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車夫轉身向車廂里打了個招呼,縱身跳下車來,跟著車廂中伸出一只芊芊素手,揭開了簾子,一前一后出來兩個垂髫少女,正是阿姝姐妹。兩姐妹跳下車,站在邊上虛扶著。只見柳笑生跟閔大夫一左一右,攙扶著一個昏睡的婦人走出車廂,小心翼翼地把那婦人遞到阿姝姐妹手里,自己再從車上一躍而下。
重光何等眼力,早就看到那婦人正是花姑,幾日不見,臉色倒是紅潤了許多,看來閔大夫雖然治不好她的瘋病,在調理方面倒是用了不少心思,此時睡得正香,對外界的變動一無所覺。
見到這情形,聯想起先前城中發生的事情,重光心里已經隱約有了猜測。看來除自己外,還有其他人在暗中窺伺賀家別院的動靜。那兩姐妹出門逛廟會是假,引開對方注意,讓柳笑生和閔大夫趁機將花姑轉移才是真,而這車夫,就是他們早就約好的接應人。
那幾名武士走上前來,對那車夫躬身一禮,很是尊敬的樣子。車夫對他們擺擺手,早有人上前登上馬車的馭手位置,把馬車趕到山莊后院。那車夫當先領路,帶著柳笑生一行人直奔山莊正堂。
正堂前的大門口站立著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見了車夫,深施一禮。重光見狀疑心漸起,這車夫身份看來頗不簡單,從那些武士到這管家,都對他畢恭畢敬,倒似比對柳笑生一行人客氣得多。
那車夫回過頭來,指著柳笑生一行人,對那管家說道:“馮叔,這位柳笑生柳大人,我曾經跟你提過的,這位是閔大夫,這兩位是閔大夫的高徒尹姝姑娘和云蕾姑娘,還有這位昏迷的大嬸是閔大夫的病人,麻煩你吩咐下人給他們安排幾間上房,他們將會在這里小住幾日。”那管家馮叔唯唯諾諾,應聲領命而去。
重光耳力強勁,加上車夫這一次說話頗為大聲,他躲在遠處,將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暗暗納罕:“這車夫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對神劍山莊的人如臂使指。”他此時早已猜到這里必是名震天下的神劍山莊,對這車夫的身份更是存疑。此時山風吹過,將那車夫的氈帽掀起一角,重光一眼瞥見車夫面目五官,登時大吃一驚:“怎么會是他?”
這車夫音容笑貌,赫然就是當年在安定城七星樓外遇到的怪盜謝三。十余年不見,這謝三顯得成熟了許多,身量也長高了一些,只是五官依稀還是舊日模樣。重光心中感慨不已,謝三跟柳笑生都是他當年故人,想不到一月之間連續碰到兩人,而當初毫無關聯的兩位故人,如今儼然是同一陣營。世事變幻無常,莫過于此。
柳笑生跟閔大夫一左一右,攙扶著花姑往臺階上走,尹姝跟云蕾緊緊跟在后面。那謝三還在臺階下,正跟幾名家丁低聲說著閑話。重光離他們的距離很遠,只靠五感六識關注場中的一切。
忽然間遠遠地傳來一聲長笑:“柳參軍真是好手段,居然能騙過我們兄弟,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神劍山莊。只可惜你的計謀只能得逞一時,我那兀鷲師弟雖然上了你的惡當,但他豢養的天眼卻還是跟上了你們的足跡。”
謝三跟柳笑生等人吃了一驚,回頭朝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湖泊對岸不知何時多出兩個人來,說話之人身高矮胖,臉上油光滿面,還帶著幾分笑意,活像個當鋪的掌柜,他身后一人身量極高,氣度沉雄,削瘦的臉上一雙狹長的眼睛有如毒蛇,令人一見就十分不舒服,想必就是那胖子所提到的兀鷲了。
重光已經認出那名喚兀鷲的高瘦之人,正是先前在市集跟蹤阿姝姐妹的修士。此人道行已經臻至金丹絕頂,只差一步就能練成元嬰,而這胖子神光內斂,元氣充沛,顯然比兀鷲更勝一籌,成都府何時來了這么多修行中人?
