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多雨, 瓢潑大雨已經連續下了七八日還沒有停歇的勢頭。包思善有些哀怨地長嘆一聲,因鏡花水月一事她沒少挨娘親的訓,在府里裝了幾日乖好不容易緩了娘親的氣, 以為這是就此揭過能出去走動走動, 誰想就遇到了連綿不絕的大雨, 沒完沒了, 就好像天破了個窟窿一般。
如喜端了碟糕點進來, 見她在窗前看雨,便道:“也不知道這雨要下到什么時候,到處濕噠噠的, 人都要發霉了。”聞言,包思善不輕不重地嘆了嘆, 可不是嗎?不要說出門, 就在府里走一圈就鞋襪裙擺濕個透, 什么興致都沒有了。原想去看看陳元欣,眼下不便出門, 她讓人給陳元欣送了封信,也看看她的情況。桃公子被展昭重傷,應該不會再興風作浪,那些沉迷水月鏡花的姑娘也該清醒了吧?
如喜也正要跟她說這事,從懷里取了封信出來, 笑道:“小姐, 陳小姐給你回了信。聽說陳小姐近來身子大有好轉, 你不必掛心。”
包思善提了精神, 連忙拆了信。信不長, 說的也不過是一些家常和問好之類的話。看過之后她大大松了口氣,如她所料, 陳元欣脫離了妖法迷惑身子漸好。不過桃公子躲哪去了?事后付云越再也沒能從鏡中窺見事物,更別說感受到妖氣。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好似根本就沒發生過一樣。
傍晚時雨終于歇了,厚重的烏云竟然散了一些,投下幾縷陽光,叫人心情豁然開朗,這下總該放晴了吧?包思善伸了個懶腰,悶了許久骨頭都硬了,出去走走!說是出去走走,實則不過是在開封府四下逛逛,連下幾日暴雨,花草被打得七零八落,再有樹枝落葉粘在地上,一派頹然之勢。
開封府都這般,外頭不知是什么光景。聽說有幾處都鬧水患,想來她爹又有得忙了。府衙那頭還是一樣忙碌,這種時候府衙里的事只會比平日里多,單是看衙役們忙碌的身影便可見一斑。正在廊下信步,見王朝一身濕漉漉地疾步而來,他見了包思善倒緩了步子,“思善,有幾日不見了。”
包思善上下打量著他,挺替他難受的,“王大哥,連續幾日的暴雨可苦了你們。不過看情形是要停了。”可不是?巡街的活可不能因下雨躲懶,一圈下來跟水里撈出來的一般,打著傘也不頂事。
“這會兒是停了,誰知道會不會放晴。”這個時節就是這般,下雨時帶著一絲涼意,等太陽出來一曬又熱得慌。看看自己的狼狽樣,他不禁苦笑,再看看她整潔的模樣,調侃道:“展大人成日風里來雨里去的,你不說噓寒問暖,連人影都不見,你這般怎么成?”
“我,我……”包思善被堵得啞口無言,先時她被拘著不許出門,后來雨沒完沒了懶得出門,倒是展昭去看過她一回。不過終歸因為他忙公務,又剛惹得包夫人心中不快,他也不好太過頻繁的去找她,算算有好幾日不見了呢。可有些話怎么好對王朝說?只能干瞪眼。
王朝就是打趣她,哈哈一笑說要去復命,揮揮手就要走。包思善撇撇嘴跟上去,“王大哥,聽說有幾處鬧水患,嚴重嗎?”
