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蓮看著窗外的風景，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下了車回到家。她看見丘安已經在家了。四坤中學放假總是比抑揚中學給力，他們昨天就放假了。
丘安低著頭，一臉嚴肅坐在門口，摸著蹲在身側的已經長成大烏了的“小烏”若有所思。
就像有一年家裡養了幾隻雞。英蓮她們這三個孩子從雞還是雞仔時開始叫“小雞”，一直到會下蛋了，成了老母雞了，還叫“小雞”。他們現在叫“小烏”，還是叫“小烏”。
小烏看見英蓮，竄出來圍著英蓮轉，熱情得很。
英蓮笑嘻嘻地說：“丘安，你怎麼坐在門口？家裡就你一個？”
丘安擡起頭來，眼圈紅紅的，說：“媽住院了?！笨此臉幼?，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不少。
英蓮一愣，說：“什麼？”
在英蓮的印象中，母親沒有因爲自己生病去過醫院。
欣晴的體質一向不錯，連感冒都很少。她偶爾會扭傷腰，有點小風溼，可從來都不去醫院。她仗著跟著自己的堂哥混過一段時間，懂些醫理、識得一些草藥，都是自己弄些草藥一敷一弄。
丘安站起身，聲音哽咽了，說：“我昨天回來，看見媽在牀上躺著。爹爹勸她去醫院，她不去。爹爹都快急哭了。我就也跟著勸。然後昨天晚上，爹爹就帶媽去醫院了，一夜沒有回來。後來爹爹打電話，說媽住院了。”
丘安上了高中後，個子一下子猛竄，比英蓮高了大半個頭，成了一個大男孩。他平時文文靜靜的，誰和他打招呼，臉上都帶著淡笑。英蓮沒見過他這麼驚惶無措的時候。
英蓮的心一沉，說：“什麼??？”
丘安說：“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聽爹爹說，要動手術。”
英蓮感到身子發涼，體內有東西被抽空了似的，變得沒有什麼力氣。
丘安見英蓮臉色發白，說：“你先別害怕。爹爹一會就回來了，說要準備東西，明天去上墳。你問他怎麼回事就是了，別先自己嚇自己。”
英蓮斂了斂神，回家放下包，洗了把臉，搬了把椅子，和丘安兩人坐在家門口等。
天黑了，司武才慌慌張張回來。他人瘦了一圈，頭髮亂成一窩，鬍子拉碴、衣衫不整。第一句話是：“你們吃飯了沒？”
自從父親不再出門去打工，他的氣色一向很好。英蓮再也沒有見過父親如此消瘦的樣子，她差點哭了，說：“媽怎麼樣了？”
司武說：“在醫院住著，在等檢查結果。”
丘安說：“很嚴重嗎？”
司武的聲音哽咽了，說：“現在還說不來。有腫瘤，就是不知是良性，還是惡性的?！?
惡性腫瘤，就是癌。
大家一下子沉默了。
一家五口人，撐起這個家的，是欣晴。如今欣晴住院，家裡一下子沒了主心骨。
司武說：“隨便吃點東西，明天上墳。”
英蓮說：“媽都住院了，還上什麼墳？”
司武說：“是你媽說的，每年的祭祖不能忘?！?
當天晚上，三人草草吃了一頓就上牀了。
第二天一大早，司武去買了菜，簡單做了裝在碟子裡，再把碟子放在筐子裡；挑著筐子，扛著鋤頭去掃墓、祭祀。
清明時節，對於小孩子來說，算是一個節日。因爲有很多好吃的?？墒墙袢?，大家的心裡都涼颼颼的。
這是英蓮長這麼大，過得最淒涼的清明。清明時節雨紛紛。冰涼的雨水飄在臉上，冷到心窩。誰也沒有想著要打傘。一共有三處墓，來回家裡三趟。
當天下午，司武要回醫院。
丘安和英蓮嚷著要一起去。
司武說：“你們媽說，讓你們好好學習就行，別的事情不用你們操心。尤其是英蓮，過段時間就要高考了，去醫院不好?！?
