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中平二十六年,正月十五,宜嫁娶。
今日的上清宮與昨日相比,更顯繁華熱鬧。連續三天的流水席,該到的客人也都到的差不多了。薛昊滿面春風地到每一桌上去給客人敬酒,整個上清宮占地極廣,然而對這些五感六識敏銳無比的修士來說,也就跟普通人家的客廳相仿。
重光坐在西南的拐角處,這里是昆侖弟子聚集的席位。昨晚的傾訴被打斷以后,他就再也沒見過采萱,然而大婚之日,他終究還是要來出席的。
他現在就是一個人找了個位子,坐在那喝悶酒,也不跟周圍的同門搭話。不過他身上叛徒的嫌疑還未洗清,暫時也沒有人搭理他,倒是昨天被他打敗的洛南松、柳志虛等人,卻一臉忿恨地在邊上虎視眈眈。
不過現在的重光根本顧不上這些,昨晚的事情以后,他心亂如麻,也無法入定,本想一走了之,卻又想再見師父和師伯,把羅侯的事情交代清楚。就這么不尷不尬地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薛昊就派家丁來請他過去赴宴。
看著蕭重光自顧自地飲酒,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洛南松就氣不打一處來。終于按捺不住,跳將起來,指著重光的鼻子罵道:“你還有臉在這喝酒,哼,薛師兄的大婚慶典,也是你能來的地方?”
重光看都不看他一眼,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曾經他很想知道為什么洛南松總是看自己不順眼,可是如今看來這個問題問了也白問,而他現在也沒有心情去探尋答案。
洛南松見他正眼也不瞧自己一下,頓時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這個貪生怕死的小人,昆侖派的恥辱,整個山上誰不知道你投靠了羅侯,仗著掌教師伯偏心,還敢大搖大擺回昆侖參加婚宴,真是恬不知恥。”
“你夠了!”重光本來心里就憋著一股郁氣,洛南松自己非要往上撞,他自然也不介意給對方狠狠地還回去。“大家同門師兄弟,我看你入門早,一直讓你三分,你不要得寸進尺,給臉不要臉。”
洛南松也是動了真怒,雖然明知自己不是重光對手,但仗著現在是在上清宮他師父玄機真人的道場,又是薛昊大婚喜宴,眾目睽睽,他也不怕重光動手:“我說的都是事實,當初你跟羅侯一起被鎮壓在岐山,以羅侯那種大魔頭的兇殘成性,你要是沒投靠他,還會活到現在?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不成?更何況你們出來以后,有人親眼看見你跟他并肩行走。”他這番話說得很大聲,引得周圍的賓客紛紛側目。
蕭重光心中咯噔一聲,心中暗道:原來羅侯早就在算計我,以他的修為,周圍若是有道門的暗探窺伺,早就被他發現,顯然是他故意放對方離開,好讓自己和他并肩行走的消息傳出。后來自己跟他反目,他就故意傳檄天下,令自己百口莫辯,好狠毒的手段。
洛南松見他不說話,以為他默認了,得意洋洋道:“沒話說了吧,這次還不揭穿你的罪行。”他也不看周圍的場合,站起身來就大叫:“各位師兄弟,蕭重光這逆徒被我說得俯首認罪了,現在掌教師伯不在,不如請我師父玄機真人做主,將他就地廢了修為,逐出師門。”
薛昊正在給客人敬酒,聽到這邊的喧鬧聲,一聲告罪走了過來。蕭重光臉色鐵青,指著洛南松道:“難怪師伯說你蠢笨如驢,不堪造就。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就在這胡攪蠻纏,丟光了玄機師叔的臉。”
洛南松猶未察覺,還在絮絮叨叨:“這可是你自己默認的,我怎么胡攪蠻纏了。師父,師父!”
