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送親的隊伍漸漸走遠,趙寧方才從山壁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她長長地松了口氣,摸了摸身上,全身竟已緊張的出了一身冷汗。
若不是宋嬤嬤等人周密部署,要想脫身也著實不易。那穆將軍派了許多人,團團護衛在四周,美其名曰保護公主,可實則,誰又能知道他是不是亦擔負著監視的職責。
幸而宋嬤嬤經驗老道,早在公主下輦之前,便以公主玉容不得輕易示人為由,命人用長長的朱幔,將四周團團圍了起來。更重要的是,已經換上鳳袍的綺云亦將鳳冠上的蓋頭蓋了下來,如此一來,任憑是穆將軍目光犀利,也再難看出端倪。
在眾人的掩護下,趙寧的身份已與綺云互換。她穿著綺云的衣裳,一手扶著綺云,在長長朱幔的遮掩下,徑直在一塊背風遮沙的山石背后歇了下來。
此時,宋嬤嬤已經送來了飲水和食物。眾人飽餐了一頓,便聽見穆將軍整隊出發的號令。就在這時,趙寧的手中突然多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又隨即被人輕輕推入山石的陰影下。
那人什么都沒有說,轉身便扶起了綺云,趙寧心領神會,緊緊將身子貼在山壁上,就連大氣都不敢喘。只見那蓋著蓋頭的綺云被宋嬤嬤扶著,身子亦在微微顫抖,然而她腳下的步伐是那般的堅定,就好似這每一步路,都是她最神圣的信仰。
趙寧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已經淚流滿面。在這個過程中,沒有告別,沒有眼淚,然而在這局中的每一個人,都已為自己豁出了性命。她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為了放自己自由,她們邁出的每一個腳步,也許都是踏向死路。
趙寧多想開口叫住她們,她不敢去想,若是綺云被人發現假冒公主,會是什么下場,她不敢去想,若是被人發現,這四個嬤嬤是其同黨,又豈能留得性命。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如今高坐在鳳輦之上的,已經不是她趙寧,就算是萬劫不復,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趙寧掂了掂包袱,還挺沉的,打開一看,內里不僅有衣物飲食,甚至還有幾塊散碎銀子和一些珠釵釧環,這宋嬤嬤在這等緊迫的時間里,居然能偷偷地整理出這么一個包袱,想來也是萬般不易了。這些散碎銀兩和珠釵釧環,想必也是她們幾個人私下里湊的。
趙寧將包袱抱在了懷里,這一個小小的包袱帶給她的感受,似乎比當日穆宗皇帝賞賜的奇珍異寶尤顯珍貴。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此時送親的隊伍早已走出了她的視線,四周圍萬籟俱靜,只有漫天的星光在頭頂閃爍。
戈壁上的夜晚特別冷,趙寧堪堪站了一小會兒,便覺得全身就要凍僵了一般。她不敢多做耽擱,她生怕自己被人發現,是以連忙將包袱背在了肩上,轉身大步便朝送親隊伍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寂靜的戈壁灘夜晚,只有她一個行路的人。突然,一陣狂風帶著鋪天蓋地的砂粒撲面而來,幾乎將她整個人掀翻在地。
趙寧慌忙將頭臉用紗巾包了起來,可是即便是她動作再快,也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沙塵吹糊了雙眼。
她的雙眼紅腫,嘴里也都是沙子,四周沒有一處可以容身之地,走不了多遠,她便已經走不動了。
她頹然坐在了地上,忍不住又一次落下淚來。
她雖自小習過武藝,也算是走南闖北見過世面,比起那些養在深宮的公主們,她自然不知是要強多少倍,可如今孤身一人在這荒無邊際的戈壁灘上,面對著從未見過的嚴寒和狂風,一股莫名的孤獨和恐懼頓時牢牢地將她的心攝住,她縱使有千般的本事,此時也再難使出萬一。
“難道我注定要葬身在這戈壁荒漠中么?”趙寧欲哭無淚,雙手緊緊摳在了荒漠上,拼命掙扎著想退回那塊山石暫時藏身。可是這幕天席地的沙風已將她吹的昏頭轉向,哪里還有半分與之抗衡的力氣。
她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眼前的景象也愈發模糊起來。若是這風沙再不停止,只怕她還未來得及回到中原,就要被凍死在這戈壁灘上了。
就在趙寧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朦朧中,她只覺眼前一花,眼前似乎出現了一道模糊而纖細的人影,她拼命地想睜開眼睛看清楚,可是除了鼻中傳來一陣沁人心脾的香氣,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一個低矮的山洞中。身邊是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身下還胡亂鋪著幾張沙狼的狼皮。
趙寧猛然憶起,就在她陷入昏迷前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一個人影。難道是這個人救了自己?一想到這里,趙寧猛地坐起了身子,四處亂看了起來。
“醒了?”,一個清冷卻不失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趙寧豁然轉頭,恰好看到一個身著白衣,烏發齊腰的美貌女子正盤膝坐在山洞的另一側。
“是姐姐你救了我?”,趙寧見那女子粉面桃腮,柳眉顰顰,狀若西子捧心,質若月華高潔,一派端莊高貴之態,頓時心中起了三分好感,慌忙起身謝道“要不是姐姐救我,我恐怕已經凍死在外頭了。”
那白衣女子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頭,開口道“你是誰,怎么會孤身一人出現在這戈壁灘上?”