說到這，司武的聲音哽咽了。
英蓮說：“爹爹，要是我看不見媽，我更不安心。”
司武嘆了口氣，說：“那一起去吧?！?
英蓮也很少去醫院，尤其是像人民醫院這種大醫院，她是第一次進入。她和丘安兩人惴惴不安跟在司武的後面，倒車去了醫院。
欣晴在病牀上躺著，看見英蓮和丘安一愣，責備司武說：“不是說了，讓你別帶孩子們來嗎？”
司武說：“他們非要跟著一起來……”
英蓮看見欣晴沒有形如枯槁，鬆了口氣。她說：“媽，上次回家，你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了？”
欣晴說：“年紀大了，難免這疼那疼的，沒事?！?
丘安說：“媽，聽爹爹說，要動手術？”
欣晴說：“嗯。等做過術前體檢，就動。”
英蓮問：“是哪裡出了問題？”
欣晴說得有些含糊，說：“聽說，是肚子里長了個東西……”
英蓮和丘安沉默了。
欣晴說：“我在這好著呢。你們倆趕緊去學校吧?！?
旁邊有病友說：“你們可得好好勸勸你媽。生病了，心態好是最重要的。你媽昨晚哭了一夜，說拋不下三個孩子。你們都還在上學，沒有工作……”
英蓮和丘安一下子淚溼眼眶。司武默默出了病房，抹著眼淚去走廊了。
丘安聲音哽咽，說：“媽，你胡思亂想什麼？現在醫術這麼發達，哪會——媽，你就好好養病就行了。動完手術，咱就可以回家了?！?
欣晴偷偷抹著眼淚，說：“我也想，自己這輩子沒有做過什麼虧心事，老天應該不會這麼……你爹爹平時比較粗心，也不懂攢錢。要是我……，我真怕這個家就散了。如果你爹爹沒撐住，你們也別怪你爹爹，知道嗎？”
如果欣晴有個三長兩短，看司武這狀態，只怕也會跟著去……欣晴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陪著他生孩子、養孩子、建房子、攢錢供孩子上學。自從娶了欣晴，他再也沒有爲吃穿用發過愁，欣晴總會照顧地週週到到。但凡兩人有個意見分歧，也是好聲好語說；就連他差點做錯事，欣晴最後也原諒了他，沒有責備一句。
如果……大家都不敢想象，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欣晴說：“你爹爹給你們生活費了沒？”
英蓮和丘安搖頭。
欣晴嘆了口氣，掏出錢，給了英蓮和丘安一人三百，說：“你爹爹這樣，我怎麼放心……”
旁邊有病友說：“醫生都說了，一般動完手術就沒事了。你就別自己嚇自己了。”
欣晴說：“只要是手術，都會有風險?！?
病友說：“放心吧，老天爺知道你惦記著家裡的孩子，會保佑你的?！?
欣晴說：“菩薩保佑！如果能躲過這一劫，我一定每天吃齋唸佛。你們倆把錢拿著啊?！?
英蓮想了想，說：“媽，我那還有錢?！?
丘安說：“我那也攢了點錢，這個月生活費夠的?！?
欣晴見這兩個孩子堅持不要，就把錢收了起來，說：“沒錢了，就向老師同學借點?；仡^，再還就是了?！?
英蓮和丘安點頭。
欣晴說：“別趕不上車了。快回學校去吧。媽沒事，不用擔心。再說了，你們擔心也沒用。”
英蓮問：“什麼時候動手術？”
欣晴說：“這周，哪天還沒定。你們就不用過來了。媽動完手術，就回家了。走吧走吧，好好學習，別胡思亂想?！?
英蓮和丘安出了病房，看見司武在門口旁邊站著。
英蓮說：“爹爹，你也別太擔心……”
司武說：“你媽這個樣子，我怎麼能不擔心？好了，你們都回去吧，這邊有我照顧著?！?
英蓮和丘安都下了樓，出了醫院。
丘安說：“小姐姐，怎麼辦？”
英蓮說：“媽動手術，估計我們趕不上了。下週星期天來吧。”
丘安點頭，說：“好。”
兩人往不同的方向走，一個回四坤中學，一個回抑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