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大年三十越來越近,冬日的風雪也越發駭人,整日整日的下個沒完沒了,日頭都很少見到,滿院子白雪皚皚,唯有青松帶來少有綠色,卻被積雪壓彎了腰。出門便是凍得鼻子青,臉蛋紅腫。
縱使若嬨日日鍛鍊身體,大灌薑湯,卻還是傷風了,害的她不能去看玉蘭家的小兒,想的整日裡迷迷摸摸的。娘子病了,良沐跑外的事情具是要推掉,或是交給吳炳下去辦理。
自己則盡心留在家中照顧若嬨,還有另外一個目的,便是日日製造小人,以解若嬨想別人家孩子的相思之苦。哪成想適得其反,累的若嬨叫苦連天,傷風反而嚴重,嗓子啞喉嚨痛,還時不時低燒,氣得良鳳只罵兄弟胡鬧。
自從良丘去了學堂,良鳳的身體也是每況日下,若不是還有鋪子那攤可以忙,消解想兒苦楚怕是她都無法熬下去的,這幾日爲了避免她們小兩口乾才烈火,瞎胡鬧,索性將一概事體都交給副管事姜娘子和何娘子二人處理,鑽心留在家中照料著若嬨日常飲食,讓若嬨頗爲感動與愧疚。
良丘走了月餘,她也是想的慌,問了良沐幾次,具是說要等學堂休課才能接回來,莫不能耽擱學業,想想也是這麼個道理,可是這天氣不好,雪花紛飛堵了外出的路不說,若是回來晚了又怕耽誤行程。
思前想後,若嬨建議讓良鳳去學堂上照應良丘,若是能趕回來最好,若是趕不回來,她們母子倆在外過節,也比良丘獨自一人要好得多。
良鳳聽了若嬨安排,面上是反對的,可心裡卻是喜出望外,就連蒼黃的臉色都盡顯紅潤,若嬨笑著調侃:“姐姐這面色甚差,若是回了鋪子,怕是影響生意嘍!”
良沐聽娘子的建議也甚是滿意,自從良鳳照顧若嬨,連夜裡都不讓他摟著娘子睡,被窩都換了地方,讓良鳳去見兒子,豈不是皆大歡喜。登時命人去備車,籌備日用物事,賬上撥銀子,送良鳳上路,就差叮囑良鳳早去晚歸。
家中少了良鳳,春兒又要幫著照料女人養生會館的生意,夏兒掌管家中的大事小情,冬兒和秋兒照顧若嬨飲食起居,雖冷清了些,卻過得很是充實。
良沐往良家村捎了幾封信,邀請戴氏良老爹進城過年,戴氏擔心車蘭肚裡的娃,老良頭擔心地裡過冬的苗,均是婉言拒絕了。若嬨傷寒大好,回想上輩子總是獨自一人過年,委實冷清,便要去邀請秦夫人一家過來,問良沐如何?
邀請秦夫人一家,當然無可厚非,可每年林白具是與秦夫人一同過年,圖了熱鬧,今年亦是如此,說道:“既然要請乾孃一家,林大哥亦是要去請的,我去請乾孃,你去請林大哥可好?”
若嬨正畫著眉頭,手下一滑污了,良沐拿過帕子幫她擦拭,修補,“怎得?害怕林大哥怪你。”若嬨剛要點頭,他已按住她的下巴,不讓她動,精心爲她畫眉,“無妨,林大哥那麼疼你的一個人,若不是我們幾次三番惹惱了他,怎會生了間隙,解鈴還是繫鈴人,你親自門上請罪,他定不怪你。”
她怎沒有去過,只是每次去了,都是吃閉門羹,不是出門見客就是正在午睡,最後索性省了理由,就說裡面正在陪著恩客吃酒,臊的若嬨根本不敢進去。
“那好吧!我去瞧瞧。”若嬨哀嘆一聲,算是答應了。良沐卻視如無聞,仔細看著她的面裝,沫沫圖圖這才滿意點頭,“行啦!”
