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妖邪,圍了我們幾個月,卻又不敢打上來,到底是在鬧什么心思。”
“自然是怕了我們的三清大陣,可笑這些妖人,明知不敵還要以蛇吞象,也不怕自己噎死。”
“也不能這么說,這些妖邪披山蓋海,怕不下百萬之眾。我們昆侖終究是人少力弱,雖然靠著道門流傳下的三清陣圖守住了山門,但對方也有九嶷鼎這上古神器,封鎖了虛空地脈。現(xiàn)在他們進不來,我們也出不去,長此以往,只怕有不測之禍。”
昆侖山的山峰上,三三兩兩的昆侖弟子逶迤而行,遠遠地對著山下如麥浪般連綿不斷的軍營,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這些弟子平日里被師長護著,并不曾經(jīng)歷風雨。如今大戰(zhàn)在即,他們雖然有些緊張,多半倒不覺得情況有多危急,依舊跟往常一樣悠閑自在。一眾長老怕影響士氣,在弟子面前也是強打精神,故作鎮(zhèn)定。只有一些外出歷練過的弟子知道輕重,每日里憂心忡忡,卻每每被其他師兄弟譏笑。
玉虛峰腳下,重光與江采萱并肩而行,如多年老友。久別重逢的喜悅自在,那曾經(jīng)縈繞心頭的情愫,卻已經(jīng)煙消云散。這些天來,重光跟薛昊各據(jù)一座山頭,專司催動守山大陣的門戶樞紐。江采萱的父親凌霄真人早就在守陣的行列之中,所以她每天必然要翻過玉虛峰,去光明頂照看父親。
重光法力深厚,以一人之力,足以維持玉虛峰的陣列不散。而光明頂為全陣中樞,所需耗費的元氣倍增,薛昊跟凌霄兩人輪班換崗,才能支撐。得到這三位新晉元嬰的助力,沖虛與赤山才能騰出手來,梳理整個昆侖的防衛(wèi),清退進犯的敵人。
“嘶——”一條長有丈許、青白相間的花斑蟒蛇從斜刺里躥出,三角狀的蛇頭猙獰恐怖,蛇尾如同一道閃電疾馳而來。重光眼明手快,飛劍出鞘化作虛影,繞著蛇頭輕輕轉動,頓時將蛇身肢解寸斷。
江采萱見他如此身手,眼中閃過一抹異彩:“師弟,你的御劍術越來越快,已經(jīng)勝過我爹的七修劍,就算跟沖虛師伯的純鉤相比,只怕也不遑多讓。”
重光還劍入鞘,神色凝重:“不是我的御劍術快,是這把劍本身的反應,我近來察覺這把劍的劍靈越發(fā)強橫,隱隱有脫離我控制的趨勢,長此以往,只怕是禍非福。這劍來歷古怪。”
江采萱早就聽他提過御龍劍的來歷,聞言心中擔憂不已:“這么古怪的東西,丟掉算了。那歐先生也不是什么好人,背后還牽涉到像轉輪王這樣的大能,還不知道打你什么鬼主意。你現(xiàn)在修為已經(jīng)深厚,御劍術又極高明,沒有這把劍,也是昆侖首屈一指的弟子,照樣能催動三清大陣。”
“算了吧,我這條爛命,老天爺什么時候想拿走,就拿走好了。現(xiàn)在大敵當前,怎么能自縛手腳,任人宰割。這樣的事情,我可做不來。”重光無所謂的輕輕一笑,那笑容令江采萱有幾分心悸。這個當年沉默寡言的師弟,如今無論修為心性還是風度見識,都遠遠勝過自己,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越來越讀不懂對方,此時看起來和煦的笑容,卻讓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接下來的日子,是日復一日單調的攻防。羅侯統(tǒng)帥百萬群妖,麾下良莠不齊,不時有那按捺不住的山精野怪,偷偷潛入昆侖想找些便宜,結果無一例外地被昆侖弟子絞殺。
眼看手下不斷出現(xiàn)傷亡,羅侯依舊是不緊不慢,再次重申過圍而不攻的命令以后,就罷手不管,對這些部曲放任自流,似乎毫不在意每天損失的人手。
很多年以后,人們找到了一位昆侖弟子的手札,里面有著這樣的記載:“這幾天斗法的次數(shù),比我上半輩子加起來都多。我從來不知道這世間,原來有這許多的妖魔。師父總是跟我說,如今四海升平,正道興旺,如今看來,世事似乎跟他說的不太一樣。”
