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敬堯抿著唇,一言不發地開著車,他穿著一件白底淡黃色花紋的襯衣,外面罩著一件棕色的開領針織衫,領口的襯衣扣子并沒有扣攏,而是隨意地敞開著,露出一處結實的胸肌。今天的他看上去少了一分威嚴,多了一分邪魅雅痞。
王冊兒偷瞄了一眼賀敬堯,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剛好能夠看到他敞開的那一片肌膚。她急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生怕他以為自己是偷窺狂。她其實只是想向他請示一下今天的工作任務而已。
“總裁,我們這是去接周小姐嗎?”雖然已經猜到今天十有八.九又是來當電燈泡的,但是王冊兒還是忍不住地想問一問。
賀敬堯依舊沉著一張臉,眼神里明顯帶過一絲不悅,“不是!”
王冊兒悻悻地閉上了嘴,心里既畏懼又委屈。她懼他,是因為他是她的老板,從小到大她的階級觀念就十分強,對長輩,老師都有一種莫名的敬畏,現在在老板面前,自然也像老鼠見了貓一般,不敢有一點造次。但是她想不明白,自從化妝舞會過后,她再沒有得罪過他,甚至在她知道他的身份后,她對他簡直是畢恭畢敬,而他卻總是看她不順眼,不是冷眼就是喝斥。罷了,既然是受制于人,就乖乖地順從吧,她也不想自討沒趣。
賀敬堯瞥了一眼王冊兒,她的頭看向窗外,茶色的車窗映出了她那雙空洞的眼睛和一臉的愁容。
紅色的跑車一路狂飆,如同一個發了酒瘋的醉漢在宣泄咆哮。沿途的風景漸漸地從繁華的市區變成了空曠的郊野,道路也由平坦變得坎坷。王冊兒起初還替這輛名貴的跑車而感到可惜,因為在這種坑坑凹凹的碎石路上,賀敬堯依然保持著很快的車速,然而幾經顛簸,王冊兒已經無力再感嘆這輛跑車的命運了,因為她的胃里此時已經翻江倒海,胃里面的東西隨時都有可能從她嘴里噴涌出來。
“總裁,停,停一下車好嗎?”王冊兒臉色煞白,渾身無力。
賀敬堯看向王冊兒,寒潭般的眸子頓時浮現出一絲擔憂,“你怎么了?”
他立刻停住了車,伸手向王冊兒的額頭探去,卻只摸到一陣冰冷和濕潤。
“唔——”王冊兒捂著嘴,掙開他的手,急急忙忙地打開了車門,不顧一切地向車外吐了起來。她沒吃早餐,吐得再兇猛也不過是幾絲黃膽水而已,僅管如此,吐過之后也比之前要輕松得多。
賀敬堯遞過紙巾,放柔了語氣,“你還好吧?”
王冊兒接過紙巾擦了擦嘴角,“沒,沒事了。”
賀敬堯還想再說些什么,可是見王冊兒靠在椅子上眉頭緊皺,一臉疲憊的樣子,便沒再出聲。他發動了引擎,降低了車速。
王冊兒感覺像是坐在小孩子玩的搖搖車上一樣,胃不再像剛才那么翻涌,于是暈暈沉沉地睡了過去。當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車子已經停了,而賀敬堯左手搭在方向盤上,撐起頭,正看著她。他的眼神很復雜,深遂的眸子似要透進她的心里。
“到了嗎?”王冊兒尷尬地整理了一下儀容,她低下頭,不去與他對視。
“到了。”賀敬堯的語氣較之前要柔和了許多,但在王冊兒聽來,還是有一絲冷漠。
王冊兒隨著賀敬堯下了車,這才發現他們來到了一家瓷器工廠,工廠的規模不是很大,占地面積約摸和一個四合院差不多,十幾個頭戴白色防塵帽,系著藍色圍裙的工人正井然有序地各自干著手中的活,并沒有因外人的來訪而分散注意力。
賀敬堯帶著王冊兒走進工廠左側的一道門,剛到門口,就遇上一位同樣系著藍色圍裙,頭發花白的老人家。
老人沾了泥的雙手在圍裙上匆匆地抹了一陣,然后伸向賀敬堯,激動地說:“對不住了賀總,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賀敬堯與老人握了握手,親切地說:“尹伯,不要這么見外,阿圖都跟你說好了吧?”