對鏡貼黃花本事女兒家的手藝,竟不曾料到良沐練得精通,還不是手笨的娘子和沒眼力見的丫頭逼出來的,爲了能更多與若嬨私/處,良沐恨不得將全府上的人統統趕出去,現在回憶起山中狩獵那幾日,竟是那般甜蜜。
收拾妥帖,爲娘子披上大紅錦緞披風,插好玉釵,絹花,戴上雪兔耳鼓。命丫頭服侍妥帖了,才親自送若嬨上了轎子,雪太大,馬車難行,良沐嫌坐轎悶,便獨自一人悠哉走去秦夫人家,圖個心誠討二老歡心。
剛剛路過櫻桃衚衕,迎頭撞見一個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崔笙,崔笙吃的微醉,身上留有溫熱的胭脂香,讓人生厭。崔笙顯然沒有看見老爺,良沐也懶得戳穿他,側身避諱過去,在轉身見崔笙正扶著牆頭吐呢!
“唉……這樣的人家,怕是春兒要受苦嘍!”良沐低聲呢喃,轉身疾步去了秦夫人家中。
絨嘟嘟暖紅色的轎子停靠在林白宅子門口,轎伕過去叫門,不出三聲,守門的林原便來開門,“我家主子今日不見客。”轎伕扭頭看看轎子,憋得臉色通紅,將手中的銀子奉上,“我家主子久聞林清君大名,特特從遠場趕來,便是求得一見,聽段小曲,求小哥行個方便。”
林原做不了主,將門一關知會林童去了,林童正在隔間裡烤火,聽林原說有恩客上門,不是蘭夫人來找人,想想自家主子沒有拒接客人,便允了她們進來。
坐在轎中的若嬨越想越氣,恨不得衝出去大鬧林白一場,但最終還是忍了,畢竟林白不是她的什麼人,頂多算是義兄,誰讓自己這個做妹妹的不受待見呢!還不如恩客的銀子貼心。
轎子穩穩進了內院,爲了讓人識不得她們,具是帶著蓬頭跟做賊似得。秋兒忙上前攙扶若嬨下轎,盲目跟著林童引進內院,按照規矩,秋兒等人留在門外,林童引著貴婦進入隔間,林童則在外面候著,若嬨獨自進入。
寥寥琴音在她進入那刻便歇了,若嬨還沒得掀了蓬頭,林白已然迎了過去,長時間的相處,他早已熟悉了若嬨身上特有的香兒,數日不見想念的心得以宣泄,更是不能自己,當走到進前,才執拗不前。
將頭上蓬頭,扔到他腳邊上,“林公子真是難求啊!爲了見你一面,足足花了我十兩紋銀。”若嬨的兩根青蔥手指相交比劃。
林白悶頭笑:“怎的?心疼啦?”蘭若嬨點頭,“可不是心疼了,連個茶水都不奉上。”她說著,兀自走到桌旁,自斟自飲。林白倒是就著方便,將杯子遞過來,想喝現成的。若嬨也不與他計較,緩緩斟茶,無奈搖頭:“你過得是不是太冷清了些,就連茶水都是冷的。”
“我這裡好久沒有來人了。”林白吃了口溫茶,將杯子放下欲要出去,若嬨忙轉身,“哥哥就這麼不待見我,剛矇混進來你便要趕我走?”
林白苦笑,將開啓的門合上半分,“怎會,我這就去幫你追回銀兩。”
噗哧一聲,她笑了,頭上鳳釵亂顫,“罷了,罷了,還是留著給你買材火,沏茶用吧!”若嬨說著,尋個椅子坐下,伸手取過案臺上的湯鉢子,捂在手中取暖。“妹子這次來,是想求你去我家過年的,不知哥哥可願意?”
想,林白日日都想,但只是想與她一起,卻不曾想過去她家過年,看她與夫君眉目傳情默默相依,怕是修養再好的人也受不了,林白果斷拒絕:“我清靜慣了,不想去任何人家過年熱鬧,妹妹若是因此事來,便回去吧!”
早就料到他會拒絕,若嬨根本不感到意外,手裡把玩著琴絃,彈出叮叮單音,“就知道你還再生我的氣,就連前幾日妹妹生病,你都不曾去看我,好狠的心啊!”
