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旭陽總覺得最近鼻子發癢,想要打噴嚏,心想福海一月份天氣還是有點涼,自己怕是感冒了。
除了身體,劉旭陽覺得最近一段時間事事不順,一切起因就是那天被張潮陰了那次。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被反激將了。
不過最近他也發現張潮行蹤有些詭異,每天晚上11點后就溜出去,12點還不見回來。有一次半夜兩點多起夜,剛躺回床上,就看到張潮鬼鬼祟祟地溜回來。
張潮又不是陳歡,成績馬馬虎虎,考個二本完全可以,也沒有那么多的狐朋狗友——那他每天晚上去哪里?
直到這周日傍晚,他看到張潮從學校廣播站的房間溜出來,后面還跟著站長蘭婷,他頓悟了——張潮肯定在和蘭婷談戀愛!他晚上溜出去,怕不是和蘭婷約會去了!
不過目前證據還不足,必須要現場抓到才行,否則以蘭婷在老師當中的受寵程度,估計都會護著她,那也就沒辦法弄張潮了。
但自己親自動手就太明顯了。他想到了一個人——龐云。“晨鐘社”的副社長,有個諢號——“三中第一才子”。
如果說張潮是蘭婷的陰影,那蘭婷就是龐云的陰影。不過不同于蘭婷對張潮的不服氣,龐云則是發誓一定要追到蘭婷。
要是把他的猜測告訴龐云,龐云估計能瘋。他還知道龐云的叔叔是學校的語文組組長,也是學校的副書記。
張潮對此一無所知,還在為一下午就搞定了一篇文章而竊喜。
這篇文章的靈感來自于前幾天晚上在微機室上網的時候,偶然逛到燕京大學的未名湖論壇,一篇名叫《燕大,你是我前世最深最美的痛》的帖子正在流傳。
這篇文章的作者自述了連續多年未能考上燕大的苦和痛,字里行間,全是對自己才華和容貌的極端夸張的描述,并用李白的詩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來形容自己。
就在眾人都在猜測這個才貌雙全的女子是誰的時候,她貼出了自己的靚照,一下亮瞎了所有人的鈦合金狗眼。
“芙蓉姊姊”就此橫空出世,成為中國第一代網紅的佼佼者。
公平說,芙蓉姊姊長相身材就是普通人,面相相比年齡略顯成熟一些。但是加上那凹得格外浮夸的造型,雷人的自戀發言,一下子給中文互聯網來了一個靈魂洗禮。
但就是這樣一個賣丑為核心的ID,引爆了中文互聯網的第一場審丑狂歡。
一時間燕大、青大學生群體都以轉發、嘲諷芙蓉姊姊的帖子、照片為樂,并迅速破圈,像病毒一樣傳染給整個中文網絡,成為一種特定的文化現象。
不過在1月初,還不太成氣候。
但張潮曾經親身經歷過從芙蓉姊姊到鳳姐等一系列賣丑者的狂歡時代,深知現在這一朵小火苗,很快就會燃燒蔓延整個草原。
所以他決定這周的寫作主題,就是評價并預測這場賣丑狂歡的走向。
作為過來人,他當然不會簡單對芙蓉姊姊進行批評、否定,而是從更高的審美角度和更宏觀的社會學視野,對芙蓉姊姊必然出現背后的原因和發展趨勢進行揭示和預測。
這篇博客的標題就是:《獵殺芙蓉姊姊》
文章從芙蓉姊姊在燕大等高校論壇走紅講起,分析了頂級學府的學生在事件中折射出來的獵奇心理,當他們用各種嘲笑和惡搞對芙蓉姊姊的人身攻擊時,就形成了破窗效應。