老人忙點頭,在前面帶路,“說好了,說好了,賀總這邊請。”老人將他們帶到一間木屋前便與他們道了別。
陽光透過木板的縫隙照射進來,一室的明亮。木屋的陳設十分簡單,一張松木茶幾,茶幾上擺放著一套骨瓷茶具,茶幾前有幾把木椅,其中一條木椅和茶幾之間有一個小木臺,木臺上擺放著一個老式的留聲機。離茶幾不遠處,還有一個約摸半米高的轱轆轉盤,這是用來做瓷器的拉坯的工具。轉盤前有一條長石凳和一張木制矮凳,石凳上擺著一條條圓柱形的泥團還有一只盛滿清水的鐵桶。
賀敬堯關上門,走向轉盤前的小椅子,陽光錯落在他的身上,與陰影交織在一起,讓他看起來無比魅惑。
“我想親手做一個花瓶送給我母親做為生日禮物,這算不算有心意?”賀敬堯看著杵在門口的王冊兒,語氣十分柔和,這是他們下車后,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王冊兒點了點頭,有些受寵若驚。她實在無法揣測他的心情,他總是繃著一張臉,和她說話時要么就尖酸挖苦,要么就大聲喝斥,突然這么和顏悅色,著實令她費解,并且膽顫心驚。
“你身后的墻上掛著一條圍裙,拿過來。”柔和的男中音似乎與透進來的陽光混和在一起,干凈而溫暖。王冊兒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傀儡娃娃,她的行為完全不受自己的思維所控制,就這樣順從地,甚至有些機械地取下了墻上的那件藍色的圍裙,一步步走向賀敬堯。
雙手遞上圍裙,王冊兒低著頭,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只有這一臂之遠。
“給我系上。”賀敬堯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波瀾。
王冊兒將圍裙抖開,雙手提著圍裙的領子正欲往賀敬堯頭上套。他個子太高,她點起腳,他也配合地低下了頭,她的目光在他身后隨便找了個焦點定了下來,他勻均而溫熱的呼吸在她頭頂徐徐蔓延,而她卻摒著呼吸,將圍裙套在他身上,雙手環在他身后直至腰間,小心翼翼地為他系著后面的帶子。針織衫獨有的柔順絲滑的觸感自她的指腹傳來,她咬著唇,讓自己更小心一些,生怕因為她的觸碰而令他反感。
整個過程不過才一兩分鐘,卻讓王冊兒感覺到度秒如年。圍裙系好后,她閃電般地收回了雙手,低著頭,努力抵制住急促的呼吸。這種感覺就像正在躲避仇人的追殺,只要喘口粗氣就會被發現。
賀敬堯將王冊兒的一切舉動都盡收眼底。他坐在轱轆轉盤前的矮凳上,涼薄的唇角向上揚起,深黑的眸子如秋天的湖水,蕩漾起一絲柔情,“王冊兒,我們不是說好要冰釋前嫌,化干戈為玉帛的嗎?”
王冊兒猛地抬起頭,對上那雙幽黑的眸子。原來他還記得這句話!自從得知他的身份后,她對他豈止是冰釋前嫌?簡直就是恭敬恭維甚至狗腿,而他對她的態度不但沒有冰釋,反倒是更加雪上加霜!這一切,念在他是她的老板,她只得認了,可是他現在居然云淡風輕地提醒起她來!