“往日里我也曾幾番下山行走游歷,頂著昆侖弟子的光環(huán),所有人都對我頂禮膜拜,畢恭畢敬,等閑的山精野怪,更是如綿羊一般溫順,任我予取予求,生殺予奪,不敢有絲毫反抗的念頭。然而這幾天親眼所見,徹底顛覆了我長久以來的自以為是。那些曾經(jīng)溫順無比的妖怪,如同得了失心瘋一般,前仆后繼,勢如猛虎。他們的修為良莠不齊,手段更是稀松平常,然而那股不要命的勁頭,卻讓我們所有人心底里都生出陣陣寒意。看著他們的眼神,仿佛積壓了數(shù)百年的怨恨,在這一刻盡數(shù)發(fā)泄出來。”
“我的飛劍上面,已經(jīng)沾滿了敵人的鮮血,從來沒有這樣的體驗,從來沒有過,如此酣暢淋漓的搏殺。飛劍化為青光,在空中百轉千回,每次劃破一個敵人的脖頸,看著對方濺射而出的鮮血,心中就涌起變態(tài)的快感。這種感覺令我不寒而栗,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殺人,那一刻的惡心反胃,如今我執(zhí)劍的手已經(jīng)不再顫抖,心中也不再有悲憫,只剩下為了活命,而不斷掀起的,一輪又一輪殘酷的搏殺。這不是與人爭競,這是我們的宿命,作為昆侖正道弟子,與邪派妖魔不死不休的宿命。”
柳殘陽寫下這一段記錄的時候,并不清楚自己的命運。在第二天的黃昏,他和另外兩名師兄弟在山道上巡邏的時候,遭遇了八名妖修的突襲。這一頁手札上的記錄,竟成了他年輕生命的最后絕筆。
三清大陣把昆侖派門戶所在,完整地守護起來。然而不知道為何,或許是偷偷潛入山中的妖邪太多太雜,偌大的三清陣,總有守護不到的死角,總有那么些漏網(wǎng)之魚,成功地混入山中。大概是為了鍛煉這些未經(jīng)血火的弟子,看著山下的妖邪三三兩兩地上山挑釁,昆侖的幾位長老都有意無意地,放開了對一眾躍躍欲試年輕弟子的管束。在羅侯圍山的第四個月,正邪兩道的人馬,以整個昆侖山脈為戰(zhàn)場,展開了無處不在的交火。
年輕氣盛的昆侖弟子,呼朋喚友三五成群,就著往日熟悉的伙伴,主動出擊,去對那些潛入山中的妖邪,展開了目標明確的獵殺。獵人和獵物的角色不斷互換,戰(zhàn)場上的形勢更是千變萬化。殺戮與血腥,成為整個昆侖的主題。
昆侖的弟子終究出身名門,修為高深,素日里配合又默契,再加上地形之利,前期把一群烏合之眾的妖修殺得血流成河。然而這樣的殺戮并沒有嚇到進犯的妖族,反而激起了它們的同仇敵愾。主動進犯的妖修越來越多,道行也越來越強,終于在五月初五這一天,以柳殘陽師兄弟三人的慘死為標志,宣告著正邪攻守之勢的逆轉,勝利的天平開始朝羅侯一方傾斜。
然而無論戰(zhàn)場是勝是負,羅侯的身影卻始終不曾再出現(xiàn),仿佛在人世間完全消失,蟄伏了所有的氣息。若不是那一桿象征妖皇威嚴的血色大旗始終屹立不倒,人們幾乎以為這位妖族至尊已經(jīng)離開這一方天地。
他去了哪里,為什么無視這許多妖族的死活,連勝負也不再關心。重光無數(shù)次在腦海里發(fā)問,除了羅侯,他并不把其他妖修放在眼里。至于那幾個老不死的怪物,也只是靠著羅侯的威望暫時聚集起來,一盤散沙而已,雖然每一個的修為都足以驚天動地,然而再高,還能高過歐先生和謝曉峰這種存在?以昆侖的實力,不難個個擊破。
因此在他的盤算里,守住昆侖為第一要務,而守住昆侖的最佳途徑,莫過于以攻代守,擊殺羅侯。只要羅侯一死,妖族的勢力就如同一座沙塔,頃刻間就會煙消云散。
然而他眼下自問絕無把握能擊殺羅侯,除非赤山與沖虛跟他聯(lián)手,還要找到合適的時機,才有希望。如今昆侖的形勢,處處烽火,他作為二代弟子中公認的第一人,肩負著救火隊員的重任,每天奔波于各個山頭,擊殺那些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的妖修。很奇怪的是,盡管如此多的妖族漏過了三清陣圖的防護,羅侯依然沒有任何大的動作,始終按兵不動,坐觀成敗。
光明頂上的石室內,沖虛真人盤膝而坐,一雙老眼遙望虛空,眼神中似有異彩流動。半晌過后,他收回目光,臉上現(xiàn)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口中喃喃自語,驀然之間眼神一變,放出森冷的寒芒:“原來如此,真是下得好大一盤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