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本來想過驚動了衙門,就該說個清明。可是奴婢說了老爺曾跟夫人爭吵以後,大人就沒再詳細詢問,只去同老爺覈實了。”小翠被嚇的淚如雨下,又驚又悲語無倫次道,“後來大人說仵作大爺斷定夫人是意外而亡,奴婢就更加不敢說了......再後來,老太爺擋著不許下葬,老爺又幾乎跟他撕破了臉,奴婢就更不敢多言了。”
雖然小翠表現的毫無異常,可卻讓許楚心裡疑問愈發深了。她的視線在小翠臉上掃過,卻見她雙脣緊緊抿著,似是格外緊張的模樣。她略微思索片刻,試探著問道:“那你爲何將茶葉丟棄?可是跟八年前劉家之事有關?”
此話一出,卻見小翠倏然繃直了身子,而後面露惶恐連連搖頭道:“不,不是!”
然而許楚跟蕭清朗是何人,就瞧見她神色有異,就知道小翠所爲並非全然爲了保存章氏名聲。只怕她還稍有私心,而那私心也同劉家興之事脫不了干係。
“章氏性子孤僻不愛同府上的人打交道,唯有你能近身伺候,若是我猜得不錯,你們在入於家之前就是舊識?”
“不......奴婢是卑賤之人,怎麼可能......”小翠低著頭,緊緊咬著下脣道一味否認。
然而許楚卻並非好糊弄的,打斷她的哭啼繼續道:“若是如此,你也該認識劉家興!你暗中丟掉茶葉,抹去那個外人的痕跡,估計也是爲了隱瞞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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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小翠的確是有心爲章氏好,可更重要的確是要隱瞞劉家興的存在。而在這兩個念頭生成的不安撕扯之下,她最終催眠似的讓自己接受了前一個理由,也是可以讓她心安的理由。
換而言之,她對章氏的過往跟劉家興的事情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奴婢不知道......”
許楚瞇眼,冷笑道:“其實不說你跟章氏過去到底是否相識,只說你作爲章氏唯一的近身婢女,這麼些年也算得上有些主僕情誼了。她若有什麼秘密,或是心事,少不得跟你說幾句。而你現在一味反駁,倒是越發可疑......既然你不肯明說,少不得我請黃大人派人公然去章家附近查訪......”
話說道這個份上,小翠又怎能不知道自己的隱瞞只會適得其反。
“因爲奴婢知道,劉大哥一家搬去了江浙,那茶葉是劉大哥讓人捎帶來的。”小翠捂臉哭道,“一定是劉大哥回來報仇了,夫人跟老爺當年害了劉大哥一家啊......”
八年前,章秋娘跟青梅竹馬的劉家興曾有婚約。奈何還未到成親的日子,章秀才就發現自家女兒懷了身子。他恪守禮教多年,又自認爲飽讀詩書,容不下如此骯髒之事,所以不僅要告張家奸/淫罪名,還要退婚。
當時章秀才已經考取了功名,左右鄰居多恭敬信服他的話,所以當他直接找到張家族長時候,張家族長不問緣由直接將劉家興一家除族。
也是這事兒讓張家爹爹一病不起,後來章秋娘要跟劉家興私奔,卻被抓回去強行灌了墮胎藥。且不說章秋娘當時如何心如死灰,只說劉家興就被冠上誘騙良家女的罪名打了個半死,而後去向不明。
後來張家爹孃一個月之間就搬離了那一處傷心地,聽人說是到南方去找自家兒子了。可到底如何,誰都不知道。
時隔八年之久,就在大傢伙都遺忘了那事兒的時候。小翠卻發現,自家夫人近日居然有了笑臉,還突然喜歡起飲茶來。她雖然愚鈍,卻也知道那茶不是老爺派人送來的。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夫人將藏在佛桌之下的牌位取出燒燬,才明白怕是劉大哥回來了。
其實此事的許多細節小翠也說不明白,只一味說當時自己突然犯困。等許楚問及平日她是否會睡的那般深沉時候,卻得到小翠略帶遲疑的否認。
劉家興......銅板......茶葉,還有小翠的沉睡跟於富貴隱瞞的事情。這其中,定然有所關聯,可卻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被暴打後聲名狼藉不知所蹤的劉家興難道真去了江浙?張家病重的爹孃,又從何處得了消息說自家兒子身在江浙?
帶著這重重疑點,許楚跟蕭清朗離開了廂房,讓於管家帶路前去見一見於富貴這位當事人。這位當時極有可能也出現在現場的人。
於管家告罪一聲就上前弓腰敲門,卻聽得屋裡響起一陣打砸聲,緊接著就是滿含厭惡的短促嘶啞的聲音,“滾,別來煩我!”
