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父親交給我那支長白山極品人參去了青荷園。十一的H城,道路比平常要還堵。好不容易擠出了市區,以為拐上城西大道就會好點,哪知城西大道上出了一起車禍,隊伍都排到高架橋了下。我早早出門可到青荷園時已快到十點半了。
給我開門的是名老年婦女,見了我很客氣地叫“江先生”,我根據她的指示把車子停到了左側樓的后面,這里已經停了三輛軍牌吉普,一輛奔馳新款E級轎車,看來青荷園今天還有別的客人。我隨那個老婦人來到主樓,主樓前不知什么時候立了旗桿,竟然升起了國旗。我到主樓大廳里時老婦人才告訴我今天這里所有的男人都在觀看國慶閱兵。
我被老婦人引進了主樓,主樓的一樓有左右兩個廳,上回我來時也進過這幢主樓,但去的是二樓。當我被老婦人領進左廳時還是這眼前的氣勢所震懾,左司令威嚴地坐在正中間的仿古布藝沙發上,面前的矮幾上擺了些水果,身后的墻上掛了一幅巨大的猛虎下山圖,幾乎占據整個墻面的三分之二,兩邊的沙發上端坐著青荷園的其他男性。石黛黛沒同大家一起觀看這建國六十周年的國慶慶典。
左司令見了我高興道:“慕遠到我這來坐吧。”又對我身邊的老婦說:“沈媽去把小姐找回來吧。”
沈媽應道是。
我把帶來的禮盒交給沈媽便依言在左司令身邊坐下。我的對面大約五米處是巨大的LED屏幕,兩邊各擺了一盆長勢茂盛的蘭草,用半人高的木架子托著,顯得格外雅致。
閱兵已經進行到走裝備方隊了,這次閱兵展示了很多新型武器裝備,左司令對這些頗有興趣邊看邊道:“現在的高科技運用在國防上遠比幾年前時要多得多了,也要先進得多,這些才是作戰之根本啊。”
我昨晚有看過一些資料,知道這次會有很多之前未曾展示出的新型裝備參與檢閱,但前幾年的武裝力量是什么水平我不知道。面對左司令這樣的感慨只好應和著說:“那是,時代在進步,以后運用到國防上的科技力量還會更加強大。”
左司令沒有回頭看我,只是呵呵笑了笑。
一側平叔說道:“司令發這感慨,莫不是想起50周年大閱兵了吧。”
左司令一笑道:“都過去了。”
平叔又說:“其實慕遠講得不錯,時代在進步,明年的閱兵又將超過今年,國力一天天強盛,更何況是十年,司令不能將10年前拿來與今天對比了。”
他的這番話難免讓我產生想象,十年前的大閱兵左司令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左司令凝思道:“是呀,十年前還能指揮鎮定,十年后便只能隔著屏幕觀看了。老了老了。?”
平叔像是安慰那樣:“司令切莫服老,放眼國內各大軍區,作戰謀略上能與您一較高下的能有幾人?”
左司令爽朗一笑:“你這話倒是言過其實了,倒不是現世沒有將相之才,而是國運鴻穩安盛,百姓安居樂業,那些有膽識謀略的人大多都去經商或是謀仕途了。榮華富貴來得保家衛國可要快得多。”
這下平叔沒再搭話。之后又觀看了幾項空中作戰技術,左司令大約是覺得我了解不多,也沒跟我多說話,只是和在座的其他人回憶起了之前在J城時的一些過往。
沒有等到最后的群眾方隊出場完畢,左司令便起身了,他觀看的重點在于軍容和裝備。我也跟著起身,左司令對身邊的眾人道:“你們看著吧,我去看看那丫頭怎么還沒回來。”等眾人回應后,我才同左司令一道離開。
剛走出主樓迎面便撞上了快步走來的石黛黛。我一看她不禁有些想笑,石黛黛白色的一字領娃娃衣配著牛仔小短褲本應該是青春可愛的,但她的衣褲基本上濕透并且沾滿了泥漿仿佛剛從泥池里爬出來一樣。
她見了左司令和我,難堪地叫了聲:“外公。”
左司令輕哼一聲道:“你不是去摘菜了嗎,這菜種到水溝里去了?像什么樣子,趕緊上樓換衣服去。”
石黛黛忙跑進了主樓,留給我的背影嬌俏而可愛。的確,她從未給過我剛才的這種模樣,就算平常再怎么冷漠也被那剛才的一身狼狽給蓋過了。只剩下她緊張難堪時的無措與可愛。
左司令往園里的荷塘方向邊走邊道:“這丫頭以前是刁鉆可愛,聰明好動的,可自她母親去世后就突然變得沉默寡言不愛說話了,剛才見她那樣,我還以為我以前的那個丫頭又回來了呢。”左司令的語氣里無不透露出他對石黛黛的疼愛,不管是過去的,還是現在的。
我接過話笑道:“女孩子家長大了,自然不會像小時候那樣調皮了。”
“話雖如此,可有哪個做外公爺爺的不希望孫子孫女圍在身邊?丫頭第一年回國的那次呆在J城,一整天也沒有一句話。沒過幾天又讓他爸給送出了國,兩年了進出國門好幾趟,都是呆不了幾天又被送走。丫頭跟她父親的話不多,倒是和我這個外公能說話幾句,最后我向組織遞交了申請,放棄了留在北京,決定來H城陪她,讓她繼續學業。”
我不知道該怎么去接左司令的話,他的話讓我想起石黛黛基本上每次都是很乖巧地跟在左司令身邊,來H城也是跟左司令一起住,只是前陣子我沒能去接她,不得已才回了雅苑。可聽左司令說她這兩年不斷地出國回國,我想是左司令可能并不知道石黛黛心臟手術這件事吧。石黛黛若是個男兒身那定是帥將之才,也許她也有這種類似的抱負但礙于自己的心臟受損又不得不就此做罷,這叫她怎么能夠像從前一樣呢。她一天天的寡言不正說明了她對自己的無能為力嗎?
