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這般,才有了宋德容在肖華出事之后所給的恩典一說。
“后來雙娘拿了銀子離開宋府,此后不知去向。可大人或許不知,她在離開之事,已經身懷有孕。”許楚說道這里時候,就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垂眸斂目,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不言語的張肖氏。略作停頓后,她將目光落到了宋老夫人身上,低聲問道,“老夫人,當初雙娘與你情同母女,我想此事,你必然是知曉的。”
其實許楚心里清楚,老夫人當時定然是察覺到了宋德容的變化,又或者發現了自己兒子被替換的事實。只可惜,對此變故,莫說是她,就連宋老太爺也無能為力。
且不說宋老太爺的打算,只說一心想要遮掩家丑,甚至是想要保住宋家門楣的老夫人來說,默認下這個假兒子才是唯一的出路。
與此同時,她必須將極可能一眼看出宋德容身份的人,全部打發出去。這也就是為何,雙娘年紀輕輕無所依靠時候,她還能狠心順著假宋德容的心思,將人送出府上。
百兩銀子,和一個毫無依仗身懷有孕的寡婦,當時面臨怎樣的境地,不言而喻。相公無辜慘死,又無家人照應,甚至連個安身的宅院都不曾有……
說一句難聽話,若是被那存了晦暗心思的地痞無賴盯上,只怕她的處境將會更難。
許楚這話一出,莫說在座之人,就連幾個等著問話的老仆也嘩然一片。而眼尖的,也早就看到了許楚剛剛看向張肖氏的視線,而后一個個滿是不可置信的跟著看過去。
張肖氏沒有動彈,也沒有說話。就好像那些人目光里的疑惑跟打量,不是看在她身上一般。
宋老夫人神情蒼涼,低垂著眼眸目光無力道:“是……雙娘當時的確身懷有孕……其實后來也曾派人找尋過她的,只是幾番尋找不得她的蹤影,直到有人說江陰縣有一孕婦墜河而亡,身上還帶著許多銀兩……”
“后來老夫人親自前去幫她收斂了尸體,也因此,在那婦人卷宗之上留下了名諱跟來歷。”許楚見她言語悲涼,蒼老的面上落下兩行濁淚,索性提她將未說盡的話說完。
她說著,就將謄抄下來的卷宗遞給宋德容,掐頭去尾道:“大人,這是我家公子頗費了些功夫尋到的記錄。大人是錦州城通判,掌管州城刑獄,若是不信,自可讓人到衙門調閱卷宗原件。”
宋德容對許楚的話并沒有起什么質疑,他自己也知道,像這樣意味身亡的案件卷宗算不上機密。一般只要舍得花錢打通關系,便能從衙門里謄抄出來。
而蕭清朗顯然是個財大氣粗的主,否則也不可能短短半月的時間就用銀子砸出啟山書店跟聞言樓兩處文人聚集之處。
所以,對許楚呈上來的這份卷宗,宋德容還是認可的。他翻看之后,點頭示意許楚繼續往下說。
“只是,老夫人卻不知道,雙娘離府之后并非真的無親無故了。她其實還有一個小姑子,也就是肖華的親妹妹。”許楚聲音輕緩,語氣卻冷凝至極。“老夫人不如猜一猜,肖華的這位妹妹,到底是誰?”
垂淚哽咽的老夫人,瞬間錯愕起來,絲毫回不過神來思索許楚話里的意思。她雙唇闔動雙唇,顫顫巍巍道:“你是說,雙娘……沒死……?”
“不僅沒死,而且還為肖華生養了兒子。”許楚目光定定的看著老夫人,嗓音沉穩帶著些許冷意。她雖然知道老夫人也是有苦衷的,可依舊不能理解她的選擇。
既然是情同母女,又有十多年的主仆情意。又何至于在肖華橫死之后,毫無留情甚至沒有給雙娘任何保障的就將人送出府去?就算老夫人當時幫她用銀子置辦了宅院,又或者派人將她送回鄉下,也好過讓孤身一人的妙齡女子趕出府外。
在許楚這話落下之后,眾人的視線不由得就落到了張肖氏跟張仇身上。在場的幾人,但凡是夫妻的,唯有這二人有一子。
宋德清性子急躁,且因著楊姨娘的死生著惱怒,此時態度當真惡劣。他冷冷的看了張仇跟張肖氏幾眼,片刻后突然瞪大眼猛然打了個激靈說道:“這這這……我怎么瞧著這小子跟肖華和楊姨娘有幾分相似?難道……”
一想到這種可能,他的臉色就怪異起來。是不可置信,卻又帶著幾分排斥跟厭惡。
許楚見他如此表現,也就猜出了他的想法。其實像他這般的人,對雙娘大概是不甚上心的,加上事隔多年,恐怕雙娘的真正模樣他都要忘記了。
至于肖華,畢竟是與他跟宋德容自小一塊去學堂的。而且一個小小的跟班,卻比他這宋家大少爺還出息,所以印象深刻一些也就不足為怪了。
至于楊姨娘,被他放在心坎上多年惦記著,那音容相貌恐怕早就刻在他腦子里。
所以,他將楊姨娘跟肖華聯系到一起。繼而懷里張仇是二人的私生子,似乎也并不是沒有道理。
“可是不對啊,雙娘十三年前失蹤。而楊姨娘在錦州城賣酒,好像時間更久啊。”一旁的蕭明珠疑惑的問道,似乎是擔心自個想岔了,還連忙翻找起許楚之前借給她看的那本手札來。
就在此時,剛剛驚愕出聲的宋德清也跟著點頭附和起來,“我認識楊姨娘得有十四年多了,當時她在酒坊釀酒時候,我跟老爺子就常去光顧。那時候,遍著錦州城的文人雅士,哪個不知道楊家酒肆的小娘子釀的黃花酒是一絕?”
