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看來,這女子......當真如傳言中那般......百無禁忌。
要知道,這可是和親公主的尸體,若她能查看出什么好好說,可若是查不出東西來,少不得會被人以此刁難。不,應該不僅僅是刁難,許是會給她跟王爺帶了別有用心之人的攻訐跟指摘。
不過看王爺的意思,似乎對此并不在意。不,并非是不在意,而是信任有加。
一時之間,他們也說不出是該慚愧還是該擔憂。最終,那視線卻不由自主的隨著許楚手上的動作移動。
縱然他們身在曹司,可解剖的尸體也是寥寥一二。就算是有,也定是與官宦跟富貴人家沒有任何牽扯的。其實大周朝的仵作,歷來如此,在無法十拿九穩的情況下,絕不會輕易解剖,哪怕得了圣上的特許,也會謹慎對待此事。
畢竟,一旦驗看不出死因,那可就不僅僅是得罪人了。只怕自己身為驗官幾十年的臉面,都要丟掉了。
雖說他們對許楚解剖能查出內情的事兒,還是將信將疑。可在看到她一刀刀將死者的內臟跟粘膜撥開查看時,又不得不承認她手法的精湛。
其實何止是蕭清朗不在意啊,就連跟隨蕭清朗一同前來的侍衛等人,也對許楚的動作毫無詫異錯愕表情。縱然,他們中也有人不自覺的撇開了視線,可看樣子,也早對她的驗尸手段習慣了。
甚至,還有一名侍衛,早早就抿直了嘴角,屏住了呼吸......
果然,就在他屏住呼吸的瞬間,許楚就將死者的胃取出。并未有任何猶豫,她直接將胃切開。頃刻之間,熏人的臭味撲面而來,使得近處觀看的驗官臉色倏然難看起來。
不過許楚卻全無所覺,直接將那胃部殘留的東西倒如不知何時取出的容器中。
“正常而言,胃部全然消化完食物需要三個時辰左右,其中肉類跟蔬菜,米飯,消化時間有所差異。當然,人死后,胃部也會有一定時間的蠕動。我且按著死者死亡時間推算,相距正常人用早膳的時間相隔不過兩個時辰,所以她胃部或許能尋到什么有用的東西來。”
所謂死后腸胃蠕動,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簡單說起來,也算是一種正常現象。就好像有時候人被驟然砍斷手腳后,那手腳還會蜷曲一樣。
蕭清朗看著四位驗官看向許楚的目光由最初的嫌棄,到后來的慎重,再到如今隱隱的欣喜,心里也算安定了一些。能做到老驗官不能做的事情,只此一點,縱然有這三十年資歷的曹驗官,也要對許楚甘拜下風了。
至于日后整頓三法司驗官之事,卻也不急于一時,左右,他早已有了人選。
許楚并不知道神情不變的蕭清朗,已經將曾經在查案中不恥下問的幾名仵作惦記上了。此時的她,正仔細分辨著那胃里倒出的有些糟爛的食物跟粘液。
“青菜殘渣,零星米粒,還有......”許楚正說著,忽然用鑷子夾起一小塊不知名的東西,仔細辨認之后,她皺眉道,“并不像是吃食......”
等她將那東西放入白帕中后,又發現了四個顆粒或是細葉根莖裝的東西。此時,她心里隱隱有了懷疑,若不是食物,那最有可能的,便是藥物了。
只是是何藥物,從何而來,還需稍后檢驗。再者,她畢竟不專長于此,而現在的條件也并非是實驗室那般便利。所以,她想著拿回王府讓楚大娘幫忙辨認。
解剖完死者胃部之后,她才將視線轉向子宮之處。此時,不用解剖,眾人就能輕而易舉的看出那處略略隆起的幅度。正常而言,若非是身懷有孕,絕不可能如此。
可是,能達到這種腫脹程度,只怕死者身孕至少要有兩個多月了。
許楚用刀尖剖開死者子宮,果見其內有如虞美人種子般大小的肉條存在。按著大小推斷,它已經開始成型了。
其實若不是將尸體保存在冰窖之內,按著尸體四時變化的規律,再過兩日,子宮內未成形的孩子,也會因尸體內部降解腐化造成的細菌導致尸首脹滿,而被擠出死者體內。
若有耽擱,或許那小條的血肉,最終也只會化為一灘血水。
“死者有身孕,應該有兩月之余。”
蕭清朗心中默默推算使臣團的行程,按著諜報所呈,兩個月前后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已經入了大周與北疆交界處。換句話說,死者應該是在入了大周之后,才有了身孕......