趙寧楞了一愣,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眼下這白衣女子剛剛救了自己的性命,若是胡亂編造一個名字欺騙她,趙寧心中有些過意不去。可若是將這一切據實相告,萬一這女子與遼國這邊有些淵源,豈不是白費了綺云等人的一番苦心。
眼看趙寧神態躊躇,那白衣女子冷哼道“不說也就罷了,何苦做出這般為難的樣子。”
她好看的眉頭輕輕皺了起來,如玉的面容上泛起了一絲不耐,自從與楚歌等人分別以來,趙寧還從未再為任何一人的容貌驚艷,而此時此刻,眼前這白衣女子柳眉輕顰的樣子,卻教趙寧一下子看直了眼。
與楚歌等人不同,這白衣女子身上似乎多了一份不怒而威的高貴氣質,而且這種氣質又不同于趙寧熟悉的那些后宮妃嬪,更多的,似乎在很久以前,她便是一個手掌權勢,殺伐決斷的上位者。
而正因為這種氣質,突然就讓趙寧對她產生了一絲安全感。眼前的這個女子,想來也不是那種屈居他人之下的人物罷。更何況,她剛剛還救了自己。
一念及此,趙寧心中不自覺的松了口氣,忙道“姐姐,我不是不想告訴你,只是我剛剛逃了出來,心中不免有些慌亂。”,她抬眼偷偷看了一眼白衣女子,見她面容平靜,儼然是在等著她說下去,只好把心一橫,脫口說道“不敢瞞姐姐,我乃先帝第四女,趙寧。”
她話一出口,心中反而徹底放松了下來。而讓她莫名有些開心的是,方才一副高高在上模樣的白衣女子乍然聽聞她的身份,竟然拿正眼看了她一下。
“你既然是公主,又怎會孤身一人出現在這里?”,那白衣女子看了她一眼,又恢復了高高在上的表情,語氣中,更是多了一絲不信。
趙寧長嘆了一口氣,照著白衣女子的樣子也盤膝坐了起來,道“我也不想來這里呀,還不是我那如今當了皇帝的三哥,把我送來這里與耶律花喇成親。”
“耶律花喇,遼國的大太子。”,白衣女子點頭道。
“是呀,可是我不想嫁給他。”,趙寧悠悠說道“幸虧我身邊的嬤嬤和丫鬟忠心,才讓我逃了出來。只是不知道這戈壁灘的天氣這般可怕,要不是姐姐你救了我,我恐怕早已經死了。”
趙寧大難不死,又在這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遇到了一個同伴,是的,不管那白衣女子有沒有把她當成同伴,趙寧已經將她認作為同伴了。只因為孤身一人上路的感覺過于寂寞,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看似差不多年紀的,趙寧的心情,自然而然便覺得開心起來。
“敢問姐姐怎么稱呼?”,趙寧昏迷了一陣,現在反而覺得有些精神起來。
“楚清溪。”,白衣女子淡淡地回道。
是的,這個白衣女子便是當日在萬花谷中的薔薇門主,也便是天岳宗楚歌和楚錚的大師姐,楚清溪。
當日她被楚錚一劍刺中氣海,又翻身墜落懸崖,雖然有玄功護體,不至于喪了性命,但也是全身多數骨折,受了極重的內傷。更有甚者,她的氣海被太阿神劍所破,竟有散功之虞。要不是她根基扎實,當日身上又恰好帶有些許靈藥,恐怕早已走火入魔,一命嗚呼了。
可縱使如此,如今她一身功力,也只剩當日的三層。更痛苦的是,每逢月圓之日,她便要遭受一次散功之苦,其滋味猶如萬蟻噬骨,簡直教人生不如死。
可是但凡人死過一次,便不想再死了。因此即便是楚清溪如今身有重疾,卻依然起了求生之志。
時隔三年,往事已矣,她與楚歌的愛恨情仇也該埋入時間的河流里了。其實自始至終,她都不怪楚歌,當日若不是自己怯懦退縮,也許這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了。可是時光不會倒流,世上也沒有后悔藥,因為自己的嫉妒和不甘,已經害死了楚清風,若是再不醒悟,恐怕就連老天,都不會放過自己吧。
“楚清溪,你也姓楚。”,趙寧喃喃自語道。她的眼前似乎又浮現出那張要命的笑臉,禁不住又自嘲地笑了笑,暗道“時至今日,我竟然對她還是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