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州城雖然攻下了,但城內建筑被破壞燒毀得非常嚴重,除了隨溫梵和郢成斯基逃走的兩三千蕃兵,剩下兩萬余老弱婦孺被歸攏到城南監管,留下了二旅高長海率兵駐守四門,清理戰死者尸體和焚毀一片的街道房屋,其余全軍隨章鉞回營休整。
這一戰打得太過慘烈,燒傷燙傷的士兵達到近四千人,有些本來只是輕微刀口,但被滾熱的馬尿潑灑過,非常容易感染。這需要用燒酒清洗傷口,割除被燙壞的腐肉再清洗縫合。
而有的士兵冒火登城,當時憑著一口氣沖上去不覺得,戰后解開被燒得破爛焦糊的衣甲,前胸后背鎧甲護心鏡部位完全被燙熟了。更有的人全身都是水泡,面目全非,形象慘不忍睹。
章鉞是最后回營的,走進轅門就聽到了各種撕心裂肺的哀嚎,頓時心就揪緊了。傷兵救護營是在東營區,與后勤輜重在一起的。到這邊營地一看,臂帶白色紅“醫”字袖籠的醫護兵正來回忙碌,但顯然人手有點不夠。
彰義軍醫護營原是李多壽兼任,去年冬天戰后回涇州才改組,指揮使原是涇州醫學博士,名叫鮮于明夷;副指揮是梁著的弟子,名叫席敬真,還有營虞候、都頭等十幾人都是梁著調過來的。
這些有軍職的,都是能治病治傷的醫師,下面的士兵五百人,則是技藝熟練的老醫護兵,聽他們調用。日常與勤務兵、鄉兵一起做些雜活,真正開戰了才有得忙活。
章鉞進營地轉了一圈,但幫不上什么忙,也就是安撫一下士兵。他在這兒轉來轉去的,醫護兵們還無法放開手腳做事,便只好出來準備回帳。老遠就看到李多壽帶著幾名士兵挑著水桶,端著木盆過來,章鉞見桶里冒著熱氣,上前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便問道:“草藥準備的夠嗎?這是什么藥湯?”
“藥草倒是夠用,就是人手少了,鄉兵都過來幫忙,這些是虎耳草、大黃、地榆等藥湯藥膏,有外服有內服的。”
“外服內服藥桶要貼個標簽分開,可別弄混了。”章鉞叮囑道。
“不會啊!醫護兵知道的,聞氣味也聞得出來,不過這也是個好辦法。鎮遠軍好幾個團主都受傷了,四團符昭吉傷得很重。”
“哦……在哪個營帳?來個人帶我去看看!”章鉞一聽大為吃驚,之前一直沒聽說,戰后他進城上了城頭,也沒空管那些事。
由一名士兵帶路,到了營區里側一座大帳內,里面兩排各五個鋪位躺了十名軍官,有幾個全身紗布包得像粽子一樣根本認不出人來。
“有傷在身躺著別動,能開口嗎?”章鉞進門就喊了一句。
軍官們一個個報名,有鎮遠軍一團正副參議鄭其昌、解碩;三團何成惠,副參議呂良卿;四團符昭吉、杜悉密等,幾乎是人人帶有皮肉傷,但不算嚴重。
看這個情況,以后很多士兵和軍官會成為疤臉,包括符昭吉,他的左臉有個巨大的水泡被挑破后,上了藥還在流著黃水。妻子符金瓊若知道,得心疼死了。
章鉞只是每個人都詢問下傷在哪里,好言安撫著,也沒有對符昭吉特別對待,在傷兵營轉了一圈也就回帳。恰好楊玄禮稟報,卞極派人回來了,掀開簾子走進帳中,彰義軍一旅副參謀馮守信正等著。
“怎么樣?那個大酋溫梵抓住了嗎?”章鉞悶聲問道。
“跑了!先是射殺了堪布蘭旺,然后敗兵逃過來散得太開,我們人馬少了堵不住,那死胖子郢成斯基倒是被士兵們逮住了,共斬首四千余級,繳獲戰馬三千多匹,然后卞司馬和郝天鷹率兵追擊,估計會追到渴驢嶺去。”馮守信是涇州人,與彰義軍大多數軍官一樣,都只是二十多歲,年輕人學習能力強,接受新鮮事物比較快。
“跑了啊!這個仗就還有得打!”章鉞略有些失望地說。
次日,章鉞率兵進駐鄯州城,對蕃人勸降后予以釋放,派未出戰的二、三兩旅士兵修復城池,拆除城內殘垣斷壁,清掃房舍讓傷兵先入住。
這天下午,靜難牙軍都使李彥誠率兵帶回數千頭牛羊,還有少量戰馬,同來的還有乳酪河兩岸半農半牧定居的四部族長,章鉞一一接見招撫,并派幾位族長回去,勸說其他部族前來投效。
當晚,章鉞下令屠宰牛羊,搬出不多的黃酒犒勞將士,全軍休整。至三月二十六,廓州方面李多福傳來了消息。已于本月初十翻越赤嶺,擊潰招撫了堪布蘭旺帳下十幾個蕃部,抵達樹敦城后,與史德遠、孫延壽、劉欣發率兵夾攻,一舉攻取了樹敦城,并隨后于樹敦城西北大非嶺險要谷口,阻擋住海西僧林戰袞兩萬騎七天之久。
在反復進攻失利,史德遠多次派招撫后,僧林占袞仍未接受,但也沒退兵,顯然在等鄯州的消息再決定行止。
等到溫元愷率鄉兵從把穢宗城押運來大批糧草補給后,留下靜難軍李暉駐守鄯州,章鉞率步騎兩萬三千人繼續西進,到達鐵口堡時又傳來宗哥城的消息。
這時卞極和郝天鷹率馬軍西進,已經兵臨宗哥城之下,派人轉送回了溫梵的降書,還有新立青塘吐蕃贊普悉補野·赤逋的首級。
章鉞心下一松,頓時覺得啼笑皆非,青塘吐蕃就這樣在自己的手里覆滅。想想也是知道,青塘吐蕃不過是由河湟三大酋勉力支撐起來的空架子。
堪布蘭旺先戰死,郢成斯基被生擒后,遭斥候審訊用刑也是半死不活,剩下一個溫梵,他本部族和地盤丟了個干凈,青塘城和宗哥城一帶是郢成斯基的部族,各部小頭人根本不聽他的,為免殺身之禍,溫梵不得不親手殺了自己扶立的贊普獻降。
顯德四年三月底,章鉞趕到宗哥城,正式接受了溫梵等青塘十八羌蕃部族的獻降儀式,自此,積石山以北,祁連山以南的黃河九曲之地正式收歸大周。
為免青海以東的蕃羌部族太多,從而再聚眾作亂,章鉞將溫梵和郢成斯基本部族加以分化,調到蘭州、河州、積石山等各地安置。
而海西僧林戰袞事后得知,連忙派使送來大批牛羊和珠寶財物犒軍,并愿意去東京朝貢。海西之地太遠,路途非常不便,章鉞有點望塵莫及,勉強同意了他的請求,但要求他此后每年上貢,其實就是繳稅,并順勢向他征調了一批牛羊和馬匹作為糧草,以便大軍長期駐留,調涇州各地鄉兵前來換防后才能歸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