王冊兒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但她又立刻又垂下了眼瞼,“您是總裁,我不敢有任何造次。”
賀敬堯笑笑,不再言語。他取了一團泥在石凳上開始揉捏,修長的手指瞬間沾染上了灰色的泥漬,卻絲毫不顯臟污。
王冊兒看著賀敬堯像和面似地揉捏了好一會兒泥坯,再將雙手放入水桶中浸了一會,拿起揉好地泥坯便碼在了轱轆轉盤上。賀敬堯啟動了轉盤的電源,轉盤便帶著濕潤的泥坯慢慢地開始轉動,他雙手護著泥坯,時而擠壓,時而提捏,那泥坯竟在他的手中慢慢的呈現出一個空心的圓形底座。
這簡直太神奇了!王冊兒只在電視上見到過這種畫面,雖然她知道這個過程叫做拉坯,但是此時此刻,當看著柔軟的泥坯猶如一個妖嬈的女子在賀敬堯手中舞動著身姿,她還是感到驚艷不已。而賀敬堯目光專注,他的手就像施了魔法似的,不一會兒,一個錐形的花瓶雛形便立于轱轆轉盤之上。賀敬堯抿著唇,并沒有停止手上的動作,泥坯中的水漬隨著轉盤的旋轉,飛濺在他的藍色圍裙上,他的雙手早已浸上了一層灰色的泥漿。
時間至賀敬堯指尖飛濺的泥漿中流逝,王冊兒看著眼前這個認真的男人,內心千回百轉。他為什么帶她來這里,就因為她的一個提議嗎?他完全可以一個人過來,或者應該帶上周靜歌,在這個幽靜的小木屋里,周靜歌可以為他提意參考,也可以陪他聊天解悶,那是多么浪漫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比現在這樣好——他做他的事,而她卻如這屋子里的陳設一般沉靜。
王冊兒四處打量著,屋里的一切她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她轉身,輕輕地走向茶幾旁邊的那個老式留言機。以賀敬堯這般忘我的境界,他根本就不會注意到她的舉動,可笑的是她從幫他系完圍裙后,就一直站在他身邊,足足呆立了近兩個多小時。
王冊兒仔細端詳著這留聲機,這才發現,原來它只是一個仿制品,黃銅做的大喇叭其實只是個裝飾,喇叭下面是一臺DVD,而擺放它的木臺其實是一個矮柜,里面裝著音箱。王冊兒隨手摸了一下DVD,不想這一摸,卻按下了它的播放鍵。
oh, my love, my darling, i've hungered for your touch a long, lonely time……
鮑比.哈特菲爾那滄桑的嗓音伴著淒美的鋼琴曲自木柜中傳出。王冊兒緊張地看向賀敬堯,見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后,這才松了一口氣。她找到了音量鍵,將音量略微調低了一些,便坐在茶幾前的木椅上聽起了音樂。
這首歌是電影《人鬼情未了》的主題曲,這部電影曾經風靡一時,人們對這個人鬼殊途的愛情故事再熟悉不過,而這部電影里面有一個橋段,便是男女主人翁坐在一個拉坯的轉盤之前,手把著手,一起拉制泥坯。那個畫面曾經令王冊兒臉紅心跳,因為畫面中的男女指間傳情,耳磨鬢廝,最后情到濃時忘我癡纏。
此刻,王冊兒又想起那個唯美而令人亢奮的畫面,她的心跳得很厲害,偷偷看了一眼賀敬堯,只見他不知什么時候向自己走來,他伸出滿是泥漿的手,幽黑的眸子深情地看著她,目光無比炙熱。王冊兒感覺臉像火燒,呼吸急得促幾近窒息,她盯著賀敬堯的手,她的雙眼被他手上的泥漬蠱惑著,仿佛那是最美的瓊漿。
她情不自禁地將手搭在他的掌心,白皙的手指也沾染上了他手中的泥漬,溫熱濕滑的觸感自掌心蔓延自她的每一處神經。他牽著她慢慢地走到轉盤前,從身后抱著她,讓她坐在他的腿上。他握著他的手,輕輕地搭在轉動著的泥坯上,頸間傳來他溫熱的呼吸,還有他柔軟的唇,王冊兒閉上雙眼,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起電影里的那一幕場景,任由他的唇在她頸間廝磨,也任由自己情迷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