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琳瑯講述這一段經過, 容若臉色越來越凝重。待她講完了,容若久久沒有說話,好一會兒才道:“此事非同小可, 你可與太子殿下計議過?”
琳瑯搖了搖頭:“我不敢和大哥說。我怎麼能讓大哥知道我溜到宮外去尋王叔文呢?大哥怕不是要氣死了。”
容若嘆道:“這就是我上次和你說過的, 早晚你要面對王學士和你兄長親人之間的爭鬥, 在這樣時候, 琳瑯你又要選擇站在誰的那一邊呢?”
琳瑯本來就神情悽楚, 聽了容若這話,眼淚在眼圈中不斷地打轉,拼命搖頭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隨著她的搖頭,兩道淚水流下她白玉一般的臉頰。
容若心中頗爲憐惜, 伸手握住她的手:“琳瑯, 你先別急, 咱們慢慢商議。”
琳瑯慢慢鎮定下來。
容若沉吟一陣,望著琳瑯, 道:“這事,琳瑯,還要問你的心,在你的兄長和王學士不能兩立的情況下,你, 希望是誰勝利?”
琳瑯低聲道:“我只盼望著他們能好好相處, 不希望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受到傷害。”
容若嘆了一口氣, 道:“這卻難了。他們現在的爭鬥, 並非爲了私人恩怨, 而是政治立場的不同。這中間,根本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可是最後, 必然有一方要取得勝利。琳瑯,你是希望你大哥最後登上皇位呢,還是希望是你六哥?”
琳瑯低著頭,好半天,才擡起頭來,眼中雖然淚光閃閃,神情卻甚是堅定:“我大哥是父皇的長子,一直以來行事辦事都沉穩妥帖,連先皇和太后娘娘在的時候都時時稱讚的。我雖然不懂什麼朝中的事,卻也知道,他,會是個好皇帝。”
容若看著她,目中不由得流露出讚賞之色。琳瑯雖然心頭矛盾猶豫,卻仍然能在短短時間內做出抉擇,果然是大唐皇室的後裔。
容若點了點頭:“那我們就得阻止王學士和韓泰等人去奪神策軍兵權的舉動。”
“可是,我們能做些什麼呢?”
容若道:“咱們先去一趟王學士的府裡,再盡力一勸,琳瑯你看可好?琳瑯,我知道你不願在他面前提起這些惱人的事,但是此時情非得已,還是大家說明了比較好。”
琳瑯輕輕咬著下脣,點了點頭:“武姐姐,我聽你的。”
兩個少女出得府來,上了馬,直奔王叔文府第而去。
到了王府,容若向那守門大家丁道:“二位,我要求見王大人,相煩二位通報一聲。”
這兩個家丁正是容若上次來時當班的兩位,認識這位武姑娘,一見是她,忙滿臉堆笑:“武姑娘,您來見我們家老爺,當然是沒問題的。可是您來得不巧,今日一早,我家老爺已經出門了,聽說是去大慈恩寺給當今皇上祈福消病的,滿朝文武百官、親王郡王都要去的,還要在那裡住三天呢。”
容若一怔,卻也無可奈何,轉過身來,向琳瑯使了個眼色,二人又騎馬離開。
轉過了街角,容若向琳瑯道:“王大人不在,而且聽這意思,你大哥、二哥也都一同去了大慈恩寺,想找個能商量的人也不易了。”
琳瑯急道:“這卻如何是好?”
容若安慰她道:“你先別急,咱們去中書省看看,有沒有哪位大人還在當班?”
二人又奔中書省而來。
中書省是唐朝最高行政機構,門前有侍衛把守,莊嚴肅穆,非同小可。
容若剛走上前去,就有兩名侍衛將手中執的戟交叉在一起,喝道:“什麼人?敢擅闖中書省?”
容若微微一笑,也不慌張,開言道:“兩位請了。我是平章事武元衡的女兒武容若,想拜會一下今日當值的大人。麻煩二位可否能去通報一聲?”
這兩名侍衛身在長安,自然早已知道這位武姑娘的名聲,可是卻又不知道眼前這位姑娘是否便是。兩人互望了一眼,交換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人道:“那請姑娘在此等候,我進去通報。”說完,便快步向裡面走去。
沒等多久,只見那侍衛便帶領一位將軍從門裡面走出來。這位將軍年紀輕輕,氣宇軒昂,出來見了容若,立刻抱拳施禮道:“小姐,果然是你。高徵有禮了。”
高徵當年在蜀中之時,是武元衡的侍衛統領。後來武元衡進京後,高徵一同進京,按照功績論功行賞,便在禁軍中擔任了一個統領的職務。今日正是他當班值守中書省。
容若還禮道:“高統領,我想求見中書省今日當值的大人,不知是哪一位?可否替我通報一聲?”
