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蕭清朗幾乎日夜不眠的佈局,甚至便裝而行親自審問金福等人。因著金福提供的名單,他們得到的消息越來越準確,暗中控制的人也越發多了起來。
而宋德容跟劉讓莫在袁大人一行的緊逼之下,也忙於絞盡腦汁推脫當初劫糧跟肖華等同僚身死的嫌疑。如此一來,本還算被那幕後之人控制且井井有條的錦州官場,徹底成了一灘渾水。
先是唐如才閉門不出,卻暗中尋了蕭清朗密談。後又有照磨所正九品照磨宋元清、司獄司司獄趙偉品跟獄訟等事務的通判知事趙煥然接連被牽扯進來。
甚至,本該微服的袁大人以代天巡視的名義,公開現身。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派人奪下了錦州城的控制權。偏生,現在衙門中有他身邊武藝高強且背後有重臣勢力維護的侍衛把守。
而城外十里處,又有借道而過的朝廷守備軍。甚至,接連多個與袁大人有私交,屬保皇黨的將軍入城與袁大人敘舊情。
這般強壓之下,莫說劉讓莫跟宋德容了,就連容公都不得不暫且停了與錦州城的聯繫。
隨著形勢越發緊張,官場上的內鬥也消了漣漪。現在,一羣人簡直就如坐鍼氈。
可更讓他們驚慌的卻是,一直稱病不出,被容公派人掌控的許勤和,突然宣佈病癒。且,就在當日,他自欽差袁大人手中接了張肖氏狀告宋德容的案子。
同時,也接了當初劫糧一案身死官員家眷接二連三遞上來的狀紙。
因爲時間過久,且衙門仵作人手不夠,就算開棺驗屍也頗爲費事。所以在李仵作的推薦之下,許楚這名掛在錦州城下縣衙中的女仵作,就再度走進了衆人視野。
許楚最先接手的,便是經過張肖氏首肯後,開棺露出的肖華屍首。
因爲肖華早已身死數十年,如今早就只剩一堆白骨??烧沁@堆發黑的白骨,赫然證明死者並非死於匪徒截殺,而是死於中毒而亡。
且不說肖華這處,當初跟隨宋德容前去剿匪之人,上至官員同僚,下至身死的衙役官差,白骨都已黑化。讓人看得,觸目驚心。
“死者,身長五尺六寸,觀其骨骼,年爲二十五上下。驗骨後,骨頭未有斷裂跟損傷痕跡,且骨傷未沾皮肉,繼而可推斷並非重傷而死?!痹S楚起身後,並未將屍骨收斂起來,反倒是往那棺槨內屍體身下鋪著的早已腐爛的棉被處探過身去。她小心的用鑷子,將那屍體胸腹部對應之處的棉被,一點點收集起來。
正常而言,若死者是中毒而亡,那早已腐爛的血肉中必然會含著毒素。且那些不易降解變性的毒素,也會隨著腐敗液體而滲入死者身下所鋪的東西乃至棺槨底部。
所以,將白骨之下破爛的棉被收集起來,遠遠要比只查看屍骨,甚至蒸骨驗毒要有意義的多。
她的動作極快,加上有李仵作的輔助,不到半日就將所有的屍骨驗看完畢。自然,蒸骨之後,她也將附著於骨頭之上的一層黑色粉末一一收斂起來。
隨著她的動作,那驗屍刀手把之上那條銀線忽然變了顏色。這讓許楚神情陡然凝重起來,不過因爲時間太久,且藥物早有了形態變化,所以她不敢輕易下定論。
若是屍體還是新鮮的屍體,她還可依照屍體狀況來確定此毒是否是她所想的那般。可如今,爲著謹慎起見,她爲有尋楚大娘相問。
“很明顯,這些死者的死因皆是中毒而死。可是到底是何毒物,我還要回去尋人一同研究一下?!痹S楚簡單明瞭的對袁大人說道,態度自然是不卑不亢,甚至還有幾分來自蕭清朗一般的姿態。
袁大人皺眉,有些不悅,可像是礙於蕭清朗暗中的吩咐,最終也未曾爲難於她。只是等她離開後,才低聲抱怨道:“讓個女子驗屍推案,這簡直是胡鬧嘛!”