柳笑生沒來得及回話,就看見空中很突兀地飛出一只蒼鷹,雙翅大展,在空中盤旋往復,發出高亢的鳴叫。柳笑生慘然一笑:“想不到我聰明一世,竟然會栽在這個扁毛畜生手上。丹丘子,算你狠,你想要怎樣,劃個道出來吧。”這柳笑生跟丹丘子也真是奇怪,明明都是修行中人,說話做事卻跟普通江湖豪客一般。
那丹丘子伸手指向柳笑生背后道:“柳兄,你騙得我好苦,明明是道門高人,卻扮作這么一個腌臜官兒,瞞過我們所有人,把這女子劫走,害得我被師尊責罰,面壁半年不得下山。”
那喚作兀鷲的高瘦漢子雙目微微瞇起,眼中一道寒芒閃過,接著又恢復了一貫的冷漠神情,似乎場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只是他那雙手早已盤在腰間,五指屈伸,顯示此人已經蓄勢待發。
柳笑生臉上不自覺地閃過一絲尷尬,原來當初他改天換面,冒他人之名與這丹丘子結識,兩人相交莫逆。他借此機會,才能瞞天過海,打入丹丘子那伙人中間,也因此發現花姑的存在。后來他找個機會,趁對方不留神,把花姑劫走,頓時引發軒然大波。
那丹丘子素來謹慎,卻被柳笑生擺了這一道。他師門長輩勃然大怒,要不是靠他師父苦苦求情,幾乎就被逐出師門。他面壁出關以后,在師門中地位大不如前,也失去了許多真傳法訣的修習資格,對柳笑生可以說是恨之入骨,但他為人陰蟄,心中越痛恨,面上反而笑的越和氣,似乎全無芥蒂。
柳笑生做了這一樁虧心事,雖然說是各為其主不得不為,但終究有違他本心,如今被正主找上門來,自然就有一絲羞赧。不過這一切也只是一眨眼,他的臉色就恢復平靜,雙目中精光乍現,淡然地說道:“我自欠你的,你們卻欠了天下人的。若要算賬,今天就一起算了吧。”
丹丘子還沒回話,那兀鷲卻突然開口,聲音如金鐵在石壁上劃過,令人一聽之下,心中就說不出的煩惡。只聽他冷冷地說道:“什么欠誰不欠誰的,亂七八糟,強者為尊,大家手底下見真章吧。”話音未落,就見他手中揚起一道黑光,電光火石間飛向閔大夫胸口。
柳笑生怒喝一聲:“賊子敢爾!”手臂暴漲數丈,向閔大夫身前抓去。那閔大夫臉色發白,手足無措,顯然從未見過這等陣勢,竟然不知如何抵擋。阿姝跟云蕾姐妹兩人驚叫一聲,頓時花容變色。
只聽得砰然一聲巨響,卻是柳笑生那一雙手終于在間不容發的時刻擋在了閔大夫身前,一把捉住那道黑光。
他的手暴漲暴縮,緊握著那道黑光就收了回來,身形一晃已經閃現在閔先生跟前,對阿姝姐妹使了個顏色,姐妹兩人心領神會,一左一右攙扶著昏睡的花姑,站到自家師父旁邊,此時柳笑生正好把一干不通道法的人護在自己身后。
那兀鷲臉色微變,就見柳笑生舉起右手,張開手掌,一條首如三角的小黑蛇赫然映入眾人眼簾,蛇的七寸位置被柳笑生兩根手指夾住,口齒微張似要擇人而噬,卻又有氣無力,只能徒勞地伸出蛇信,嘶嘶作響。
柳笑生看著那兀鷲,臉上閃過一抹厭惡,聲色俱厲地說道:“青城派身為道門四大宗之一,乃是正兒八經地玄門正宗,想不到會墮落如斯,居然跟馭獸齋的人勾搭成奸,還稱兄道弟如此親熱,真是丟盡了天下道門的臉面。丹丘子,這也是你師門掌門吩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