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言一陣嘩然,其實這些京城的小市民,安逸日子過得久了,對外面的天地一向是漠視。只不過吳階能言善道,說得好似身臨其境一般,茶客里幾個跟他慣熟的還好一些,余下之人都被他說得一驚一乍,好似當真大難臨頭一般。
就在此時,茶館門口處轟然傳來一聲巨響,跟著外面凌烈的寒風席卷而入,在滿是爐火溫度的茶樓里掀起一陣寒流。眾人被響動吸引,紛紛抬眼去看,卻看到大隊的鐵甲官兵魚涌而入,而就在方才,茶樓的大門已經(jīng)被強行破開。
官兵的到來引得一眾茶客紛紛側(cè)目,吳東亭還在錯愕之中,為首的將領已經(jīng)大步流星地邁往他所在的茶桌。錚然一聲寒光乍起,劍鋒已經(jīng)直指吳階咽喉。伴隨著年輕武將一聲呼喝:“拿下!”早已經(jīng)閃過幾名武士,如老鷹抓小雞一般講吳東亭挾制住,用麻繩捆了個結結實實。
“吳老四,你的事發(fā)了!”年輕武將的話語如同利刃,在這歲末的寒冬直刺進吳階的心底里,讓他如墜冰窟,遍體生寒。那武將看也不看他的臉色,也不待他辯解,揮揮手示意手下將這犯人帶走。
“大人,冤枉啊,大人——”吳老四的慘呼戛然而止,嘴已經(jīng)被堵得嚴嚴實實,跟著就被兩名衛(wèi)士拖走。那將領目光如電,威嚴地在場中眾人臉上掃過:“奉開封府尹令,查商民吳階妖言惑眾,鼓動人心,國朝朗朗乾坤,豈能容此奸惡之人,責有司即日捉拿歸案,打入刑部大牢,擇日審訊,并曉諭爾等良民,應以此為戒。”
這群官兵侵略如火,來去如風,瞬息之間又走得干干凈凈。留下來的一干人等面面相覷,一時間茶館里鴉雀無聲。眾人只覺得一把利刃懸在頭上,一個個遍體生寒,良久之后,才聽到有人輕輕嘆息:“吳老四說得沒錯,這天下,亂了啊。”
“管凌風,你作死啊,沒看到吳老四剛被逮進大牢,你也想學他?”立時邊上有人喝止,眾人頓時噤若寒蟬,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喝茶,喝茶。”茶館的老板走出來安撫大家,“操心那么多作甚,這年總是要過的。”眾人聞言,也各自回到座位,只是早就沒了喝茶閑聊的心思,略呆了一會,就紛紛告辭回家。
吳東亭被捆得結結實實,嘴巴也給堵上,腦袋上還套了一個黑色的布袋,雙目不能視物。兩名兵士將他丟進囚車,一路顛簸著押進了刑部大牢。
他心里的凄惶自不用提,更操心家中的老小婦孺,大過年的聽到這消息,還不知給嚇成什么樣子。那些兵士將他一路押運到大牢的時候,他似乎聽到沿途還有不少其他犯人,陸陸續(xù)續(xù)也被官兵抓捕。等到最后進了牢房,官兵們抬腳走人,監(jiān)牢里一片哭號之聲。
看守的獄卒聽得不耐煩,提著水火棍過來照著哭的最兇的人腦袋就打,一時間牢房里哭爹罵娘,雞飛狗跳,亂成一片。好不容易才漸漸安靜下來,獄卒自顧著去班房睡覺,這些犯人似乎被完全遺忘了。
吳階走南闖北多年,終究還有幾分見識和膽色。官兵們破門而入的時候,他一看到那許多鐵甲,心中就是一驚,抓捕自己這樣一個平頭百姓,竟然出動羽林軍,自己究竟犯了什么樣的大罪過,能值得如此勞師動眾?當時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有人栽贓嫁禍,所以一時心慌,只想著撇清自己。后來看到有這許多人一起被抓進大牢,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些猜測,今晚這皇城怕是要有大事,而自己,卻正好撞到了刀口上!