一旁僞裝做他心腹的暗衛嘴角微抽,翻了個白眼,低聲說道:“大人慎言,要知道楚姑娘這般不過半年時間就連破數起大案之人,縱然是三法司也是難得一見的。更何況,她所驗看過的屍體,縱然是衙門裡行事幾十年的老仵作也常會自嘆不如。”
暗衛是自蕭清朗調過來的,對許楚自然知之甚深。且不說自家王爺對她的情意,這準王妃的事兒絕對沒跑。就單說當初六子被殺的銅礦案,就足以讓他們這些跟隨王爺多年的人信服。
袁大人剛想再反駁一二,可一擡頭看到那李仵作對許楚竟然唯命是從,一副恨不能將她所說記錄成冊的模樣,那將出口的話就又咽了下去。
在接了王爺暗中授意之後,他也曾詳細調閱過錦州城上下的卷宗資料。如李仵作這般,能破例成爲錦州城衙門常住的仵作,其能力不容置疑。
可現在看來,他簡直將許楚那小姑娘奉爲師傅……可見那姑娘應該當真有兩把刷子。
之前袁大人還覺得,許楚之所以名聲鵲起,不過是沾了王爺的光。定然是王爺不願暴露身份,所以纔將破案的功勞送至她頭上。可現在看來,好像自己當真有些武斷了。
他爲人雖然迂腐了一些,可到底不是未見過世面的衛道夫。前朝就曾有女子爲官,雖說結局並不盡如意,可到底也算是開了先河。如此想來,不過是一個成爲仵作的女子,又不能妨礙朝政,自然就更不會讓他太過排斥了。
想到此處,他就回頭對著侍衛吩咐道:“讓人去取衙門中關於當初劫糧一案的卷宗,再將今日所驗看的幾具屍首生前的驗屍單跟卷宗送到楚姑娘府上。就說,本官拜託楚姑娘幫忙查案?!?
他身後跟隨的侍衛拱手應是,隨後快速離去。
回到宅子後,許楚並未耽擱,直接去尋了楚大娘幫忙驗看今日所得的東西是何成分。
若說旁的,許是楚大娘不如許楚,可對宮裡內廷常用的一些手段跟毒藥,她卻是知之甚詳的。
楚大娘將破敗的棉絮用水浸泡,片刻後用銀針試探。卻見那銀針倏然變黑,甚是嚇人。隨後,她又將許楚送來的依附在白骨上的黑色粉末放入水中,只是須臾之間,所得結果與之前一般無二。
“是鶴頂紅,且濃度極高,可見這藥提取的十分精細。”楚大娘臉色有些難看,“以我的經驗,外面根本尋不到如此烈性精純的鶴頂紅。”
也就是說,這藥又是自宮裡流出的。
許楚不免想起當初白骨案中順子之死,他當時就是被芙蓉也就是跟隨在蕭清朗身邊多年的蕊娘,餵了鶴頂紅而死。其後,又有錦銀坊中章氏之死一案中,宮廷禁藥押不蘆。
這其中的關係,就算沒有蕭清朗提醒,她都能想的一清二楚。
只怕,正如蕭清朗所說,當初那人就是這般一二再而三的除去錦州城不願依順與他的官員。繼而,趁機派出心腹冒充真人行事。
就如同肖華,他與宋德容自幼一同長大,且深受宋家恩惠,自然不願意成爲忘恩負義之徒。所以,一番脅迫之後,假宋德容只能對他痛下殺手。
至於爲何真正的宋德容屍體會被藏匿在芙蓉客棧內,想來應該是假宋德容還想自他口中套取更多的消息,同時爲模仿他的一舉一動而不得已讓他多留了些日子。
不過這些到目前而至,只能是推測罷了。
另一邊,宋德容自開始與劉讓莫相爭開始,第一次尋了由頭前去劉府拜訪。
劉府書房之內,殘存的未被牽連還有自由的幾位官員齊聚在此。而書房之外,除了劉讓莫的心腹之外,再無一人走動,甚至於連管家都被遠遠支開。
“劉大人,今天后晌時候,文書說袁大人已經將當年涉案之人的卷宗取走,看起來頗有嚴查的意思。若他真要追查,那我們一個可也跑不了?!贝藭r,宋元清一連焦灼,神情格外忐忑。
未等他的話音落下,一旁趙煥然也開口附和了,“我與宋老弟現在根本就是舉步維艱,是當真要走投無路了。劉大人,宋大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當初的事兒我們哥倆可都是按著你們的意思辦的。要是我們栽了,你們也別想好過。”
他這一說,讓劉讓莫跟宋德容臉色倏然陰沉下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宋德容陰森森的冷笑道,“你是要反水不成?”
宋元清一見宋德容的神情,趕忙上前打著哈哈說道:“宋大人莫惱,是我兄弟莽撞了。可他這也是實在沒了法子,畢竟雖然事隔多年,可當初的事兒也不是做的天衣無縫。這一驗屍,只要斷定那些人是中毒死的,那我們兄弟這僞造了驗屍單跟卷宗的人,肯定是脫不了干係的?!?
“我們都知道,二位大人身後定然還有高人。如果可以,還請大人幫忙遞句話,希望能搭救我們兄弟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