重光本來不打算跟他計較,但見他到這時候還口無遮攔,毫不避忌,終究是忍不住,一把沖過去想制住對方。洛南松見他出招,大叫道:“好啊,在上清宮也敢動手。”揚手打出一道寒芒,他當年敗給重光以后,痛定思痛,跟玄機真人請教了幾種道法絕學,閉門苦修,本來自信必能勝過重光。但是昨天旁觀重光一招擊破柳志虛等人的七星劍陣之后,他才發覺自己在進步的時候,對手進步得更快,此時已經沒有必勝的把握。
他這一點寒芒出手,正是玄機真人親傳的大衍神符。當年他貪多嚼不爛,這門神通始終徒具其形,而今他得了玄機真人多番點撥,終于將這門道祖真傳的頂級符術練成,這就來拿重光試手了。
大衍神符,乃是易經大衍之數在道門神通里的煙花,所謂“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這大衍神符就是根據道生一,三生萬物的天地宇宙演變過程,周轉而來。這一點寒芒,里面蘊藏了七七四十九重禁制,可以演化天地萬物,宇宙星辰,更能調動二十八星宿之力。
蕭重光本來已經欺近他身前,洛南松大衍神符一出手他就知道不好,“錚”一聲飛劍出竅,化作一道金光,在間不容發之際擋了大衍神符一記。
這大衍神符是道術與法寶之間的神通,能演化天地萬物,而演化的物事往往因情境變化,長庚劍質地堅韌無比,又有分神修士祭煉百年,這大衍神符就演化出泰山壓頂之力,跟長庚劍化成的金光拼了一記。
“砰”一聲巨響,重光猝不及防之下,被這股大力帶的往后倒飛而起,他在半空中打了個轉,身形安穩落地。那大衍神符被長庚劍這么一擋,也只是停了一瞬,隨即變本加利地疾沖過去,靠近重光身前時,竟然演化出周天星斗,籠罩住重光全身。頓時天上二十八宿遙相呼應,一股沛然莫御的星力凌空射下,形成一道七彩光華,引得大殿眾人紛紛張望。
蕭重光被這大衍神符演化的周天星斗大陣罩住,無窮星光源源不盡的射下,削減他身上的護體罡氣。他心知一旦被對方破了罡氣防護,就是自己道基被毀之時,心中發急,一聲大喝,身劍合一,化作一道金光從漫天星斗中游蕩。也是洛南松道心不純,修為不夠,竟然被他在這連環相扣的陣法中找到破綻,一眨眼間從星光中脫困而出。
那洛南松的大衍神符本來已經將他罩住,此時被他脫出,失了目標,頓時元氣散逸,被洛南松收回。大衍神符凝聚不易,洛南松竭盡全力也就祭煉出這一枚,此時想要再召喚出來已經來不及。眼看重光的飛劍已經臨近,他一咬牙,祭出自己的飛劍青鶴,一旁柳志虛見洛南松情形不妙,也跟著召出自己的飛劍松風。倒是馬鈺在邊上猶豫了許久,終究是沒敢摻和。
半空中三道劍光盤桓,且不論長庚劍質地威力都遠勝青鶴與松風,光重光的御劍術就甩出他們幾條街去。金色劍光在盤空中帶著它們繞了兩個圈子,隨意尋了個破綻從兩把飛劍中穿出,一頭撞在柳志虛受傷的左肩上,透體而出。柳志虛悶哼一聲,身體被這股巨大的力道帶得往后倒翻,狠狠地撞在地上,昏死過去。
洛南松肝膽俱裂,再也不敢強撐,轉身御風就逃。蕭重光恨極他三番五次針對自己鬧事,加上心中本來就有郁結,一時氣滿胸懷,也不管會有什么后果,大喝一聲:“現在想逃,不嫌晚了嗎?”劍光一竄就追到洛南松后背,輕松穿破他的護身罡氣,從他胸口貫射而出。
洛南松發出驚天慘呼,鮮血從胸前狂飆乍射,猶如被人開了膛一般。虛空中一道劍光閃現,卻是玄機真人終于意識到這邊的情形,從主賓席上一躍而至,一把抱起洛南松,封住他胸前血脈,頓時血流得慢下來。他臉色鐵青地盯著重光,指著剛剛趕到的薛昊道:“薛昊,你好自為之。”身形一閃即逝,帶著洛南松自去覓地療傷。
薛昊面色蒼白,眉宇間掩飾不住的怒氣和震驚:“你們到底想做什么,想把我的婚禮毀了嗎?”長劍脫鞘而出,在空中流轉,劍鋒直指重光:“蕭師弟,你在上清宮傷人,不怕昆侖的門規戒條嗎?”
