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先生出現的時刻,正是極光犼生命的終結,這頭洪荒以來罕見的兇獸,不甘心地發出最后的嘶吼,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塌,如同地裂山崩。在它身下,結成一團的沙曼羅蛇群已經瀕臨崩潰,在一片嘈雜的尖叫中四分五裂。
如鬼魅一般閃爍的身形在空中跳躍,歐先生在剎那間游走全場,他的每一次定格,手中都捏著一條沙曼羅蛇的七寸,掌中勁力微吐,金黃色的蛇身寸寸崩裂,散落的血肉在空中揮灑成一片金雨。
沙曼羅蛇如金剛般堅實的肉身,終究遠遠比不上極光犼的混元之軀,沒有了極光犼的庇護,又失去了陰寒之氣的滋養,它們體內的毒火在瞬間點燃了血液,歐先生的攻擊,只是加速了它們死亡的進程。
重光無力地坐在地上,看著歐先生追亡逐北,斬盡殺絕。他不斷運氣調息,想在歐先生完成收尾的功夫之前,盡可能恢復一些元氣。雖然知道對方不會為難自己,但歐先生的手段與算計令他心生寒意,暗自提升了戒備的心思。
歐先生只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辰,就完成了清場的手尾,帶著滿身狼藉的血肉,從天邊一個轉折,落在正前方一座高聳入云的山峰上,用君臨天下的儀態,心滿意足地打量著腳下的連綿群山。
他鷹視狼顧,目光如電一般掃射。就在他腳下的山谷里,堆積著極光犼猶帶余溫的尸體,擺滿了整個山谷。鮮血如潮水一般涌出,染紅了山間的溪流。
日近黃昏,夕陽的余暉灑滿了山間的每一個角落,入目一片金黃。歐先生滿是鮮血的臉上,神情漸漸凝重。他看了一眼仍在打坐調息的重光,縱身飛起,跳下山崖,如雄鷹一般橫渡虛空,落在重光的身前。
重光識海中察覺到對方的到來,他頭也不抬,依舊靜靜地坐在那里。歐先生銳利的目光停在他身上,一聲輕嘆:“你是怎么知道,極光犼的弱點的?”不等重光答話,他又自顧自地說道:“極光犼是人間罕見的異獸,我知道你是昆侖弟子,道門大派底蘊深厚,但據我所知,昆侖創派以來,也沒人見過極光犼,你是從何得知?”
他這句話說完,沒有等到對方的回答,兩個人相對無言,時間就這么一點點流逝。終于,重光從入定中脫離,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在昆侖秘藏中的一本古書上看到的,那似乎是一個人的手札,只是殘缺不全,上面的事跡荒誕不經,令人匪夷所思。我小的時候,一直把它當神話來看。”
“手札?上面可有名姓?”歐先生疑心大起,迫不及待地追問。
重光搖搖頭:“那書已經殘缺不全,而且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舊物,字跡都已經模糊,書頁也早已泛黃。我對上面記載的事情,從來就沒有相信過,如果不是今天親眼所見,這極光犼的描述與書上一模一樣,我根本不會往那書上的記載聯想。”
歐先生沉默半晌,開口道:“據我所知,這世上見過極光犼還能活下來的,只有寥寥數人,而這本手札的作者能發現極光犼的弱點,必然是有人曾經在不明底細的情況下將這異獸擊殺或者活捉,此人或許就是手札作者,又或許與作者有些關聯,難道是你們昆侖前輩高人的至交好友?”
