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張潮,你為什么不謝罪!
2004年11月22日,上海,《新芽》雜志社。
趙常田、李啟剛等一眾人在會議室面色凝重地坐著,眼前的會議桌上,整整齊齊摞著高高的稿件,還有一些擺在地上。
李啟剛問旁邊的編輯許敏霞道:“就這些了?都統計好了嗎?”
許敏霞點點頭,答道:“就這些了,統計下來,一共是4755份。”
會議室里安靜得像墳墓——4000多份什么概念?第一屆新理念作文大賽初賽收到的投稿數量都比這略多,第二屆就增長了20倍,到了8萬多份。
而上一屆,《新芽》雜志整整收到了40多萬份初賽稿件,可以把這整間會議室堆滿,哪里還能坐得下人。
從巔峰跌到谷底,僅僅隔了一年。
而還在與《新芽》合作高校,僅剩下復大、廈大、武大、中大等寥寥幾所滬上本地和南方的高校,燕大等北方高校幾乎全部都退出了。
留下來的高校,也沒有了對一等獎得主的優待政策,僅僅只是掛個名而已。“新理念作文大賽”可以說已經徹底失去了吸引力。
許敏霞自己就是第一屆新理念作文大賽一等獎的得主,當年獲得了直接進入復大中文系就讀的資格。去年畢業后,她就來到了《新芽》雜志社工作。
她來的時候正值第六屆的征稿期,那種如日中天、烈火烹油的熱鬧還記憶猶新。
趙常田緩緩開口道:“現在不僅大賽的初賽稿件數量,掉到了1999年的水平;我們雜志的銷量,也快回到1999年的水平了。去年我們每個月還能賣出去30多萬份,現在呢?啟剛,你說說看。”
李啟剛道:“除了去年就已經征訂了今年雜志的讀者,我們的零售銷量每個月都在萎縮,現在已經不到2萬份了。”
趙常田道:“那明年的征訂情況呢?你也說說吧。”
李啟剛無奈道:“雖然征訂還沒有結束,但目前來看,應該還不到今年的5分之1……”
眾編輯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們對這種情況有所預料,但是沒想到惡劣到這種地步。但細想想也不奇怪,參加“新理念作文大賽”的每份作品,都要附上報名表。
而這個報名表,印在每年5-11月的《新芽》里,要剪下來附在信件里。所以“新理念作文大賽”的衰弱,也必然帶來《新芽》銷量的萎縮。
趙常田嘆口氣道:“雜志現在走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了。怎么起死回生,希望大家都說說看吧。”
一個年輕的編輯猶豫了一會兒,開口道:“不如,不如我們再和那些大學談談看……”
李啟剛粗暴地打斷道:“怎么談?今天早上我剛接到復大中文系倪教授的電話,今年的初賽評審,他和其他幾個教授、作家都要退出了,而且之前已經答應我們的有些復賽評審也不一定會來。”
趙常田自嘲道:“才4000多份,我們自己編輯室就能評審完,確實不需要麻煩人家。”
許敏霞咬著嘴唇,欲言又止,趙常田看出來了,就鼓勵她大膽說出來。
許敏霞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認為大賽雖然遭遇了挫折,但是這么多年辦下來,也積累了一些最寶貴的財富,用好了,也許就能扭轉干坤。”
李啟剛疑道:“財富?”
許敏霞接著道:“對,我們大賽最寶貴的財富,就是那些從這里走出去的作者。韓涵、小四、家俊、越然……雖然可能他們哪一個,都沒有,嗯,‘那個人’影響力大,但是加起來就不一樣了。
如果我們能請他們為雜志、為大賽發聲,甚至請他們參與大賽的流程,比如給獲獎者頒獎,我們就可以把大賽的影響力重新提振起來——擁有影響力,就擁有一切!
只要我們能熬過這一屆的低谷,前面一定有轉機!”
趙常田贊同道:“小許抓住重點了!我們之前鉆了牛角尖,總以為解決之路在高校那里。其實,解決問題的鑰匙,在我們自己手里。這個辦法,可以一試。”
李啟剛道:“那我馬上去聯系他們,相信他們都會念這份香火情,為我們說兩句話是沒問題的——還有媒體那邊,我們也要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散會后,趙常田一個人坐在會議里,大口抽著悶煙,還低聲念叨著:“影響力……影響力……”
很快,以滬上為中心,一則名為《新理念作文大賽:薪火相傳、新益求新》的通稿在媒體間發酵。這份通稿可謂情真意切:
【……今年,新理念作文大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擊。但“新芽人”并沒有氣餒,不斷反思、總結,我們始終認為,只要不忘初衷,再艱難,新理念作文大賽也要繼續走下去……】
【……我們現在需要的,就是輿論給我們多一點點包容;熱愛文學的青年們,再信任我們一次;……】
【……我們希望每個從新理念走出去的少年,都能常回家看看……】
最后的總結尤其能“說服”人:
【……新理念作文大賽畢竟才七歲,它還是個孩子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不到一周時間,十幾位在新理念大賽中成名的青年作家,也都紛紛發聲支援《新芽》雜志和“新理念作文大賽”。
在收割了一波同情流量以后,開始有媒體將矛頭對準了張潮,認為張潮當初炮轟新理念大賽一戰成名,最后的結果是,他美滋滋地在燕大、燕師大讀書,還“拜入”大作家于華門下,名利雙收。
而其他文學青年、文學少年,卻憑空少了一個展現自己的舞臺。雖然新理念作文大賽還在辦,但是沒有大學直接錄取、降分錄取等噱頭以后,已經毫無媒體關注度了。
文學,現在最缺的不就是關注!?