左司令看向我又說:“我聽說她找份工作?這幾天是你在接送?”
我一驚,這事左司令怎么知道,后又一想能有什么事能瞞得住他?于是便說:“什么事都瞞不過老爺子,不過那份工作黛黛喜歡,我也能保證每天按時接送,這事您就當不知道吧。”
左司令哈哈一笑道:“我要是不允許,她還能做到現在?她去雅苑的第二天我便差人查了,我還去了她工作的地方聽她彈過曲子,雖然覺得她那么做是委屈了自己的才藝,不過能看到她多和人交流我也是滿意的。那里的老板說是丫頭的男朋友陪她找的這份工作,我想那人一定是你便更放心了。”
我聽到男朋友三個字時,忍不住臉上一紅。
左司令看著我,溫和道:“以后你有空就把她接到青荷園吧。她爸也時常不在家,回雅苑大多也是一個人守著一幢樓,碰上膽小一點的早就嚇怕了。”
我很高興左司令這樣信任我,同時我也很心疼石黛黛一個人時的孤寂,我對左司令說:“我知道了老爺子,以后只要我在H城,就把她送到青荷園來。平常您這邊也不用派車去接她了。都由我來送吧。”
“那怎么行,你也有你自己的事要做,學習上、工作上、人際交往上都需要時間,怎可為了丫頭這般犧牲。慕遠,你的心思我其實一早便已明白,但你唯有變得強大才能保護你所珍惜的人。人的一生有很長,長輩、家族遺留的東西總有用竭的一天,唯獨自己有實力才能屢創財富,你斷不可為了一時的興致,不考慮今后的人生。”
這番話讓我很感動,我覺得這是左司令對我的真心鼓勵,我想兼顧事業學業和石黛黛,確實很多時候會分身乏術,我想起上次提起的出借公寓一事,左司令應是知道這些當時才表示贊同的吧。但石榮景并不知道這些,于是我說:“老爺子說得是,但黛黛工作的事,她并不想讓您和石叔叔知道,如果我們都不能去接她的話,不如還是讓她住到我上回說的Z大附近的公寓里去吧。離學校近,離工作地方也不算遠,有一趟公車可以直到。”
左司令點點道:“你那日提出時,我便是這么想的。但令尊和榮景并不同意。丫頭自己也不愿意。”
“老爺子,現在不一樣了,我父親那時不知我的心思,但昨晚我已經和他說明,我父親不會阻止。而石叔叔那邊也不是重點,至于黛黛這邊,我會去跟她提的。我沒空時便讓她去公寓,平常有空時我還是把她送回青荷園吧。”
“這樣是再好不過了。”
我們走到荷塘邊時,荷塘里的水還渾著,我想那石黛黛莫不是掉進這荷塘里了?但她的頭發沒濕,應該不是掉進去的。左司令哼一聲道:“我當她干什么去了,原來是下水捉魚去了。慕遠,你好口福呀,一會可以吃到這荷塘里的魚了。”
我想起石黛黛剛才的樣子忍不住心里一笑,這個石黛黛真的跳到這荷塘里捉魚去了?她真能捉到魚?于是我問:“老爺子這么肯定黛黛能捉到魚?”