重光也是殺紅了眼,他在山下之時快意恩仇,何等灑脫,哪想到回了昆侖處處受制,眼看著心愛的女子嫁為他人婦,而同門的冷嘲熱諷時時加在自己身上,一點一點勾起他的怒火。他本來就是個悶嘴葫蘆,有什么都憋在心里,情緒從不外露,此時積蓄已久的怒火被洛南松方才的挑釁點著,如洪水潰緹,壓抑久了,發作起來也就分外瘋狂。
“你們處處針對我,不就是認定我是叛徒嗎,既然如此,還說什么廢話,來啊,今天就打個痛快。”長庚劍在手中激射而出,勢如流星直撲薛昊。
“師弟,今天是你先動手的,不要怪我。”薛昊眼中閃過一抹痛苦的神色,又似解脫,身形在對方的飛劍臨頭之際,沖天而起,躲過這風馳電掣的一劍。“念在你我同門學藝多年,我在岐山也曾對不起你,這次我就讓你十招。”他口中說話,身法快捷無倫,每每在長庚劍光堪堪追至的瞬息,間不容發的避開。
重光此時怒火上頭,已經失去長久以來的冷靜,一邊駕馭長庚劍追殺,同時自身也凌空飛起,電光火石之間攔在了薛昊避讓的路上。“嗤”一聲如同裂帛,他的手掌去如閃電,狠狠地印在薛昊右肩。
“砰——”薛昊身如風中落葉,倒翻出去,雙腳著地后立刻蹬蹬向后連退幾步,這才勉強站穩。重光沒有趁勝追擊,劍光停在空中蓄勢待發:“不打這一場,真以為我怕了你們嗎?”
“咳咳,”薛昊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右臂軟軟地垂著,臉上現出一絲苦笑:“十招已至,蕭師弟,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了。”他面容一肅,神情變得十分嚴謹,眼神中甚至帶有幾分狂熱。一道綠色的光華在他右肩一閃,頓時治愈了手臂的傷勢。
“混元神通?”熱血上頭的重光終于冷靜了一點,這才發現自己這位師兄竟然已經是金丹修士。他消息閉塞,雖然曾聽采萱提過新秀大會的事情,也沒有當一回事。“難道他方才真的是在讓著我?”
怒氣漸漸消散,一絲愧疚涌上心頭。“我在做什么,我毀了他們的婚宴。”他的腦中還在盤旋著這個念頭,薛昊的身形已然凌空飛起,手中三尺青鋒化作無匹白練,劍光未至,罡氣先行,在空中帶起激蕩的氣浪。
重光不暇多想,長庚驟然飛出,在半空中迎上了薛昊的劍光。兩道劍光撞在一處,在中間轟然炸開,稍微靠近一點的賓客紛紛閃身避開。
薛昊身形已然撲出,一把搶過飛劍,人劍合一,在空中分出無數幻影,隨即所有的幻影同時飛出一道劍光,在空中匯聚成一片飛劍的海洋,如長江大河般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長庚的劍光在瞬間就被淹沒在這海洋里,只聽到“嗤嗤”之聲不絕于耳,重光的身子在半空中被無數劍光洞穿,這些劍光雖是虛影,卻如有實質。
他悶哼一聲,身子在空中驟然墜落。此時那幻象的海洋已經盡數消失在他身后,顯露出藏在最后的薛昊,手執長劍,勢如流星,一劍刺進重光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