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遠不如北方的清爽,雖陽光不毒辣曬得人皮膚冒油,卻悶熱異常就似憋著要下大雨一般,而且接連數日都是如此,開著窗戶吹進來的便是熱風,帶著一股子濃重的濕氣,鬧得身上有股子要發霉的錯覺。
直悶得心頭燥熱,腦袋眩暈昏沉,即使身邊有丫頭打著扇子,也是熱的一身臭汗,黏乎乎粘著衣服好不難受,娟兒從地穴內取出一盆子冰塊送了進來,換了搖扇子手抖的小蘭下去休息。
若嬨懶洋洋抬頭看了看林娟兒:“那管事的是不是在茅坑里中暑,掉里面啦?為何還不來啊?要不叫人去撈吧!”
娟兒被逗得哈哈笑起來,取過濕布巾與她擦面,“快了,快了。”她剛說完快了,這門外便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若嬨不用細聽便知來人是個男子,忙整理衣冠端坐。
推門的那刻,若嬨狠撲了過去,伸手便是一通猛揪,“哇!這葡萄太完美了,哥哥從那里弄來的?”口中含著冰出露珠的紫瑩葡萄,瞬時間驅趕走一切悶熱,何止是爽字了得。
林白鳳眼微瞇,紅唇俏彎,笑望著她享受的模樣,喉箍不期然上下游動,又怕被人瞧出了心思,強轉了頭,伸手捏了葡萄放入口中,那股甘甜更是完美,忽然正了神色,轉成一副市儈的模樣,道:“既然夫人收了禮物,便說明夫人是愿意留林白在此做大管事的嘍!”
剛咽下去的葡萄險些反了出來,嗆得她直咳嗽,“林白你說啥?”
林白笑點著她額頭,拿過布巾為她拭唇,“看吧!這么快就不叫哥哥了,真是很滿意我這個管事呢!”咕嚕一聲咽下葡萄肉,若嬨滿眼的不可置信,“大哥你真的要做我的大管事?”
“當然。”林白不置可否點頭。扭頭四下里看看,“不僅是這里,還有你正在籌備的粗糧酒樓,也想著幫你管理,不知可否?”
“哇!求之不得呢!”若嬨瞪大了眼,一雙小手緊緊握住他的手,心道,還是大哥知道疼惜自己,也不過是那次在下船里,與他說了要開個粗糧酒樓的想法,他便當了真,還要幫著管理,那自己豈不是又放心,又清閑?
想著想著,蘭若嬨便忍不住笑出聲音,林白又道:“我也不是白白與你管理的。”若嬨點頭,“那是當然,哥哥且說說要多少工錢。”
林白卻是搖頭,“我不要工錢,我要股份。”她聽的忍不住一拍巴掌,真是個典型的奸商,“妹妹佩服,佩服啊!就這么敲定了。”
正當兩人熱談開酒樓之時,廉家上下已是鬧得雞犬不寧,好不熱鬧,就連原本打算看熱鬧的夏兒都忍不下去,忙叫人去喊夫人回來。
待若嬨歸家,賀氏的院子里已是圍滿了丫鬟婆娘,小廝,護院,她輕咳嗽一聲,這里三層外三層的人才緩緩分開,與她開了一條路,杜氏高高坐與太師椅上,津津有味品著茶,杜三娘依舊溫婉,神色中做足了看好戲的模樣,下首便是跪坐在地上,哭白了臉色的賀氏。
賀氏見有救兵來,連滾帶爬到若嬨身邊,拉著她裙角哭訴:“弟妹啊!嫂嫂被人冤枉偷人,要去侵豬籠啦!”若嬨的臉色一冷再冷,賀氏早已與吳炳有情愫,怎會與人私通,看來這冤枉她的人,明顯是與自己下馬威啊?
小秋得了夫人眼色,將賀氏攙扶起來,坐在小椅上,若嬨緩緩上前,與杜氏作揖,嬉笑道:“兒媳不知,今個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杜氏死瞪了賀氏一眼,伸手指向身后欲言又止的采兒道:“采兒,你與你家夫人說說吧?”