且不說旁的,只這一點,北疆使臣縱然在大周被殺,也總歸是不占理的。畢竟,他們此番前來,是求和是朝奉,對外宣稱選出了北疆皇廷最尊貴也是最冰清玉潔的公主和親。結果卻是,那女子并非完璧之身,而且還懷有旁人的子嗣。
此事,若往輕的說,是公主私生活不檢點。可是,一旦大周追究起來,向北疆討要說法,那就是蔑視大周皇室,輕賤大周上下。到時候,北疆十七國哪個也無法逃脫干系。
要是大周以此作為條件威脅,甚至出兵,也未嘗不可。
顯然,在場眾人也深知此事,所以此時面色微不可見的都轉好了許多。甚至隱隱的覺得,自家終于能在北疆使臣日日咄咄逼人的追問中揚眉吐氣了。
若他們再敢以此吵鬧,少不得要將此丑掀開。也好叫他們知道,在大周該如何夾著尾巴求生。
就在他沉默不語之時,許楚的眉梢忽然微不可察的一挑,“也許,這才是死者死亡的真正原因。”
她用驗尸刀將死者心臟取出,而后探身看向心臟上方的一處,仔細辨別一番之后,她才緩聲說道:“死者,心臟比正常人的明顯偏小,而主動脈根部周徑偏狹,同時心臟上方的胸腺肥大。所以,死者極有可能是胸腺肥大淋巴體質。而眼下的情況,在死者尸體跟胃部沒有毒物反應,且身上傷痕不足以知名的情況下,足可推斷其為猝死。”
所謂胸腺淋巴體質,是最容易造成猝死的病癥之一了。其最大的特點就是胸腺肥大,當然也有表現為全身淋巴組織增生、心臟較正常偏小、主動脈根部周徑偏狹。偶然可能由于不良刺激、激動、驚嚇或輕微外力擊打都可能會引起猝死,是一種不遺傳的變態反應性疾病。
另外,正常情況下,機體死亡只有四種情況,機械性損傷死亡,比如臟器破裂,大量失血死亡等;機械性窒息死亡,比如被人扼死,溺水而死等情況;第三種則是中毒死亡,如鶴頂紅之毒跟押不蘆之毒;最后一種,而是疾病猝死,如動脈瘤破裂而死,心血管疾病猝死等等。
而眼下這具尸體,排除了前三種可能,加上解剖尸檢中發現其身體特征,足以證明其是因體質疾病而猝死的。
而誘因,極有可能與她前額的傷有關。
“是否能確定,是意外猝死還是人為的?”
許楚搖搖頭,將死者的五臟放置回去,而后小心縫上其胸腔之下的丫字形刀口。
她說道:“并不能排除是人為的,畢竟,兇手故布疑陣設下此局,很顯然是經過精心謀劃的。”
她頓了頓,抬頭看向蕭清朗問道:“王爺是否看過現場了?”
蕭清朗點點頭,“本王昨日已經去過事發處的亭子,可那里并非案發現場。石階上雖然有血跡,可卻并非有撞擊噴濺的痕跡。”
他說完,冷颼颼的目光就再次瞟過曹驗官,似笑非笑道:“本王也感到十分奇怪,花無病要如何趴扶在地上撞擊死者的頭顱,才能使其額頭上的血跡濺的滿懷都是。不如,曹驗官給本王答疑解惑一番?”
曹驗官此時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他只是秉承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行事。而且,當初在去驗尸的時候,來傳話的小公公的確吩咐過他一些話,說那是圣上的意思。
眾所周知,花丞相現在在朝堂中威望頗高,而且其嫡子又富甲一方,如今還要娶郡主為妻。偏生,郡主是出自掌握著大周兵權的齊王府......
任誰都知道,若花家跟齊王府結親,那天下兵權跟財物,兩府可就都俱全了。若齊王有反意......那大周將會江山不穩。
這種情況下,他怎會懷疑那小公公的話?
縱然沒有皇上的親筆旨意,也不曾是常在皇上身邊的劉德明劉公公傳話,可能在此時出宮傳話的,必然不會是個地位卑賤的小太監。指不定,就是皇上心腹公公呢......
他在蕭清朗頗有威壓的目光下,不由得臉色慘白,冷汗漣漣,最后終于沒堅持住撲通一聲跪倒地上。
“王爺......王爺饒命......屬下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此事不可對外人說啊。”他話里有話的暗示到。
他身在三法司,自然知道蕭清朗是如何敏銳,正常而言,他的話音落下,蕭清朗縱然有千萬種不滿,也不會再做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