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切恰如許楚推測的那般,可是玄陽道人的身份,卻越發讓蕭清朗懷疑起來。
他是先帝三十幾年才入的道觀,滿打滿算講,在被帝王看重之前也不過才做道士二十年。
他到底是如何在二十年之中,超越諸多自幼求道之人,搖身一變成為得道高人?又是如何入了先帝的眼,使得其能成為暗中為皇帝煉丹的道人。若說這里面,沒有旁人的手筆,蕭清朗絕不會相信。
就算他天資聰慧,總不可能在短短時日內,就超越自幼在道觀修行的丹鼎派真正的繼承人靜虛師太吧。
他微微瞇眼后倚在座椅之上,手指點了點手下的紙張,片刻后說道:“玄陽道人的行蹤可有了眉目?”
那日鹿山別院出事之后,玄陽道人就失去了蹤跡。后來蕭清朗到村中查訪,得知常會有酒樓的伙計往別院送吃食,且據酒樓伙計所說,董大老爺專門為一名道人定了一年的飯食。
而后蕭清朗查看過,發現那并非一人量的飯菜,若是連上被殘害而死的女童,分量倒是差不多。
也是基于這些,他對董瑞陽明知女童下場甚至故意尋找女童煉丹的行徑,才能確信不疑。
后來鹿山別院的煉丹房被炸,雖然村民聽到了驚恐的尖叫聲,可是除了暗室內的尸體外,衙役并未再發現旁的尸體或是傷者。
那么,尖叫的人去了哪里?而炸毀煉丹房跟暗室的人,是他,還是另有其人。而那人,目的只是單純的揭露此事,還是想要解開女道姑之死的秘密,又或者是被錦州城案幕后之人操縱而為?
唐喬正見王爺問話,也不敢模糊回答,趕忙搖搖頭,“大理寺跟刑部皆派人查找,暫時還未發現其蹤跡。不過下官查到,玄陽道人在進入道觀之前的身份。”
“他本名叫陳遠,家中頗為富裕,也是自幼讀著圣賢書長大的。如今戶部員外郎劉大人,與他恰好是同窗。據劉大人所言,他在家里的時候,常得相鄰夸贊,以至于其父母總對外宣稱他天資聰慧是難得一見的讀書料子。只可惜,在參加科考后,幾次都未能考中秀才,所以總覺得自己懷才不遇,以至于常常借酒消愁流連畫舫酒樓之間。”
“先帝三十年之時,他家中父母先后亡故,此后不事勞作的他也開始以變賣家產維持生計。只是縱然家中落魄,他還是改不了吃酒抱怨的性子,甚至常會與一些公子哥一言不合打鬧起來。”
“至于他被靜虛師太救下的事兒,應該是他將家產揮霍一空,使得畫舫中的打手將他打了個半死丟到了附近山中喂狼的時候了。”唐喬正一邊說,心里一邊唏噓不已,“因為有同窗之誼,所以員外郎劉大人當時聽說之后,還特地派人找尋過他,只可惜在山里并未尋到他的蹤跡。”
“劉大人當時將此事報給了京兆府,京兆尹派人查問后,也沒找到他。此后,他就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了,加上他沒有親眷出頭,所以劉大人報官說他失蹤的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
“下官順著劉大人提供的線索尋過陳家舊宅的鄰居們,他們皆能證實此事。而且,按著道觀里看門人的描繪,繪制的畫影圖形,他們也都做了辨認,確定玄陽道人就是陳遠無疑。”
蕭清朗聞言神情未變,須臾之后,他揮手道:“明日、你再去審問董瑞陽,既然他能尋到玄陽道人為他煉丹,就必然知道玄陽道人更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當時詐他的話之時,他曾默認過他是知道玄陽道人為先帝煉丹之事的。那那么隱秘的事情,就連董貴妃都被隱瞞著的辛密,董瑞陽是如何得知的?
當初先帝癡迷道家丹藥以求長生的想法,只持續了不過兩三年,而后先帝驟然醒悟,將一切煉丹之物盡數銷毀或是處置了。雖說有不少人暗做手腳,趁著先帝病重且董家為大的亂子,將一些制造精良的器皿偷渡出宮,可是身為煉丹者的玄陽道人又是怎么逃出升天的?
當時宮中情勢逼人,加上有先帝的吩咐,所以內廷在此事上毫無作為。何況后來董家有謀逆之心,更使得再無人會追究先帝煉丹的事情了。
后來當今登基,平治內憂外患,在國事面前,玄陽道人的事情也就無足掛齒了。
時間久了,再無人提及玄陽道人,直到此次董家別院出事,才讓蕭清朗再度想起那些過往。
在他看來,玄陽道人出現的突然,失蹤的詭異。而那個將他引薦到先帝跟前的人,與最后讓他躲過宮中追查而逃出的人,極有可能是一人,且是跟幕后黑手同路之人。
要不是先帝醒悟,不再服用丹藥以求長生,恐怕最后的結局也將會與那道姑或是女童們相似,金石藥中毒而亡......