於管家嘆息一聲,不敢擅自做主,只得求救般看向蕭清朗跟許楚幾人。然而,他等了片刻也不見那幾位鬆口,只得硬著頭皮繼續敲門好言好語道:“老爺,是衙門的幾位官差來辦案,想要問一問您告狀的事兒......”
許是說到了正事兒,屋裡那個極其不耐煩的人才沒再打砸什麼。在衆人靜默的時候,於管家才甚是憔悴的說道:“我家老爺近來多不見外人,也就偶爾讓人送了酒食進去。所以多有怠慢得罪的,還請幾位海涵。”
“於管家客氣了,你家夫人新喪,又牽扯了官司,你家老爺心情不好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倒是我們打擾了。”
也就幾人寒暄說話的時候,就見緊閉的門扇吱呀一聲自內打開,隨之而來的就是撲鼻的酸臭味道。那味道,只頂的人頭腦發暈,混合著酒氣跟嘔吐物就連許楚也不由皺眉後退了一步。
雖說她見慣了腐屍,也常常聞到腐敗氣息,可那跟眼前的景象是兩碼事兒。她看著眼前鬍子拉碴的男人,雖然體型偏胖,可腳下虛浮無力,雙脣乾涸暗淡,神情憔悴毫無精神。看起來這於富貴當真是不便見外人......
眼下習慣了各種刺鼻味道的許楚都覺得難以忍受於富貴的邋遢,如此就更別提稍有潔癖的蕭清朗了,那臉色簡直就好似是雷雨之前的天氣,陰沉晦暗。
大抵是因著於富貴在陰暗的屋裡呆的時間久了,一出門便覺得刺眼難受,下意識的擡起一隻手臂橫在額頭之前遮擋。縱然如此,卻也不難讓人看清楚那落魄滄桑模樣。
“這麼久了,還不能讓人入土爲安,你們官府還有臉上門?”於富貴雙眼通紅,眼下青紫,看得出是飲酒過度且多日沒有休息好了。
“於老爺節哀,人命關天,我們自然不敢草草結案。如今衙門仵作已然驗明,尊夫人章氏並未意外中風猝死,而是死於他殺。”許楚拱手言道,而那雙清明的眸子卻一瞬不瞬的看著於富貴的表情。
正常來說,不加防備的下意識表情最能表露情緒,而人們一瞬間的表情乃至變化,自然也最能泄露各種信息。現在章氏的案件有些複雜,不僅僅只是一樁命案,更涉及了假銅板之事,其中關係錯綜複雜,讓人不得不謹慎。
果然,於富貴聽到這話明顯可以看到下顎下垂,嘴脣和嘴巴放鬆,眼睛張大,眼瞼和眉毛微擡。可奇怪的是,他的驚訝表情持續時間太久,就好像久久回不過神來一般,又好似故意爲之。
隨後,他將高擡的手掌微微攥起,放在眉骨或者是額骨附近。看似不經意,卻也足以讓許楚臆測出一些事情來。
許楚並不是心理學的專家,卻在學刑偵司法選修課時候曾研究過微表情這一課題。前者於富貴表現太過明顯,假裝的驚訝,後者卻是視線阻斷,不經意的露出愧疚情感。
“此案還在細查,稍後我們還需於老爺的配合,也少不得例行問詢貴府上下。”
“查查查,你們不就是想要錢麼,老爺有的是銀子,這事兒不用你們管了。一幫酒囊飯袋,秋娘明明是猝死,非扯什麼兇不兇手的......別以爲我好糊弄,我早就找人問過了,秋娘身上的傷就是死後造成的,那肯定是她爹那老東西爲了訛詐銀子使的壞。”還沒等許楚再開口,就見於富貴情緒激動,直接伸出剛剛遮蔽日光的手,就欲要攥住許楚的領口。只見他憤憤向前動作,而後還赤紅著眼眶睚眥欲裂道:“這事兒沒得查,否則我定要上告讓你們差事不保!”
那聲音,早已沒了之前的不耐跟厭惡,反倒是刺耳之極。看得出,他是真沒想到最後的驗屍結果竟然是這般情況。然而他的突然發難卻是許楚始料未及的,先高聲斥責而後怒極動手......反倒好似形成了對可怕或是他內心躲避事情的手勢反應差。
若是沒猜錯,那邏輯其實應該是,他本身知道章氏的死有異常,可卻因著某種關係故作不知。但是這又是爲何?
與許楚滿心琢磨於富貴不同的是,就在於富貴出手的同時蕭清朗也有了動作。他神情未變,只微微揮動衣袖,甚至沒讓人瞧清楚呢,就已經用拇指跟食指扣住於富貴手腕之上的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