兩人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丟下這個疑問。歐先生走到重光身后,手掌按在他背上,運氣助他調息。一股綿綿不盡、精純無比的元氣流入,令重光周身百骸有如浸在濕熱的溫泉里,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他的傷口早已結痂,皮外之傷本就不是很要緊,得了歐先生之助,很快就恢復了大半元氣。
重光向歐先生道一聲謝,歐先生一笑而過,站起身來。這時候已經入夜,一彎新月爬上枝頭。重光自從跟歐先生出海之后,早已經不記日月,歐先生還分得一清二楚:“今天又是五月初五了,屈大夫的忌辰,時光過得可真快。”他說這番話的語氣,好像在追憶往事,言語中帶著說不出的落寞,而他提到屈子時候的那種表情,仿佛在談論一個相熟的故友。
重光皺著眉頭,指了指歐先生的衣冠:“前輩何不去沐浴一番,這一身污穢實在是有礙觀瞻。”歐先生哈哈一笑:“這一點血腥氣你都受不了,先前怎么下得了那樣的狠手。”重光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歐先生身形一閃即逝,下一次出現的時候,渾身上下立刻煥然一新。他這種手段已經接近仙家妙用中的物化神通,重光看得也有些艷羨。歐先生大袖一甩,虛空中生出一個巨大的漩渦,跟著從中緩緩浮出一尊銅爐來,上面雕滿古老的花紋,也不知是哪一朝代的古物。
這尊銅爐從空中漸次降落到地上,漩渦也隨之消失。歐先生屈指一彈,一道火光破空而出,落在銅爐下方,燃成一團黑色的烈焰。歐先生衣帶當風,大袖飄飄,火焰隨著他的動作不斷膨脹,顏色也從純黑不斷變化,漸次分出七彩,炫目無比。
他左袖張開,無數妖獸的血肉尸骨如潮水般涌出,落到那團巨大的火焰之中,令火勢更加旺盛,火光外圍隱約有一層毫光隱現。重光在一旁看得暗暗心驚,這才明白歐先生何以要獵殺著許多兇猛的異獸靈禽
只是這等血祭生魂的手段,實在太過殘酷,這些生靈活著的時候,本來就是人間頂級的存在,繼承自遠古神獸先祖的血脈,令它們具有非凡的神通和強橫的魂識,無論肉身精神都絕非普通禽獸和人族可以比擬。如今被歐先生獵殺,生前的怨氣本就沉重,歐先生又將它們的血肉尸骨作為祭煉飛劍的材料,只怕這許多生靈陰魂不散,怨氣會生生世世附著在煉成的飛劍上。可以想象即將出爐的這一口飛劍,固然是威力絕倫,卻也是一把大兇之器。
歐先生自然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不管不顧地倒出他乾坤袋中積累的眾多妖獸遺骸,送進銅爐下方的烈焰中,將火勢催動得愈發旺盛。等他最后連山谷中堆積的極光犼尸身一并投入爐火中時,重光背后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他想要出言制止,卻又找不到合適的因由。他所能想到的不妥,歐先生心中自然早就有數,既然他堅持這么煉劍,一定有他的考量。愿打愿挨,自己又是何苦來由。
歐先生直等到那爐火將連同極光犼在內的海量尸骨消融殆盡,火光已經有沖天之勢,右手衣袖張開,彈出一道黑氣來,赫然是道門秘傳的六道化神符。他口中念念有詞,吟誦著符咒,黑氣擴散開來,有鋪天蓋地之勢,當中藏有無數鬼哭神嚎,卻是他一路收攝的生靈冤魂,被他以絕大1法力收攏到化神符箓中,此時盡數招出,祭煉到爐火里,與這些生靈的遺骸交融。
火光的顏色不斷變換,看得人眼花繚亂。化神符釋放的黑氣被爐火盡數收攝進去,凄厲的呼號聲有如山呼海嘯,令人膽戰心驚。歐先生做下這一路的驚天殺業,竟是為了祭煉這一口飛劍,這等瘋狂的行徑,令重光一時無法接受。
兩人一路走來,雖然是敵人多過朋友,但歐先生素來淡定從容,大氣優雅,一派前輩高人風范,僅有的幾次失態,重光捫心自問,換成他自己只會更加凌亂。然而這一次歐先生出關以后,性格大變,這連日來得屠戮竟是為了煉劍,令重光有如鋒芒在背,漸漸開始懷疑歐先生的來歷。
他心中的困惑在升騰,歐先生卻已經將連日殺戮的成果盡數用火融解。他偉岸的身形高高躍起,懸浮在虛空之中,揚手打出一道赤紅色的光華,正是先前被他煉化的定海神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