夜幕遮掩了天地,皇城的除夕,萬家燈火,普天同慶。只是白天許多百姓無辜被抓,令無數(shù)家庭膽顫心驚,也給這光鮮的除夕之夜,蒙上了一層陰影。
朝中的文武百官,這時候大半已經(jīng)休假,只有開封府尹和五城兵馬司的人,還在忙碌個不停。沒辦法,身為天子腳下的親民官,京城的刑名訴訟、民生救濟,皆由開封府一手主理,而除夕開始直到元宵,既是一年中最熱鬧的節(jié)令,也是盜賊、拐子最猖獗的時候,五城兵馬司整日巡邏,抓捕匪徒盜寇,須臾不敢懈怠,唯恐生出大案,破壞了這春節(jié)的熱鬧氣氛,驚擾天子與眾公卿的雅興。
開封府尹錢安禮大人此刻好不懊惱,照理說身為文官,一向得皇周優(yōu)待,雖然開封府尹的特殊官職,令他在年三十也不得擅自脫離公事,卻也只是循規(guī)蹈矩。往年這時候,多數(shù)是些小偷小摸的案子,自有一干衙役,會同五城兵馬司的人出去辦理,根本不需勞動他錢府尹的大駕。他要做的,無非是坐鎮(zhèn)府衙,提防意外災情,尤其是火災。只要順利挨到除夕夜,自然可以離了府衙,回自家的官邸去一家團圓,一聚天倫。
然而今年也不知五城兵馬司的人抽了什么瘋,竟然在全城大肆搜捕,把開封府連同刑部的大牢都給填滿了。而所抓來的一干人犯,據(jù)說都是些平日里頭不守本分,喜歡呼朋喚友、交游廣闊之人,其中不乏常年在外的商旅。
這樣的人,自然不是家無余財?shù)钠矫瘢鄶?shù)人不但頗有身家,宗族勢力和朋黨親友也是龐大。錢府尹一看五城兵馬司抓來的盡是這些刺頭,頓時就知道大事不好。這些人都不是善茬,有些錢財又有些勢力,而且多半通曉律法又能言善辯,平日里頭就算真有實據(jù),抓捕的時候也要謹慎行事。何況現(xiàn)在僅憑一句妖言惑眾,就把人抓到大牢關押,這些人的家族親友還不鬧翻了天去?
何況皇周從不以言論罪人,朝堂上言官頂撞皇帝,公然抗旨更是家常便飯,不但不以為罪,反倒為此沾沾自喜,許多人將犯言直諫,博取聲望視為成名求官的終南捷徑,對這些文官,連天子也是十分頭疼的。
如今五城兵馬司的人竟然以妖言惑眾將人入罪,還帶到刑部大牢關押,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置皇周幾百年體統(tǒng)法度于何地,須知就是當年武帝在位,也不曾有過這等罪名。錢府尹當時就顧不上回府,帶著手下直奔刑部大牢。
果然大牢里已經(jīng)人滿為患,這些人平日里頭都是有些身家的人,哪里受過這些罪過,一個個怨氣沖天。他們交游廣闊,口舌便捷,此時已經(jīng)把監(jiān)牢吵翻了天,更有許多人在跟獄卒惡聲惡氣,歷數(shù)自己交往過的達官顯宦,要他們立刻釋放自己離開,否則就要對方好看云云。
放人是不可能的,不管初衷如何,這些人已經(jīng)當作罪人抓進大牢,若是不過堂,只憑他們一番吵鬧就放人,朝廷威嚴何在?只是也不能任由他們這么鬧法,若是處理不當事情鬧大,未來自己必將會面臨雪片般的言官彈劾。
他硬著頭皮走進大牢,一間一間的安撫過去:“諸位,諸位稍安勿躁。”正在吵鬧的諸人見到一位身穿朱紫袍服的文官進來,立時就有人認出這是開封府尹,正是開封城的縣管,許多人頓時安靜了下來。對上進士出身的文官,不止皇帝優(yōu)容有加,民間的普通百姓也往往有幾分帶神秘色彩的敬重,稱其為天上文曲星君下凡,更何況還是當頭的父母官。
錢大尹慷慨陳詞,語氣激昂,一副苦口婆心的神情:“諸位鄉(xiāng)親父老,今次的事情,朝廷絕無降罪之意,這當中一定是有誤會,待本官啟奏圣上,一定親自過問此事,務必早日洗刷各位身上的冤屈,還大家一個清白。我大周朗朗乾坤,宇內(nèi)清平,絕不會冤枉無辜良善。”
眼見牢里的多數(shù)人已經(jīng)停止了鼓噪,安靜下來,雖然還有不少人臉上帶著怒火跟怨氣,但事情總算沒有鬧大。他心里松了一口氣,正在盤算著這除夕之夜,這些人該怎么安排,是不是安排些酒肉面食。雖然現(xiàn)在放人是絕無可能,但總歸是除夕夜,也不能任由他們在牢里挨餓受凍,否則將來他們出去,自己這府尹還不知怎生被人戳脊梁骨。
錢府尹心里盤算得差不多了,正待開口吩咐下去,卻聽到牢門口傳來一陣喧嘩哭鬧的聲音。他愕然地望向門口,就見到不久之前,丟下眾多人犯在牢就離去不管的五城兵馬司指揮郭崇勛,帶著大批的兵馬司衛(wèi)隊,押著一群哭鬧的老老少少,昂然直入,臉上還帶著志得意滿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