這幾日林白獨坐家中,加之外面天氣不好,除了酒肆的人送來飯菜,林童與林原都沒有出過門,那裡知道若嬨生病。他忙轉身見若嬨卻是臉色不好,且清瘦了不少,忙取了披風過去,爲她披好。
“怎就這麼不知小心,非要鬧出毛病才甘心,現在身子有沒有那裡不適,覺不覺得屋子裡冷得慌,我就叫人去添暖盆上來。”見林白緊張的模樣,若嬨暖心一笑,撒嬌般纏住他的胳膊,“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不忍妹妹傷心。”
話裡有話,她這是往裡面繞自己呢!林白笑而不語,命人將暖盆端進屋裡,林童看著蘭若嬨,眨巴著眼睛滿腦門子疑惑,“我那幾個丫頭,可還凍著呢?”若嬨伸手去烤火盆,手掌映的紅紅的。
林童忙搖頭,“奴才哪敢啊!正在前廳烤火呢!我這就過去送茶照顧著。”說完,逃一般跑遠了。若嬨抿著嘴笑,卻白了林白一眼,“看你家的小廝,人家三顧茅廬他都不讓我進來,傷寒就是這麼凍出來的。”
“我這不是心煩嗎?想自己歇歇,所以……”
“所以才只接客不見妹妹。”
“我……”林白百口莫辯,只得認栽。
若嬨向他招招手,“來,我要聽曲,你可是收了我銀子的,不爲我服務,豈不虧大了。”林白本想著逗她幾句,卻想起招待可不止聽曲,還有牀和這道頭菜,怕她誤解自己不潔,忙住了口,乖乖爲她撫琴。
清雅琴音如清風拂過,讓人心頭舒暢,若嬨微和著眼,手支著下巴靜靜聆聽,青蔥玉指點著案上,扣出委婉旋律,那安靜美豔的姿態,讓人迷惘。
林白一時看得癡傻,彈走了調子,爲了彌補忙迴旋一音,卻被細弦啄破了指頭,若嬨驚醒回魂,抓住他的手指,“血……”一滴鮮紅的血液,順著手指一路下滑,瞬間染紅了白淨的錦緞內襯。
那血似有強勁的蠱惑能力,若嬨直感覺心臟狂跳,腦中竟是一片空白,呼呼啞啞的喊殺聲不絕於耳,聽的人汗毛倒豎,毛骨悚然。
見蘭若嬨面色慘白,林白急得扳著她雙肩直晃,“若嬨,若嬨你怎麼了?說話啊?若嬨……”
“哇……”若嬨瞬時撲到林白懷裡,嚎啕大哭起來,雙臂死死抱住林白的腰身,那力道大的讓林白心頭生駭,“若嬨你怎麼啦?怎……麼啦?”
“殺人了,殺人了……血……血……好多好多的血,像河水那麼多,簌簌留著……留,著……”最後一個字說完,若嬨身子一軟便沒了知覺。
林白死死抱住她,忙送到牀上,拿了厚被子爲她捂住身子,輕輕拍打她面頰,“若嬨,若嬨,莫要嚇唬我啊?”手指試探她的鼻息,平緩未有異常,就連臉色都因爲溫度而回升,溫熱紅潤,那爲何又昏厥了?
雙臂緊抱著綿軟溫熱的人兒,鼻尖的幽香勾人心魄,只是這麼呆呆望著她,那朝思暮想的念頭已然難以控制,措不及防的貼服住她的脣,這一吻註定纏綿久久,直鉤的他春心大動,感覺懷中人兒有了些許反映,他忙住了口,手輕輕扶著她滿頭青絲,幫她按摩太陽穴,輕喚:“若嬨,醒醒……”
眼前一黑,神志似過了多年,當清醒時,若嬨竟不知身處何處,呆呆看著林白,“哥,你抱著我幹嘛?”林白被問的啞口無言,漲紅著臉下了牀,磕磕巴巴道:“你……剛纔……暈了。所以我把你抱上牀,然後就忘記避嫌了。”
“哥,解釋那些做啥,你什麼人妹妹還不知道嗎?”若嬨對他很是放心,可林白對自己頗爲不放心啊!要不然能冷了若嬨數日,結果相遇了才知道,朝思暮想終得見,是何熱烈感受。
命廚房煮了些薑湯,就著他的手餵給若嬨吃下,又守著她睡了一會,這才放心送了若嬨歸家,若嬨心事未成怎肯離去,林白最終無奈點頭,若嬨這才滿意歸家。
剛剛進了院子,若嬨忙跑去向良沐邀功,說自己如何艱難說服林白,良沐只當聽了樂子,連連點頭卻難免心頭醋意氾濫,忙錯開話題:“今個去幹娘那裡,你猜我在路上遇見誰了?”