文章預言到,從此,作為獨立個體的芙蓉姊姊被殺死了,而嘲笑惡搞者們集體塑造出來的芙蓉姊姊則會成為一個經典形象,一種特殊的文化符號。
文章結尾寫到:
“對燕大虔誠卻偏執的芙蓉姊姊,以為網絡是讓自己暢所欲言的自由空間,卻沒想到這里實際是一個充滿殘酷殺戮的叢林。來自大學的年輕知識精英,像剛學會捕獵的野獸,毫不留情對她展開了獵殺。但野獸們不會想到,這頭獵物將借由他們的尖牙利爪完成了涅槃重生,成為鯨吞流量和關注度的真正的網絡怪獸。
優秀的獵手,往往以獵物的形象出現。”
這篇文章,自然是很有預見性。張潮也想好了后續幾篇文章的主題,安排好了寫作計劃,內心輕松又自在。
不過這輕松只延續到了晚自習。第一節下課,張潮就看到教室門口烏壓壓來了七八個男生,其中一個男生攔住了一位正在往外走的同學,兩人交談了幾句,同學往張潮的位子一指,男生群里又鉆出一個,徑直朝張潮走來。
這男生身高不高,堪堪1米7左右,不過卻皮膚白皙、五官立體,還戴著一副斯斯文文的金邊眼鏡,還梳著正流行的郭富城式的中分頭。
張潮一時半會沒想起來這人是誰,看來以前的交集確實很少,不過看樣子來勢洶洶,不會是什么好事。
中分頭來到張潮面前,用手一指張潮,開口:“你就是……”
“你什么你!”張潮“嚯”一下站起來,1米8的個頭,氣勢一下壓住了對方。
“我……”中分頭沒想到張潮是這個反應,一下子懵了。
“我什么我!”張潮繼續大聲喝道,接著對班上的同學大喊一聲,“班干部呢?還不快去報告老師,有人來班上鬧事。”
中分頭急忙分辯:“我沒……”
“沒什么沒!你媽教你的講話用手指著人?”
“你怎么……”中分頭急了,一張小白臉憋得通紅。這時候門口那幾個陌生的男生看到中分頭吃虧,就沖進教室。
張潮見狀突然把頭一仰,又大喊道:“打人了!打人了!”然后一個箭步沖出班級后門,在年級走廊上繼續喊:“打人了!打人了!有人到高三(2)班打人了!”
這時候正值下課,走廊上人本來就多,一下子又從教室里涌出幾百號看熱鬧的,頓時把高三(2)班這一截堵的嚴嚴實實。
中分頭和他帶來的學生全被堵在了教室里,一臉懵逼,完全搞不清發生了什么。
張潮趕忙把后門外面的門栓一栓,看到剛撒尿回來的陳歡也一臉懵地站在前門,連忙大喊:“陳歡,關門!”
陳歡不愧是張潮球場上的黃金搭檔,立刻反應過來把前門也一栓,加上窗戶是傳統的欄桿開合玻璃窗,徹底來了個甕中捉鱉。
這時候終于有老師過來了,是班主任老王和今晚值班的中層領導、政教處的黃健國主任。高三樓層的盡頭,本來就是備課室和值班室。
老王先喝退了圍觀的學生,讓他們都回教室里去。然后就看到自己班的教室前后門都拴著,張潮捂著額頭隔著窗戶沖著里面喊:“大家不要怕,王老師來了,王老師來救大家了!”
老王:“!?……”趕忙問道,“張潮,怎么回事?”
張潮指著教室里的中分頭和幾個男生道:“王老師,這個同學領著幾個外班學生,沖進我們班就打我。我好不容易才跑出來,不然就被他們打死了!”
全班同學:“……”
陳歡心里:“潮哥牛唄!”他才不信張潮真被打了。
老王沉著臉看著教室里幾個已經完全思密達的陌生學生,回頭對黃主任道:“主任,您看?”