想到這里,蕭清朗的眸光便是一暗,他抿直唇線,將當初許楚所刻畫的幕后之人的形象在腦中過了一遍。雖然現在他對那人的身份還不清楚,可是大抵也有了了解,在京城的局中,他是將他跟小楚看作對手的。
縱然那人想要除掉他們,可目前也不會輕易再派人刺殺。或許在那人看來,這一連串的案件,只是剛剛挑起他興致的游戲罷了。
前者有使臣團一案,既想給皇室難看,又欲要打皇家的臉。而董瑞陽別院一事,一是要為難當今,讓他在先帝遺詔跟民憤之間相選。二是......要挑釁與當今跟三法司掌管著的蕭清朗。
而此案之后,恐怕那人的手段將會更直接,甚至更加讓人猝不及防。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蕭清朗心里清楚,往后的事情絕不是他擔心就能避免的。不過正如小楚所言,只要那人還在布局,就會露出更多的破綻,也會給他們更多的時間去將他挖出來。
“董瑞陽被冷了一日一、夜,外面人又無法給他傳遞消息,想必此時他正是身心俱疲惶恐不安的時候,此時你去提審,必然會更容易讓他開口說實話。”蕭清朗斂眸遮掩住心中的情緒,吩咐道,“問清楚他是何時、怎樣、如何見到玄陽道人的,是否有人向他舉薦過此人,使得其對玄陽道人如此信服。”
按著卷宗來看,董瑞陽尋過的道人并非一二,可唯獨玄陽道人能單獨宿于他的別院,且享受著他提供的一切便利。甚至,在知道玄陽道人與先帝末年之事有牽扯,極有可能給他招惹來當今的猜忌后,他還能一意孤行的將人藏于別院。單憑這兩點,就足以推斷此事必有內情。
唐喬正拱手應是,見蕭清朗沒有旁的吩咐了,這才躬身行禮告辭了。
其實唐喬正不是不想細問,只是他的直覺告知自己,有些事情不是他該問的。就比如,他認為此案已經八、九不離十了,只要尋到玄陽道人就能落案了。
可是王爺卻非要知道,董瑞陽找玄陽道人煉丹之事的具體情況。這玄陽道人......
等一下,先帝三十六年成為的道士......當年他在大理寺,曾聽先內廷總管隱約提過,先皇曾經誤服了許多丹藥,以至于身體有了嚴重的虧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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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是,這次歪打正著的尋到了當初哄騙先帝服用丹藥的道士?
若是這樣,那......他下意識的縮了一下脖子,那他還是按著王爺的吩咐來吧。免得到時候,牽扯出宮中秘事,使得自己前程不保啊。
其實這也是蕭清朗放心將此事交付給他的緣由,相比于許楚的不畏強權毫無顧及,唐喬正跟司空翰這樣幾十年浸淫在官場中的老油條,更懂得趨利避害。
若此時是許楚去查,蕭清朗大概就會猶豫一番了。倒不是為了隱瞞她什么,而是他深知此事極有可能涉及到一些權貴,若是處置不好,只怕去追查的人就會成為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甚至,無需幕后之人出手,就會有接二連三想取她性命之人了。
外面月色潺潺,斑駁的樹影落于書房前的臺階之上,彰顯一派靜謐寂寥。
世人都說靖安王空有一身好皮囊,卻不懂情愛享樂之事,卻不知他自有他的閑適之地。這四面都是藏書的地方,說句書庫還真不為過,若不是許楚親眼來見的,只怕她也不會相信,一個只有二十幾歲的少年,竟然收藏了這么多書籍。
書庫之中,四面皆有宮燈照著,所以并不晦暗,只是在燈光交錯之間,讓人有種看不到盡頭的錯覺。但凡目光所及,全然都是各類早已分門別類的藏書,但看其量就足以讓人嘆為觀止。
帶她們前來的下人將二人引入書庫后,就躬身退到了一旁,不再做任何打擾。
而許楚則摩挲著一下高可達屋頂的書柜,感嘆道:“這要幾十年才能看完的吧。”
蕭明珠此時正湊在專門放置鬼神話本的書柜之前翻找,聽到許楚的話后,渾不在意道:“也不用多少年吧,據說這里面的書三叔早已看的七七八八不了,唯有一些他看不上眼的閑話雜談,還未怎么翻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