左司令笑道:“一會回去看看桌上有些什么菜不就知道了。”左司令這么講,我已經可以肯定石黛黛這個上午在這荷塘里定有收獲了。
似乎左司令只想確認下石黛黛剛才一身泥水的原因,現在確認了便沒再繼續往前走了,而是原路折了回去。我跟著左司令到了主樓二樓剛坐下一會,石黛黛也已經把自己洗漱干凈。未干透的頭發瀑布樣地披在肩后,一套清雅的白色修身連身裙,袖口和領口都帶有滾邊,長度剛到膝蓋上方,把她身形襯得很具有女性的嫵媚,遠一看還以為是穿了件旗袍。
石黛黛在左司令身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道:“外公,那地里的辣椒估計是最后一撥了。茄子倒又長出了新的了。”
左司令笑道:“萬物生長都有屬于自己的季節,這個時候的辣椒是最辣的,倒是合了你的口味,那茄子一過霜降也就不是味了。”
石黛黛喝著茶沒有接話。
左司令又說:“這吃飯還得要一會,慕遠,不如你陪我下盤棋怎么樣?”
我忙道:“我的水平老爺子還不知道么,哪里還敢再造次。”
左司令呵呵一笑對著石黛黛道:“丫頭,你去給慕遠做軍師吧。這樣他就不怕了。”
石黛黛臉一紅道:“我也下不過外公,還做什么軍師呀。我去看看沈媽那里菜燒好了沒有。”說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左司令呵呵笑道:“丫頭的圍棋和象棋都獲過獎的,只是與你一起不好意思罷了。”
“黛黛也真是不簡單,琴棋書畫都是樣樣精通了。”
“這四樣能做到樣樣精通,那得多少年?丫頭并不會做畫,但平常也看些書籍,倒是有一點鑒賞能力,尤其是對國畫。”
我輕輕點頭應道,雖然石黛黛不會做畫,但現在社會上還能有幾個女子既會談琴又會下棋還會書法,而且都能達到一定的高度呢。她已經是朵奇葩了。左司令又說:“你見過丫頭的書法了?”
我剛想說沒有又想起我確實見過,在蘇恪的手機里。
“見過一次,不過不是現場,也不是實物,而是在照片里,她送一個朋友的生日禮物便是一幅書法作品。”
左司令點點頭:“丫頭的魏碑和柳體都是極好的。其實柳體很適合女子,但她卻更喜歡魏碑。”
我接過話道:“那是因為黛黛從小跟在您身邊耳濡目染了軍中將士的英雄氣概,才養成的獨特氣質,這是一般的名門閨秀沒法比的。”
這話讓左司令很高興,只聽他笑道:“慕遠,你可真沒白費我一番苦心,丫頭能得你的愛護也是她的福氣。”
我臉上一熱:“黛黛本身就值得人去愛護。”
左司令見我有些不好意思,便把話題扯到了別的地方去了。不一會,石黛黛上來說可以去吃飯了。我們才下樓去了一樓,一樓的左廳是客廳,右廳便是餐廳了。
餐桌上果然有魚,而且還不止一盤,除了紅燒還有糖醋。入席的只有左司令,石黛黛和我。其他的人這個時候估計都在左右兩邊的側樓用餐,只有沈媽留在一邊伺候。
我看著桌上的魚對著坐在我對面的石黛黛道:“這魚是荷塘里捉上來的嗎?”
石黛黛臉微微一紅平靜道:“不是。”
左司令笑道:“不管是不是,我們先吃吧。先來嘗嘗這紅燒的味道如何。”
左司令夾起一塊,剔去刺吃進嘴里道:“不錯,魚質鮮嫩,佐料入味得很,那最后一撥辣椒都撒進這里了吧。”
石黛黛道:“那得問沈媽。”
左司令一笑又夾起一塊糖醋魚吃進嘴里道:“這應該是給慕遠準備的。我吃了幾十年J城的辣,倒不習慣家鄉的口味了。慕遠你嘗嘗。”
我依言夾起一塊糖醋魚放進嘴里,味道確實正宗,魚質也跟馬園坊的有得一比。我說:“這味道很正宗。魚也很新鮮。”左司令笑道:“那是,這魚剛離水就進了鍋能不新鮮么。”
左司令見石黛黛臉紅一下,便又說:“慕遠,你嘗嘗這些,都是園子里種的,比市場買的要干凈新鮮得多。這還有從J城捎來的臘肉,你也嘗嘗。”
我依言雨露均沾,味道都還可以,我雖然是H城人,但還是能吃一點點辣的。不過那盤紅燒魚我卻沒敢伸手,左司令已經告訴我那最后一撥辣椒全都放進去了。我要是還不知死活的伸手,那我就是自取其辱了。倒是石黛黛和左司令對著那盤紅燒魚各下了好幾次筷子。
飯間的氣氛很不錯,其間左司令道了句:“這樣坐著吃頓飯,才感覺自己是個真正的家長,一家人一起吃飯,這飯也得多吃半碗。”說完還真讓沈媽添了半碗米飯。
飯后左司令跟我講了一些J城的飲食文化,又也講起了一些園子里舊事,還讓石黛黛陪我四處去走走。石黛黛輕聲應著,雖然言語上依舊冷清,但臉上的卻沒有了初見時的冷漠。她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地發生著改變,我能看到那披在她身上的那層防傷害的保護外衣似乎正漸漸的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