黃主任往教室里瞅了一眼,一下就看見了中分頭,臉色也沉了下來,說道:“先把門打開,你,還有里面的同學,都到我辦公室去。”
張潮道:“老師,這可是放虎歸山啊!他們打我全班同學都看見了,不信你問他。”手指一指陳歡。
陳歡用力點頭:“張潮說的沒錯,他們一進門就開始毆打張潮,太慘烈了,太慘烈了!”
中分頭也看見了兩個老師,仿佛有了底氣,隔著窗戶喊道:“他胡說,我都沒碰他!”
黃主任看到圍觀的學生又多了起來,連忙道:“有我在,誰也跑不了。開門!”
張潮這才把門開了,然后幾個外班男生才魚貫而出。老王認出來其中幾個好像是藝體班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不過此刻不是發作的時候,要緊的是把人帶到政教處辦公室,不要讓事態擴大。
政教處辦公室里,張潮和班主任老王在一邊,黃主任面前則站著中分頭和其他男生。
“說說看,到底怎么回事?張潮,你先說,不許添油加醋!”黃主任是老中層了,各種學生糾紛矛盾不知處理了多少,還是很有一股威嚴的。
老王也鼓勵道:“大膽說出來,黃主任和我都會替你做主。”
張潮看看中分頭,又看看黃主任,心里冷笑,剛剛黃主任看到中分頭時微妙的表情變化他看得一清二楚,現在讓他說又加個“不許添油加醋”,看來兩個人的關系不簡單。
“還是讓這位同學先說。反正我不認識他,他就突然沖到班上……我現在頭還嗡嗡響。”這種情況,先張嘴的,不如后張嘴的。先說,對方就會不斷分辯;后說,自己就可以不斷質疑了。
反正這個事錯肯定不在自己,牢牢抓住這個基本點就行了。
中分頭果然沉不住氣,馬上就開口:“老師,我是六班的龐云。我去2班找他……是叫張潮吧?有點事。還沒有說完一句話,他就大喊大叫,然后就把我們鎖在教室里了。我發誓,我們真沒有打他。那么多同學都可以作證!”
“……王老師,不如你把陳歡叫過來作證吧。”
“……”老王無語。
“你說你找我有事,請問是什么事?”
龐云的小白臉又憋紅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我是文學社的,想問問張潮要不要參加征文比賽。”
“那你是怎么問的?那手指著我的鼻子問嗎?”
“……”龐云無言以對。
“你們幾個怎么回事?都是9班的吧?”黃主任發問道。9班是藝體生班。
幾個學生低著頭,大氣不敢喘一下,只是低低地回答一個“是”字。臨近高考了,要是說錯話,吃一張處分,可沒有撤銷的機會了,
為首一個黑大個稍微理智點,說道:“老師好,我是9班的謝子健。我們沒有動手。只是,只是……”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只能把求助的眼光投向龐云。
沒等龐云開口,張潮就追問道:“問我要不要參加征文?需要帶這么多人嗎,我不參加就打我一頓?”
“沒打!沒打!明明是你自己……”龐云也怒了。
黃主任出言打斷了龐云的話,他知道龐云肯定越說越錯,于是轉問張潮:“你說他們打你了,我看你身上也沒有傷啊?”
張潮知道他在拉偏架了,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對那幾個9班的學生說:“你們當時也在場,看到什么了,可以和黃主任講。要想好哦,我到底是被他一個人打,還是被你們一起打。”
黑大個謝子健秒懂張潮的意思,連忙說:“我們當時在教室外面,只看到龐云的手在張潮臉上晃啊晃,我們怕出事,就想進去拉住龐云,結果誤會了。我們真沒有動手!”
“你……”龐云的白臉已經成了豬肝色,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呵呵,這么說,你們是見義勇為咯。”老王冷笑著,“那要不要給你們頒獎狀?”