“遇見誰了,我哪裡知道。”若嬨脫了大袍,冷風一吹,忙不迭躲進暖融融的被窩裡。
良沐早已將被窩捂暖,久等多時,忙環著她在胸前,輕撫著後背,“遇見崔笙了,他正從櫻桃巷子出來,與我撞個對頭。”
“他怎麼去了那裡?”若嬨猛地起身,秀眉倒豎,良沐忙將她按在懷裡,“冷颼颼的,也不怕再染了風寒。”
若嬨猛地推開他的手,轉身下地,“不行,我要去找春兒說說,那櫻桃巷子乃是私/娼之處,崔笙小小年紀竟在那裡鬼混,長成了還了得?這姜娘子也是,自己的兒子怎生不好好管理?定是要討個說法的。”
好不容易能膩味一會,良沐怎能放手,拉著她往回扯:“什麼小小年紀,崔笙比你還大呢!再說兒子大了,老孃還能將他別再褲腰延兒上?何必爲難她們,只不過去了櫻桃巷子消遣,也沒有違背國法,與春兒說說,將來嫁過去管理下便是。”
“是啊!只不過去私會妓人,這種事情到那裡都是無傷大雅只說,那裡值得大驚小怪的。”若嬨這麼說著,心裡的疙瘩就是解不開,明明自己想爲春兒求個好姻緣,崔笙卻是這般不爭氣的,想想都頭疼,也不顧什麼,執意穿好衣物,去了外間叫春兒過了服侍著。
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就是想找個話題轉移娘子話頭,卻惹得她不開心,說不定還懷疑自己是不是也去了櫻桃巷子,真是冤枉死了,氣得他捶牀,冥思苦想等會要怎麼與她解釋纔好。
春兒見若嬨臉色不好,忙奉上甜湯,“夫人先吃上一碗,廚下馬上布席,具是遵照老爺吩咐,精心烹的藥膳,還有補氣養血的暖湯,聞上去挺香的。”
蘭若嬨點了點頭,“那湯好了吧!冬兒去與我端上一碗,我先喝著暖暖胃寒。”冬兒最是毛手毛腳,很少做這種端湯倒水之事,夏兒不放心便跟著去了,秋兒見夫人看她,也明白眼色,忙找個藉口出去忙。
屋中就剩下春兒與若嬨,春兒愣愣看著若嬨,先是爬著跪倒在地,“夫人,婢子可是做錯了什麼,請夫人責罰。”若嬨苦笑,“不是你錯了,是夫人我錯了。”春兒猛擡頭,笑道:“夫人怎會錯,錯的也是對的。”
“我怕是錯的離譜,耽誤你的終身大事。”若嬨起身,撿過桌上那塊沒有繡好的枕面。
春兒過了年便要出門子的人,因家中沒有父母,嫁妝若嬨雖幫著出了,但春兒是個好強的,用自己手頭的銀錢賣了緞面,親手爲自己縫製被褥牀榻,每一針具是凝結了對未來幸福的幻想。
“春兒,今個老爺去秦夫人家中,半路遇見崔笙了。”若嬨剛說到這裡,春兒那不爭氣的眼淚便簌簌下落,若嬨蹙著眉頭轉身,“你具是知道的,爲何不與我說?”
“夫人。”春兒重重給她磕了頭,由若嬨攙著起身,“你若是不想過門,就跟夫人說,我這便去退了那門婚事,將來給你在尋個好得,如何?”
不等聽完,春兒已經腦袋搖的似撥浪鼓,抹了把眼淚,“夫人有所不知,像婢子這等身份卑微的女子,能攤上夫人這般寬厚的善人,籌備了嫁妝嫁出去,已然不錯了,何況還是正妻,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所以春天無怨無悔。”
“唉……”若嬨感嘆,這便是女人的悲涼吧!“那你與我說說,又是如何知曉崔笙的事體的?”春兒覺得對不起夫人,如實將那日的事情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