采兒得了命,道:“今早上,我與幾位姐姐在花園里耍玩,便聽假山后有男女竊語之音,說是要趁午時,各屋里夫人午睡之時,去大夫人的別院里會面,當時我便以為是下人欲要偷夫人的財物,便牢牢記下了,到了時候便去捉拿,那成想……”
“我沒有,我沒有啊!”賀氏頓時氣的暴跳如雷,手指著采兒大罵:“你個不要臉的小蹄子,明明是你與下人在我后院內斯通,讓我逮到,你莫要反咬一口。”
被賀氏這通罵,采兒不期然淚濕了眼,跪在杜氏下首,嗚咽哭泣,發毒誓表忠心,這種百看百厭的陷害泡沫劇,若嬨真是累啊!但是沒有辦法,只能耐心聽著,忍氣看著。
杜氏伸手拍拍采兒的頭,微微一笑:“采兒跟了我十幾年,什么人我最是清楚。”這話表明了賀氏人品還不如采兒呢!賀氏這個急脾氣怎么受得了,轉身就要撞樹以死明志,嚇得若嬨忙叫了冬兒她們將她壓在椅子上,別亂動。杜氏被她這么一氣,更是沒有了好語:“你們且都來瞧瞧,我便是沒有說什么呢,她個害死我兒該天殺的禍害,就要死在廉家,怎的,還嫌禍害我們廉家不夠?”
賀氏怒極反笑,破口大罵:“我呸,你兒子那里是我禍害死得?他是自作自受,得了花柳病,他該死,他最是……”見她罵的越來越丟人,若嬨命人封了她的口。
杜老太太早已被她氣的手抖腳抖,鐵青了臉色,“來人,把著不要臉的蕩婦,給我拉河邊去侵了豬籠,快去,快去……”剛喊了幾聲,便倆眼一閉,一頭仰了過去。
這下更是亂套,杜三娘抱著杜氏大腿嚎啕大哭:“沒天理啊!新婦稱霸做主,不善管家事,要活活氣死管家老太太,亡夫之婦不要臉,在院子里便私通,還要嫁禍個小丫頭,啊……”
還沒等她接著哭喊下去,一塊麻布便封住她的嘴,杜三娘憤憤而去剛要接著罵,便見劉婆子手持著戒鞭,望著她笑得很是猙獰,一鞭子抽在樹干上,竟擼掉一層皮,登時嚇得杜三娘密汗直流。
剛剛倒在地上的老太太變戲法似得,蹭的坐了起來,手指著劉婆子就要開罵,但見她氣勢不減竟不知該如何開口。若嬨倒是不急不緩,一屁股坐在花圈子上,笑望著正上演小丑戲的幾人,“三娘子你有句話說的很多,我是新婦,而且也是這個院子的主人,那我這個主人便來問問你,你現在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你還在這里挑媳婦與婆母的事端,是不是想讓主婦把你趕出去呢?”
杜氏見三娘受屈,猛翻白眼,手掐著腰挺胸而起,手指著若嬨叫囂:“你敢,三娘子可是我的侄女。廉家有我在一天,我倒要看看誰敢?”
若嬨點了點頭,莞爾點頭:“老太太說的正是,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必是將她亂棍打出去的。不過您也莫要為老不尊,廉慕對你什么樣,我又對你什么樣,明眼人心里都有數。”
她這點倒是說到杜氏的心坎上了,若是她也似良沐那般對她,她豈會敢挑刺,但若嬨畢竟面慈心軟,見不到個老太太受委屈,所以才容得她如此這般的。
見所有人都沒了動靜,若嬨緩緩起身,滑落袍上草末,道:“今個的事也不光彩,便這么算了,都會去洗洗睡吧!”若嬨打了個哈氣,不得不說她真有些沒心沒肺,轉眼便困頓的不成樣子。
前頭事情剛了,賀氏那頭的丫頭便來叫她過去吃燕窩粥,若嬨知道這是要向她訴苦的,收拾了一番便去了,剛入了門,就見賀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倒是嚇了她一跳。
忙著將她攙扶起來,賀氏亦是哭花了眼,也許是受了驚嚇,手腳抖得厲害,冰的嚇人。娟兒忙取了毯子,與她披上,扶坐在軟塌上休息。
“若是今個沒有弟妹救我,怕是嫂嫂就真的沒命說話了。”賀氏始終拉著若嬨的手,感激的不行。
若嬨曬笑:“嫂嫂這是哪來的話,我們可是一家人呢!”