“松山嶺那片嚴重些。”說著他看看天,烏云散得更開了,“雨勢就此收住那還好,再下就不好辦了。這幾日沒少往那跑,展大人幾乎是駐扎在那。”他又笑起來,“恐怕他沒這么快閑下來,你今日找不著人了。”
包思善被說得臉一紅,好像她是專門來找展昭的一般。跟著王朝到了包拯書房門口,探了個頭瞧見包拯跟公孫策的面色都不好,她沒敢進去打擾。平日里無甚大事她進去倒也無妨,大多時候她還是不好摻和進公務。
到了夜里,剛剛收住的雨又開始下得昏天暗地,打得瓦片噼啪作響,包思善輾轉反側莫名心慌難以入眠。雨一下又是連著幾日,而后才漸漸放晴。如喜說外頭亂作一團,好些地方的房屋田地都給淹了,有不少難民涌進城里,開封府設了攤點布施稀粥。她一聽便坐不住了,立即要出門。
如喜想攔,如今她都怕了她說出門二字,她哪一回出門沒鬧出點事?轉念想想,在城里轉轉應該不打緊,展大人又不在,想鬧事也沒人幫襯。忽然間如喜覺得自己實在不該,怎么能把展大人想得跟是助紂為虐一般?只不過近來小姐跟展大人在一塊總要出點事才舒坦……
包思善出了府被外頭的景象嚇了一跳,旁的都不說,汴河的水位漲得老高。她最多半個月沒出門,竟生出恍如隔世的錯覺來,這還是她熟悉的開封嗎?布施點設在城門口,故而沿路沒見著多少難民。不過城門處就熱鬧了,除了開封府在布施,太師府也在布施。包思善暗地里撇嘴,太師府總算還會做點善事。
開封府布施稀粥,太師府布施的是饅頭。這叫包思善大為意外,太師府這回真是大發善心,雖雜面饅頭那也是實打實的糧食,還真是財大氣粗!在一旁瞧了一會兒,又叫她意外地瞧見了龐麗。龐麗只帶了一個丫鬟,一改平日的奢華穿得樸素。她一出現便有人向她磕頭道謝,口口聲聲夸贊她是活菩薩。
包思善目瞪口呆,龐麗什么時候有了這等聲望?活菩薩?太師府這樣大手筆是為了給龐麗博名聲?說不通,龐大小姐是何等人?就算要博名聲也無需親自到這來瞧,她這么做又是為何?為了跟開封府一較高下?那更無必要,開封府布施是官府賑災,太師府那頭聽著是自己出錢,龐太師跟官家爭什么高下?
如喜小聲道:“展大人偶爾會來這兒瞧瞧。”
包思善頓時了然,她這是做給展大哥看?心里不舒服起來,她以為她這般能讓展大哥對她另眼相看?即便另眼相看了又如何?難不成還會有別的什么?然而即便心里清楚龐麗再如何都是徒勞,可怎么也止不住不心頭的酸澀,盯著龐麗的目光不知不覺間熱了起來。
許是覺察到她的注視,龐麗回頭朝她看了過來。她不想跟她有牽扯,皺皺眉轉身就走。龐麗似乎心情極好,不顧她冷臉,竟追了上來。包思善不由停下腳步,跟著她干嘛?她們向來不睦,哪怕是上回在李記地窖下遇險也未能好好說話,這會兒更無話可說。
龐麗此刻早已褪下謙和友善的假笑,微揚著頭,“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們好像沒什么好說。”
“包大人日理萬機,包小姐也日理萬機?連說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包思善惱怒地瞪著她,陰陽怪氣!龐麗不以為意地對自己的丫鬟和如喜揮揮手,“你們都退開些,我跟包小姐有話要說。”
如喜遲疑了一下,什么話還要她們退開了才能說?龐麗臉一冷,“怎么?光天化日之下還怕我謀害你們家小姐不成?我可聽說包小姐學了點拳腳功夫,誰謀害誰還說不準!”如喜聽得惱火,憋著一口氣退開一些。龐麗冷哼一聲,示意包思善跟她往前走走。
“有話快說!”包思善真有些摸不著頭腦,她究竟想說什么?神神秘秘的,再往前走都要掉河里了!
龐麗同她并肩而立,低頭看著底下渾濁的河水輕聲道:“你會水嗎?”
“你把我叫到這來就想問這個?”簡直莫名其妙!
“如果落水會不會被沖走?”龐麗再問。
包思善警覺起來,龐麗今天是怎么了?接二連三地說些叫人聽不懂的話,問她會不會水,又問會不會被沖走,這樣湍急的水自然會被沖走。等等!她不會是要把她推下去吧?太荒謬了!光天化日之下行兇?
忽然,龐麗指著不遠處的一個身影,“你說,我們同時落水,他會先救誰?”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展昭不知何時到了布施的攤點。她心中一驚,龐麗似乎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她是在這守株待兔?就為了看看展大哥會先救誰?她瘋了嗎?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展大哥不會水。”
龐麗陰陰一笑,“不試試怎么知道?”說著猛然抓住包思善的手做勢要往河里跳,包思善大駭,“你瘋了!”
兩人扭作一團,龐麗嬌嬌弱弱的理應不是包思善的對手,可她的力氣出奇的大,竟生生拽著包思善往河里栽去。包思善覺得一陣翻轉,明亮的天空撞入眼里,接著河水淹沒口鼻,冰冷驟然的入骨,而后便是無盡的黑暗。
不遠處的如喜和龐麗的丫鬟根本來不及反應,直到兩人跌下河才失聲尖叫——“不好了!小姐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