的醜事!
張太后想到這裡,禁不住毛骨悚然:若是任由皇帝胡鬧,恐怕他李氏江山,即將引起腥風血雨!到時候無須等邊疆戰亂,她大夏王朝自己便得內訌!
身在皇家,就註定了血肉親情亦比不過千里江山。李婉華雖然是自己的女兒,但在江山社稷面前,張太后亦不許她不顧祖宗基業。若是眼前這個女子膽敢迷惑君王,穢亂後宮,張太后並不介意親自賜她一杯毒酒。
想得越深,張太后的臉色愈發陰沉,楚清溪的手心亦不禁攥了一把冷汗:自己何時惹到了這個老太太,看著神情竟似要吃人一般。如今自己受了李婉華這麼大的恩惠,萬一這老太太發難,自己又該如何應對,總不能不顧李婉華的顏面,與這老太太翻臉吧。
她的心中正忐忑不安,卻聽張太后冷冷道:“既然是婉華的客人,哀家且饒你這一回,下次不許在宮中大肆喧譁,可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