“一家人?廉家主仆上下何時將我當作一家人?”賀氏接過她送去的帕子,拭去眼淚,“我也不怕說了你笑話,今個我真的私會了男人。”
“啥?”若嬨嚇得一激靈,賀氏將她押回座位上,惺惺問道:“你可知道我私會的是誰?”若嬨搖頭,她則是陰險的笑:“就是那個賽龍陽。”
若嬨的眉頭一緊再緊,賀氏見她要誤解,忙解釋,自己叫他來的意思,也便是想氣勢他一番,他跟了廉大少這么久,到最后還不是千人睡的面首一個,而自己這個有名無實的夫人,過了喪期,馬上就要改嫁人新婦。
賀氏描繪著賽龍陽氣惱的模樣,越發的得意洋洋,就連若嬨都以為她是不是有些神經質了。忽然賀氏又想起來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情,望了若嬨幾眼,才問道:“你與二兄弟可算和睦?”
這話又是那里來的呢?若嬨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我們很好啊!怎么啦?”賀氏忙搖頭,“好就好,我是讓那個死鬼給嚇怕了。再說男人要慣的,我聽杜氏那些下人說,你對二兄弟太刻薄了些,你人又要強,這樣不好。”
知道她這是關心自己,若嬨感激地笑笑,熱絡的握住她的手掌:“謝嫂嫂關心,我會的。不過話說回來,我當時還真的有些怕你會對吳大管事不忠呢!”
提起吳管事,賀氏終于恢復了神志,抿唇羞澀一笑:“妹妹竟說笑,我這么一大把年歲了,哪敢對不起他啊!只求他日后能看在你與兄弟的面上善待我便是了。”
聽她話中悲秋,若嬨無奈搖頭,女人啊!男人便是她的一生追求。女子便要圍著男人活。
時下里的夫人閑著沒事,就愛擺弄個觀撲,采買,賭骰子,有些富家的夫人小姐,反倒玩出了新意,讓著雜耍與說唱的班子在臺上唱念做打,她們在下面賭好彩頭,即活絡了關系,又能將自己一些個壓箱底的物事,拿出來與大家伙顯派,顯派。
這幾日女子會館里的幾位夫人,就在交口相傳著誰家的曲唱的好聽,誰家的撲地值錢,自己又贏了多多云云。身為副管事的薛娘子便是個有心的,見自家的夫人忙著新店面的事情,也顧不得這里,便仔細用心記下,得了閑便于夫人說了一二。
自從上次與廉二家的小聚之后,自己卻沒有回請,這本就是疏忽的,幸好馬上到了端午便也說得過去,如今徹底得了閑,若嬨也便想著能請幾位夫人都過來熱鬧。
正巧臨縣的秦干娘也來了消息,年輕的時候秦水蓮便想著去南方,看看清秀的山水,卻沒得時間,如今年歲大了,鋪上也算是安穩,又加之若嬨幾次三番吹她過去賞玩,林白走了這么久,連個消息都沒有,她也是擔心,便與王玉蘭商量了,要去若嬨那里玩玩。
王玉蘭得了消息,當然是滿口的答應,便去知會良鳳一聲,問問她可想去,良鳳倒是真的想去,丘兒有個先生爹爹管教的甚好,店鋪上有秋兒與林童把持,更是井然有序。
但這大忙人啊!就連老天都見不得你消停。自己家里啥事沒有,保準你身邊的親人盡是事,不爭氣的良彩,又生了一個丫頭片子,在家里的地位是一日不如一日,雖然婆家忌諱著良家的貨源,對她面上和和氣氣,暗地里就連個小丫頭都能擠兌她,那個不爭氣的姑爺,就更是不拿她當人看,一日里連面都不見一次。
氣的良彩大病一場,戴氏得知女兒在婆家不得眼,也嚷著要離合了幾次,但良彩那頭因幾個孩子而不敢吐口,誰折騰也是無折。
“說來也是,這世上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啊!而且都是些丫頭,若是沒有了娘親照料著,怕是日子極其難過的。”玉蘭聽及此,又想起自己當初沒娘的苦日子,苦從中來淚如雨下。
良鳳則是不爭氣的搖頭,“她便是個懦弱的,我不是也離合了嗎?現在如何?她若是離合,我這個做姐姐的怎會不幫襯著她。”
王玉蘭也是贊同的點頭,“也是,你們都是吃一口奶長大的,怎就沒有鳳姐這強勁呢?要不你去問她出去散心不,若是想去,我與干娘說聲,帶著她一同去若嬨那里游玩,說不定經人一勸說,這人也活絡了呢?”