“更何況,要是雙娘真的進府做姨娘,就算我跟二弟看不出來。那我娘總能認出來吧,不過幾年功夫,就算有變化也不至于能改頭換面啊。”宋德清譏諷道,“莫不是你為了嘩眾取寵,故意往楊姨娘頭上扣屎盆子吧。”
“等一下,宋大老爺是說,楊姨娘以前是在楊家酒肆釀酒?可是張肖氏,好像也是在這個酒肆賣酒的。”這一次,蕭明珠終于發現了不同。上次,三叔跟楚姐姐好像還專門去哪里買了些酒水,而且三叔還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什么她不懂酒……
許楚神色不變,也不看臉色越來越難看的張肖氏跟張仇二人。而是對著蕭明珠點頭以示贊同,然后繼續說道:“楊姨娘跟肖華的確是有關系……”說到這里時候,她故意停頓一瞬,片刻后才嘆息一聲說道,“只是楊姨娘并非失蹤的雙娘,她其實就是肖華的親妹妹,雙娘的小姑子。也是被雙娘冒用了身份的張肖氏本人……”
到了現在,眾人只恨沒多長一個腦子。怎得好端端的,又牽扯上了死去的肖華跟失蹤的雙娘。而在府上備受寵愛的楊姨娘,怎么就搖身一變,從風流浪蕩的釀酒女,成了肖華的妹妹?
而跟老夫人情意頗深的雙娘,卻懷著身孕嫁給了個地痞。
“張肖氏,張家大娘,不知我所說的可有差錯?”此時,許楚矛頭直指張肖氏,并不再循循善誘,而是直截了當的戳穿道,“肖華年前被悍匪所殺,而你是正月失蹤,四月嫁于張三。同年臘月十六,生下張仇。我說的可對?”
“那又如何?我與他爹早就相識,縱然成親前懷孕,又能證明什么?”張肖氏聲音暗啞,就算還在辯駁,卻也早已手腳冰涼。她甚至已經臆測到,這個女子敢如何說,就定然是拿捏住了什么證據。
可是,事到如今,她早就已經身不由己。既然仇兒的小姑已經為設局慘死,那她又如何能做到眼睜睜看著她的心血付之東流?
她咬著牙關,臉色蒼白卻堅定道:“我只是個小婦人,攀不上宋府的官家門楣!至于什么楊姨娘張姨娘,我一概不知。”
許楚見她依舊嘴硬,心里暗暗嘆息一聲。若不是幕后之人借機除掉真正的宋德容,那肖華必然也不會慘死,而她也不會從賢良淑德的女子,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只是同情憐憫,都無法成為她替楊姨娘掩飾罪行的借口。
“我打聽過你家四鄰,莫說街坊鄰居,就算是張仇自己也常常因自己的身世與你們夫妻二人吵鬧。”許楚看著一動不動的張肖氏,還有吊兒郎當滿臉不在乎的張三,最后目光落在了滿臉憤慨卻因張肖氏死死拉拽而不得擅動的張仇身上。“你替用了肖華妹妹肖青的身份,甚至為了模仿與她相似的經歷,你學著認酒辨酒,最后在酒坊做工。只可惜,她自小被繼母送去酒坊做女學徒,沉浸酒坊多年,單是一個釀酒就并非你能比得上的。”
許楚說完,就看向蕭清朗,等蕭清朗將茶盞放下,從身旁匣子里取出侍衛連夜送回的畫影圖形,她才繼續說道:“這是我家公子派人去肖華跟肖青老家打探,最后得到的畫像。因肖青離家時候尚且年幼,所以許多人對她的長相已經有些模糊了。不過,老族長幾人,對她右眼下邊一顆朱砂痣記得很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