高徵笑道:“這卻巧了,這兩日朝中的大人們都去大慈恩寺爲皇上祈福了,在中書省當值的剛好是武大人。武姑娘如果要見,隨我進來便是。”
容若聽說現在在中書省當值的是自己父親,喜出望外,回身拉過琳瑯,便跟隨高徵走進門去。琳瑯仍然穿著那件長可及地的披風,風帽半掩著臉。高徵看了她兩眼,心中雖然有幾分詫異,但是畢竟見多識廣,知道這樣打扮的人必有她的道理,所以也沒有多問。
兩個少女跟隨高徵進了平日理事的閣中,果然見到武元衡正在書案前看一些摺子,神情專注。
高徵先上前稟報:“啓稟武大人,武小姐求見。”
武元衡擡起頭來,卻見高徵身後,女兒攜著一個不知身份的人站著,便是一怔。他站起身,走到近前來:“容兒,你來這裡有什麼事?”
容若也不及和父親細說,心中多少也覺得這事無法細說,所以只是問道:“爹爹,女兒想問一件事。封範希朝範將軍爲左右神策京西諸城行營節度使的詔令,是否已經頒佈出去了?”
武元衡一怔:“你怎麼知道這件事?是啊,昨日這道旨意就已經頒佈了,聽說範將軍今日已經動身上任去了。”
“那,範將軍的行軍司馬是誰呢?”
“是韓泰。”
容若暗暗頓足,剛回身想走,又想起一事,問道:“爹爹,剛纔我聽說朝中百官、皇親國戚,都去了大慈恩寺爲皇上祈福,這又是怎麼回事?”
武元衡道:“這個啊,是王叔文學士前日提議,言道皇上久臥病榻,如若大家誠心去祈福,齋戒沐浴祈禱,或能對皇上病體有益。宮中的李內侍、牛昭容也言道,皇上近日常夢到菩薩,也該是去燒香還願了,只是皇上現在不宜走動,所以才讓百官去代替皇上還願祈福。”
聽到這話,容若心中已經雪亮。這分明是王叔文等人安排範希朝、韓泰去接管神策軍兵權,又怕橫生枝節,有人出來阻撓,因此想出了這釜底抽薪之策,將可能作梗之人統統困在大慈恩寺中,與外界隔絕消息。
容若道:“多謝爹爹。女兒先告辭了,其中緣由女兒日後再慢慢說與爹爹聽。”
武元衡點了點頭。容若拉著琳瑯便向外走去。
出了中書省,琳瑯纔開口問道:“武姐姐,這可怎麼辦纔好?”語聲焦急,隱隱帶著哭音。
容若安慰她道:“你先別急,咱們慢慢想辦法。”
容若低頭沉思片刻,擡起頭來,道:“有了!琳瑯,現在咱們進宮去。”
琳瑯心中不解,卻一心信任容若,點了點頭:“好,咱們進宮去。”
宮中。
俱文珍和劉光琦二人正在對坐品茶。在春日煦暖的陽光下,手握一杯香茗,從嫋嫋而上的蒸氣裡望過去,整個世界都是朦朧含蓄的,心境自然也變得淡泊平和。
這幾個月來,俱文珍和劉光琦也都沒有一時片刻的寧靜。在宮內,和李忠言的明爭暗鬥,還得時時遙望著朝廷裡王叔文等人的動向,對於這兩位已經到了知天命之年的老人來說,著實不是輕鬆的事。這幾日文武百官都去了大慈恩寺祈福,倒讓兩位老人暗暗鬆了口氣,想著總可以過幾日輕鬆的日子,所以久違了的對坐品茶才又重新開始。
正在這時,一個小內侍匆匆跑進來,站在二人身側,低聲道:“二位內侍大人,邵陽郡主和武容若武姑娘想見二位,現在正在院子外面。”
劉光琦“咦”了一聲:“咱們和邵陽郡主向來也沒什麼來往,也就是太子妃上一次來打過招呼,說讓咱們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多照顧郡主一些。可是卻不知道今日郡主的來意。這位武姑娘,就更不明所以了。”
俱文珍還閉著雙目,道:“這又何必猜來猜去,一見面不就知道了嗎?”
劉光琦點了點頭:“也是。”向那小內侍吩咐道:“你去請郡主和武姑娘進來吧。”
小內侍答應一聲,便要轉身出去。
“且慢。”俱文珍睜開雙眼,站起身來:“還是應該咱們二人出去相迎纔是。邵陽郡主,現在雖然還是郡主的封號,卻畢竟是公主的身份。這位武姑娘也是大有來歷的。咱們可別大意了。”
劉光琦道:“對,還是你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