“妹妹說的有理,但是良彩她怎么有那個臉面過去啊!你也知當時她是怎么對若嬨的。”良鳳兀自嘆氣,她雖是氣惱,但畢竟是一奶同胞,若嬨在好心的一人也是個外人,怎能幫著個有過節的人呢!
“這話姐姐說的就不對了,若嬨什么人,還需我說道嗎?”王玉蘭忽的青了臉色,良鳳也感自己說錯了話,悶頭想了想,“若嬨是個好人,但良彩……唉……我明個與她說一聲,問她可想去。”
王玉蘭這才笑著點了點頭,又問起可有林白的消息,良鳳心頭大驚,想起這段時間封壓在她這里的信件,更是羞得面紅耳赤,自己都為那個小心眼的弟弟而臉紅,但是又不好說,只得岔開了話題,說起戴春華的事情。
良田就是個不消停的主,才安分了幾日,沒成想回了趟良家村,竟與良大少家的娘子私通在一起,還被人當場抓個現形,銀子被人敲詐去不老少,還被人逼著簽下了悔罪書,作為要挾。
戴氏氣的要死要活的,卻不敢與春華說,更不敢要銀兩,只得從自己的貼己錢里面取,給良田還債,良大少三天兩頭還要來鬧上一鬧,依著良鳳的意思便是告到衙門算了,既然都是不要臉的主,也不在乎丟人了。
可是戴氏與良老爹都是不同意,畢竟良田可是她們的小兒子,不心疼那才怪了。再說這事若讓戴春華知曉了,怕是就真的要離合了。
這良家幾個子女,就真的只有車蘭與良水最讓人省心了。雖然車蘭不爭氣連生了兩個丫頭片子,沒了底氣,但是性格卻好了許多,對戴氏更是惟命是從,良水那自是沒話說的,一門心思研究怎么種好地,十里八村的誰家地里生了蟲,長了草,多澆了水,少施了肥,具是要與他說說的,迥然成了良家村的農者。
王玉蘭聽得認真,想著去了若嬨那里,便于她說說,好解悶,也了了她想念的心思。
戴氏得知了秦干娘她們要去,先是一通罵說若嬨與良沐沒了良心,氣的良鳳與良老爹都不理睬她,沒想到過了一日不到,她便收拾了許多南邊的干菜,與種子,交給良鳳讓秦夫人捎過去。
“這些個都是良沐與若嬨最愛吃的,也壞不了,就一并帶過去,再問問那婆娘的肚皮是不是有消息了?若是有了便與我說說,我這個老不死的過去伺候她到生出來為止。”戴氏說完,又抹起來眼淚。
看得良玖城心煩,悶悶罵道:“生出來與你有個鳥關系,人家姓廉的,不是姓良的。”
戴氏被他這么一罵,哭的更甚,良鳳也忍不住與她抱頭哭了起來,連聲勸慰自家母親,“良沐與若嬨都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每次來信具是要問娘親,爹爹身體如何的,莫要怪罪了她們的孝心才好啊!”
良老爹悶頭吸著煙斗,用力在炕邊上敲了幾聲,“我養的兒子啥樣人,我還不知道,就是這潑婦的臭嘴,每次來信都是哭天搶地,罵聲震天的,鬧得村里人還以為良沐做啥缺德事了呢!你個老不死的也不想想,若是沒有這個大兒子,怕是早讓你哪個不省心的敗家子給禍害死了,還由得你好吃好喝,好穿戴?”
戴氏被罵的哭聲漸小,見大女兒又沒好氣看著自己,低著頭抹淚解釋:“人家就是太想她們倆了,你說這么久了,也不說回來,你說他們就不想吃我燜的豬頭,若嬨每次吃都說可香了。”
娘老了,這是好心的惦記,但畢竟她個村婦,能懂得啥?良鳳忍不住淚灑衣襟,戴氏見女兒又哭了,也覺得自己不對,拉著閨女的手,“今個天色不早,別回去了,娘給你燜豬頭吃,燜的爛爛的,可香了,到時候與他們去信說說,饞死他們兩個沒良心的。”
良鳳曬笑點頭,“行,明個我便回去寫信與她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