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昊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這時候傳來敲門聲。他趕緊穿戴整齊,起來開門,卻是江采萱喊他們去品嘗店家做的點心。薛昊將字條遞給她,她隨意地擺擺手:“我知道了,蕭師弟走之前給我打過招呼的。師兄,我們去吃早點吧,這滇城的幾道小吃味道真不錯,吳師兄、蘇師兄他們都說好呢。”
兩人走到客棧的大堂,薛昊自去問店家要了熱水洗漱。同門的幾個師兄弟已經圍著桌子吃上了,滇城是魚米之鄉,蝦餃、蟹黃膏、小籠包、羊腸子遠近聞名,眾人吃得贊不絕口。雖然筑基修士都能辟谷,但能一嘗人間美味,也是賞心樂事。
“薛師弟,江師妹,這么早起來,原來有美食享用呢。”客棧內廳出口站著一個高瘦身材的青年,背插長劍,身披紫袍,一雙劍眉高聳,氣勢凌厲。他進了客廳,大踏步走到薛昊這一桌,大馬金刀地坐下,高聲招呼道:“小二,每樣給我來一份。”
薛昊皺皺眉,沒有說話。江采萱按捺不住,一聲嬌喝:“曾沛,你好沒道理,這桌子是我們包下的,你要吃飯,自己找位子去,死皮賴臉地跟我們一桌,不知羞恥。”原來這青年正是萬壽莊的曾沛,金丹修士的相貌看不出年紀,全憑個人心念化形,這曾沛看著如二十許人,實則已經年過四十,饒是如此,依舊被譽為天下道門十六新秀,可見結丹之難。
曾沛哈哈一笑,絲毫不以為逆:“江師妹,我萬壽莊源出昆侖祖脈,大家算是半個同門,更何況此行任務艱難,更須你我同心協力。我知道師妹還記恨愚兄昨日輕狂,這樣,此處無酒,愚兄以茶代酒,敬各位昆侖的師弟師妹一杯,當做賠罪。總而言之,昨日之事譬如流水,就由他去吧。希望從今以后,大家能不計前嫌,共同捍衛天下正道。來,干杯。”也不管其他人是否舉杯,自己先一飲而盡。
眾人見他如此表態,臉色頓時好看了許多,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曾沛昨日的表現確實輕浮,但看今天的舉止,也不失光明磊落。只有江采萱依舊氣鼓鼓的,對昨日的事情依舊耿耿于懷。
曾沛見她如此,微微一笑:“江師妹,我知道你還不肯輕易原諒我,不過師妹,為人子女,首重什么?”江采萱微微一怔:“自然是孝道。”
曾沛一拍手掌:“不錯,正是孝道。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家師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要尊師重道,師妹昨日當我這個徒弟的面提及家師引以為恥的陳年舊事,雖然說是意氣之爭,但我身為弟子,若是還無動于衷,還算是個人么?師妹也有父母,在座眾位都有師尊,想必能理解在下昨日苦衷。”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坐在邊上的蘇辰軒說道:“曾師兄所言甚是,為人弟子為師父出頭,天經地義,總之昨天就是一場誤會,大家以后都是同道好友,理應守望互助,就不必再耿耿于懷了。江師妹,你也不要再介懷了。”
見同門師兄這么說,江采萱也不好再僵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蘇師兄也這么說,那小妹也不好再端著架子,免得人說我昆侖沒有家教。”眾人皆掩口輕笑。
“師妹果然爽快,不愧女中奇英,其實我在萬壽莊也久聞令尊凌霄真人大名,以一介旁系弟子,四十歲鑄就金丹,更得沖虛掌教代師收徒,花甲之年就成為昆侖長老,執掌丹霞峰,更被譽為百年以來最有望沖擊元嬰的修士,這才真正令人高山仰止,相比起來,我這個所謂的道門新秀,當真是不值一哂。”
江采萱聽他敘述自己父親的光輝事跡,心中也不由得暗暗得意。原來凌霄真人俗名江楓,入道以前本是江州城里的教書先生,二十歲才偶遇一位昆侖旁系的散修收徒,傳授他昆侖正宗。他天資驚人,那位散修自身不過丹成下品修為,傳授他之后不到三年就壽元耗盡,坐化歸西。而他三十歲筑基,四十歲丹成二品,更得沖虛賞識,代師收徒,正式列入昆侖門戶,夫婦同修金丹大道,傳為一時佳話。
雖然心中還存芥蒂,但對于曾沛夸贊自己父母,她怎么也拉不下臉來,微低臻首:“曾師兄美譽愧不敢當。其實家父對通微真人也是十分敬仰,曾經評說當今道門領袖,若論修為深淺,自然以本門掌教為第一,但說到法術精奇,手段千變萬化,卻是以通微真人獨樹一幟,笑傲群倫,足可與武當玄真子,峨眉碧游真人鼎足而三。”曾沛連聲遜謝,一時間舉座皆歡,其樂融融。
薛昊在一旁看得暗暗心驚,心中暗道:“這曾沛真是人杰,能屈能伸,手段高明,自己還是小瞧了天下人。看來昨日沖突都是他故意為之,目的在于既能立威又可以站住道理,而后見立威的目的已經達到,就開始懷柔綏靖,收束人心,連江師妹也被他感化,看來萬壽莊此次出山,所圖甚大,不可不防。”
他現在也意識到自己無論修為還是手腕,跟這些成名之輩相差甚遠,心中下定決心,以后要更加努力修煉,謹言慎行,絕不能永遠被別人壓著。
曾沛端起茶壺繞著客廳敬了一圈,跟昆侖在場的七位弟子舉杯同歡,言笑晏晏,連薛昊也被他灌了兩杯茶。一頓早餐下來,昨日的緊張與尷尬早就消弭于無形。
曾沛見眾人用餐已畢,就提議大家一起出去逛逛,這滇城風物,頗有可觀之處,中午他在城南第一樓做東,順便為大家介紹其他幾家門派昨日抵達滇城的弟子。眾人自然無有不允,原本他們留在滇城就是想一覽當地美景,如今又有人請客品嘗人間美食,還能結交良朋,何樂而不為呢?