一個不愿意透露姓名、富有正義感的第六屆新理念作文大賽參賽者,在網絡上發帖,將張潮比喻為青春作家里的“伏地魔”,聲稱在不少文學愛好者群里,大家都不愿意提及張潮的名字,只用“那個人”來代稱——
【……要不是“那個人”,今年的中國文學,將至少有三到五個新星冉冉升起——我,可能也是其中一個。但是現在,誰還記得第六屆的一等獎是誰,二等獎是誰……】
【……“那個人”自己吃飽了飯,就把鍋給砸了,這是一種怎樣的人品?】
【……“新理念作文大賽”和《新芽》并沒有謀殺中國文學,“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儈子手!】
【……黑幕!黑幕!絕對有黑幕!】
帖子被多家媒體轉載。
時隔數月,討伐張潮的輿論聲潮再次甚囂塵上,所有記者也都想要采訪他,看他如何回應。但是張潮卻和大家打起了游擊,每天下了課就不見人影,同學找他都難;發到郵箱的采訪郵件更是一個都不回復。
6◇9◇書◇吧
這種沉默,讓許多不熟悉張潮風格的批評者開始彈冠相慶——
“張潮怕了!”
“張潮,你心虛什么?”
“張潮,你為什么不謝罪!”
但更多與張潮打過交道的媒體,卻都沒有跟進。
《新燕京報》的李烈對蠢蠢欲動的同事們勸道:“這小子肯定憋著壞,別露頭當傻子。”
一直到12月中旬,沉默了近兩個星期的張潮,突然間同時同意了多家媒體的采訪要求,并借用了燕師大新聞傳播學院的媒體中心,召開新聞發布會。
發布會就安排在張潮下午下課后。20多家媒體準時來到現場,濟濟一堂。張潮也沒讓眾人久等,很快就出現在鏡頭面前——只是身邊還帶著他的“班主任”,于華。
眾記者都懵圈,難道張潮真的是想“謝罪”,所以要帶個有份量的“家長”鎮場?不過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
“有人評價你能在燕大、燕師大校園求學,也是一種高招錄取黑幕。請問你有何回應?”
“請問如何看待自己被稱為青春文學‘伏地魔’?”
“對于‘新理念作文大賽’這個培育文學新星的園地目前的處境,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你會向《新芽》雜志和文學青年們道歉、謝罪嗎?”
“其他文學青年還在掙扎,同是學生的你卻在享受從他們身上剝削來的青春與名聲,你能安心嗎?”
……
張潮挑了挑眉,上大學以后他就和媒體接觸比較少了,還真有點不適應這種舉世皆謗的感覺。
不過很快他就調整過來,開始回答問題道:
“首先,我要再次為燕大、燕師大澄清一個問題——我不是作為一個高中生通過高考錄取的途徑,被‘特招’入大學習的。我是作為魯院‘第三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的學員,一名作家,被委派到這兩個學校學習的。所以關于‘黑幕’,恐怕是有人產生誤會了——
不是對我、魯院和燕大燕師大有誤會,是對他自己的才華有誤會。不過,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富有正義的同學’,文筆進步還是蠻大的,可喜可賀。
其次,關于《新芽》和‘新理念作文大賽’的問題,我想請我的老師于華教授來回答。”
然后就走到一邊去了。記者們一頭霧水,于華雖然當過前兩屆比賽的評委,但怎么能替張潮回答這個問題呢?
于華來到話筒前,用他那特有的輕松語調說道:“《新芽》雜志前段時間邀請我,還有張潮,分別作為評委會的主任和評委,參與‘第七屆新理念作文大賽’的作品評選工作。經過慎重的考慮,我和張潮都接受了這個邀請。
這個周末,張潮就會作為評委,也代表我,前往滬上,為大賽篩選能進入復賽的選手。作為一個已經取得成果的作家,我相信張潮一定能勝任這個工作。”
記者們全都目瞪口呆,一時半會連提問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