這時候張潮說道:“老師,他們說的是真的。他們確實沒有打我。我是看他們人多,怕吃虧,所以趕緊逃出來了。”
他們沒打,那就是他打了?黃主任眼見龐云要被坐實打人,立刻阻止張潮繼續說下去,轉頭對老王說:“王老師,現在兩邊這么吵來吵去,也搞不清真相。這樣,你帶張潮同學去校醫務室檢查一下。我單獨問問他們。”
老王冷著臉說:“黃主任,我相信你會秉公處理。張潮的公道,你一定要給他。”
“一定,一定。”黃健國心里罵了不知幾句娘,但還是得應承老王。他雖然是個中層,但是老王也是學校里的教學骨干,算起來,教齡比他還長。
老王這才帶著張潮離開了辦公室。
路上,兩個人都保持著微妙的沉默。直到快到醫務室門口了,老王才忽然對張潮說:“你其實沒有受傷,對吧?”
張潮默默向前走著,不回答,老王只好繼續說:“那個龐云我知道,是……反正要想真的處理他,不容易。”
“那就這么算了?”張潮回過頭,眼睛定定地盯著老王。
老王被瞅得渾身發毛,不過還是硬氣地回了一句:“當然不會這么算了。不過都高三了,不要鬧得太僵。”
張潮道:“我想想看。”
老王也只能閉嘴了,之前劉旭陽他就讓張潮“算了”一次,這次再讓他算了,會顯得這個班主任是在欺負學生。雖然自己一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真遇到學生吃虧了,他也是有護犢子的決心的。
兩個人在醫務室走了個過場,自然檢查不出什么傷口,校醫隨口兩句就打發他們走了。
兩人回到學生處辦公室的時候,龐云、謝子健等人已經不在了。黃健國已經一臉輕松,一見面就對兩人說:“剛剛我給校醫室那邊打了電話,張潮同學不是挺健康的嘛!這件事要不然我看就這樣算了。”
張潮和老王的臉都陰了下來,黃健國還在喋喋不休:“剛剛我問清楚了,就是個誤會。龐云同學也沒有惡意,就是知道張潮作文寫得好,他想認識認識。那幾個9班的,是剛好路過……”
張潮沒耐心聽了,直接對黃健國道:“那黃老師,您給我出具一個說明唄。”
“說明,什么說明?”
“今晚的情況說明,從頭到尾,原原本本。您,王老師,龐云,謝子健他們幾個都簽上字。哦,最好還要蓋上咱們政教處的印章。”
“你要這些干什么?”
“據我所知,頭部被擊打以后,有些腦震蕩,甚至腦出血,并不會立刻出現癥狀,而是會延后出現。萬一我今晚回宿舍,或者明天,感到頭暈、惡心、眼前發黑、站立不穩……我家里都可以拿這個證明向龐云他們家要醫藥費。”
“……”
“萬一我留下后遺癥了,甚至死了,也能作為打官司的證明。到時候,還請黃老師給我們家做證人。”
黃健國眼睛一瞪,道:“荒唐,哪有這種證明?我不會開,也不會簽名,更不會蓋章!”
張潮這時候往空椅子上一坐,一扶腦袋,說道:“我現在就有點頭暈了。王老師,您幫我打120急救電話吧。”
“你……你這是訛詐……我要處分你!”黃健國一下急了。
“王老師,順便再幫黃老師打電話給派出所,說有人訛詐他。”
這時候目瞪口呆看著張潮騷操作的老王才反應過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火沖天地對黃健國說道:“黃主任,你這就過分了。打人鬧事的學生你放走了,被打的學生你要處分。這官司打到教育部,我也奉陪到底。”
說罷拿起手機就按號碼。
黃健國連忙按住老王的手,陪笑道:“不至于,不至于,我來處理。”
頓了一頓,然后很鄭重地對張潮和老王說:“龐云同學,已經收到了‘全國新理念作文大賽’復賽的通知,過兩天,就要去上海參賽了。這是三中出的第一個!一旦龐云同學拿到了一等獎,就有可能被燕大、復大這樣的頂級學府直接錄取。這對學校打響知名度,提高聲譽,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