只有薛昊不動聲色,表面上隨波逐流,實則內心暗暗警戒,見江采萱起身往外,他幾步跟上,牽過玉人柔荑,緊緊握在自己手心。江采萱任由他握著自己小手,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門去了。
到中午的時候,曾沛果然包下整間第一樓,設宴招待一眾道門弟子。除了昆侖和他萬壽莊的子弟,到場的還有武當玄真道人的關門弟子凌渡虛和他幾位師兄弟,峨眉長老知非子的首徒莫斂鋒及一眾師弟,崆峒派木易真人的六弟子陳玄感及一眾師弟,還有碧木宮三宮主的弟子柳塵封、花間派洛大先生的傳人易云以及五臺山、白馬寺的幾位大師。一時間高朋滿座,觥籌交錯,一派祥和風景。
酒過三巡,曾沛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諸位同道,今日在座的都是高人賢達,當世英豪。曾某能做這個東道,深感榮幸。在座的無論是僧、是俗、還是道,皆屬名門正派,雖然大家傳承不同,理念各異,但是,我們都是為了天下蒼生的福祉而來。為了這個共同的目標,讓我們且干了這一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放下酒杯,眼光在場中掃了一圈,見在場眾人紛紛舉杯,面露微笑。這時峨眉派席面上有人鼓掌:“說得好,曾師弟不愧是通微真人首徒,這一番言辭冠冕堂皇,難怪人都稱通微真人為雀舌仙,果然名師出高徒。”眾人聞言紛紛側目,尤其是萬壽莊眾弟子,更是怒目而視。
那人卻似毫無知覺,依舊談笑自若:“想當年瑤池飛書,廣傳海內,通微真人遍邀天下高士,言辭慷慨,說什么當今形勢合則多利,分則數敗,卻不料臨了只為自己一人出頭,到頭來瑤池圣母敕書只給了昆侖沖虛真人一位,雀舌仙枉費唇舌,只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為他人作嫁衣裳。真是其情可憫,其言可笑,其事可悲。哈哈,哈哈。”
曾沛勃然色變,他師父通微真人曾經學過佛門神通,練成佛門九識中的舌識,口齒伶俐,雄才善辯,故此人稱雀舌仙。當年瑤池圣母座下仙女董雙成來人間行走,曾傳話人間修士,要廣選海內修行高人,去赴西昆侖蟠桃盛宴。通微真人一心想得道長生,故此四處游說道門高人,分說厲害,許下種種諾言好處,要他們與自己聯手合作。
結果董雙成再度來時,根本沒有搭理旁人,直接請了昆侖沖虛、妖族妖圣、大荒山苦竹老人和西域殺神童子去赴蟠桃會。通微真人機關算盡,結果枉做小人。到后來幾位掌門密會,就把事情捅了出來,一時淪為笑柄。
這事情說起來也已經過了幾十年,當事人有些都已經作古,通微真人視為奇恥大辱,自然不會跟弟子提起。但是修行界自成江湖,他不提,還是有人背后傳言,曾沛自然知曉此事,只是一直諱莫如深。現在這人當面挑破,他如何能不動怒。
他放下酒杯,指著那人鼻子說道:“莫斂鋒,別人我不知道,你峨眉派為了獨占天材地寶,幾百年來造了多少惡業?華山派、五臺派、北海紫云宮,哪一家不是無辜被滅,就因為你峨眉派看上人家的寶物,要據為己有,就污蔑他人是邪魔外道,橫加誅戮。往日里大家念在道門一脈,不去揭你們老底。想不到你今日卻主動來撩撥我,那也不要怪我不講情面。”右手一翻,一柄飛劍憑空出現,就待動手。
莫斂鋒吃他言語一激,也忿然離席,大袖一揮,長劍出鞘,在半空中化成一道劍光,罩住曾沛門面,眼見兩人之間,大戰已是一觸即發。在座眾人紛紛離席,退到一旁。
忽然一人排眾而出,哈哈大笑:“莫師弟,曾師弟,兩位都是當今豪杰,出身又是名門大派,何必為了一時意氣之爭,大動干戈。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小事,過去了就算了,又何必再提呢,徒然傷了自己人的和氣。眼下大敵當前,正需要我輩齊心協力,維護天下正道,兩位就看愚兄的面子,罷手言和,我們共商大計。”這人一邊說話,一邊雙手揮舞,只見空中的劍光嗚咽一聲,飛回莫斂鋒手上,而曾沛的劍還未出鞘,就莫名其妙地插了回去。
兩人又驚又懼,同時看向此人,身形高大,手足頎長,臉容古挫,一對眼神深邃莫測,給人陰狠無情的印象,正是玄真子的關門弟子凌渡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