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重光見馬鐵柱匆匆離去,也沒多想,仍自顧著小酌。突然腦海中靈光一現:馬鐵柱不是說那婦人是他表弟妹,難道官兵抓捕的就是昨日那一對母女?
這下他頓時坐不住了,若是一般的官司,他自然無意插手,但若是昨天那對母女,必然是因為被他昨日教訓那郡主所連累,他又怎能置身事外。
一想通此節,蕭重光頓時片刻也不敢停留,丟下一錠銀子給店家:“不必找了。”一個轉身就已經沖出酒館,這時候那馬鐵柱還未走遠,他身形一閃,緊緊跟上。
那馬鐵柱一路小跑,連著穿過幾條巷子,在一間紅墻白瓦的大瓦房門前停下,一個五十來歲的小老太一屁股坐在門前,見了馬鐵柱,如同見了主心骨一般:“柱子,你可要為姑姑做主啊,這幫天殺的,無緣無故把你表弟兩口子還有我孫女帶走了,說是要送到州城問斬呢。”
那馬鐵柱把他姑姑扶住,火急火燎地問:“姑姑你別慌,有柱子在呢,表弟跟弟妹什么時候被帶走的,官差有沒有說是犯了什么事情。”他姑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一大早,天還沒亮呢,門口就鬧開了,開門就是一群明刀明槍的官兵,什么也不說就把你表弟三口子抓起來扔進馬車里,看我是個老太太才沒為難我。臨走時一個官差跟我說什么,要救人去府城,還把告示貼得滿街都是。你表弟夫妻從來奉公守法,我這是上輩子造了什么孽喲。”
蕭重光聽到這里,心里已經明白了大半,身形一晃閃現在兩人跟前:“老夫人,請問你兒媳婦是不是二十多歲,一笑有兩個酒窩,眉梢長著一顆小痣;令孫女小名,是不是叫囡囡?”那老太太見到面前突然多了一個人,嚇了一跳:“你是什么人,怎么會認識我兒媳婦的,還知道我孫女小名?”
蕭重光微微一笑:“老夫人,這位馬壯士,你們不必擔心,盡管在家等候,今天你們家人就會回來。”他這句話說完,身形化作一道金光,已經消失不見。那馬鐵柱和他姑姑頓時看得兩眼發直,過了半晌才回過魂來,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多謝神仙搭救,多謝神仙搭救。”言語里說不盡的歡喜。
豐谷縣本來就離府城不遠,蕭重光御劍飛行,不過一炷香的時辰就趕到涼州府城。放眼望去,大街小巷已經貼滿了布告,布告下面甚至還有剛補上去的畫影圖形,蕭重光凝神一看,那畫上有兩人依稀就是自己昨日遇到的那對母女,另外一個斯文憨厚的男子,想來就是那小女孩的父親。
他按落劍光,隨手抓了個路人問道:“涼州最大的官府在哪里?”那路人嚇了一跳,隨手指了個方向:“往前一直走到頭,然后往左拐,再一直走,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往右,到那再問人吧。”蕭重光放下他,劍光飛起,一路狂奔。這涼州府城大得很,巷子彎彎繞繞,他連著問了幾個路人,終于找到了刺史衙門。
他也不多廢話,直接從門口沖了進去,守衛的官差只看到金光一閃,蕭重光已經竄進府內,看見穿官服的人就抓起來問:“刺史何在?”只抓錯幾個人,就在后花園找到了正在飲酒賞花的涼州刺史溫如玉。
這溫如玉今年三十多歲,人如其名,形容俊美,氣度謙和,雖然被蕭重光把劍架在脖子上,也是不驚不慌,坦然問道:“來者何人,意欲何為?”蕭重光不耐煩跟他打官腔,故作兇狠:“是你派人抓走柳家三口的?”
溫如玉懵懵懂懂:“什么柳家三口,本官不知啊?哦,難道你是說昨晚晉王府的那件事?”他好似忽然驚醒過來一般:“若說是這一家,本官倒是知道,昨天大半夜的晉王府的永寧郡主突然來訪,要本官派出衙役配合,要在城里貼滿告示,說是什么處決謀逆要犯,據說昨夜王府的鄭管家連夜帶著府中親兵出城,應該就是去捉拿那什么柳氏一家人去了。”
蕭重光把刺史拎到自己身邊:“晉王府在哪,快帶我去。”刺史點頭如搗蒜:“下官前頭帶路。”
蕭重光挾持著溫刺史,憑空飛起,那刺史被嚇得魂飛魄散,手舞足蹈地大呼小叫,好一會才消停下來,用看妖怪似的眼神看著對方,這下是真正老實了,蕭重光問一句他就答一句。
晉王府離刺史衙門不遠,原本城里的官府就坐落在一個城區。蕭重光帶著溫如玉,穿過幾個小巷,就到了氣派恢弘的晉王府。
王府前除了守門的衛士,并沒有想象中的禁衛森嚴。蕭重光到了門口,就把溫如玉放下,自己直闖大門。那兩名衛士只覺得眼前一花,眼前多出一個人來,卻是堂堂刺史大人,正在那低聲叫喊:“快去稟報王妃和郡主,有高人闖進府里了,要她們加強戒備,凡事小心。”
蕭重光可顧不上溫如玉在背后打得這點小報告,他閃身進了王府,徑自奔向正中大堂,就看到一名女子正在堂上走來走去,神情滿是焦急。
這女子察覺到有人進來,臉上閃過一絲欣喜,抬頭見到蕭重光,又變成詫異:“你是什么人,怎么會闖到我王府里來。”蕭重光見女子抬頭,正是昨日鬧市縱馬的小郡主。
他一步踏出,就落在郡主身邊,一劍架在郡主脖子上:“今天被你們抓的那一家三口在哪,你們把他們怎么樣了。”他這一開口,郡主又驚又喜:“呀,居然是你,你怎么變成這幅樣子了,我等了你好久,終于等到了。”
“哼,料到了,你們抓了那一家人,不就是想引我出來,好抓我嗎,可是就憑你們,抓得住我?”
“呀,你誤會了。”郡主聽他這么說,記得跳腳:“來人,把柳家三口請出來。”
立刻從偏廳走出幾個人來,當頭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正大口啃著一根雞腿,吃得滿嘴都是油膩,正是昨天被蕭重光救下的囡囡,身后跟著夫婦二人,就是囡囡的父母。旁邊還有幾位婦人,正滿臉好奇地盯著自己看。
蕭重光見這一家三口好端端的,也沒有什么受驚嚇的表情,頓時有些糊涂:“你們這是想做什么,請人做客不用這么兇神惡煞,還大張旗鼓地鬧得滿城布告吧。”架在郡主脖子上的短劍卻是收了回來。
郡主一臉的委屈:“不這樣,怎么找得到你,你是仙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我們凡人能有什么法子,只好用這個辦法讓你知道消息,快點趕來啊。”見蕭重光神情和緩了一些,她試探著說道:“我們坐下說話吧,來人,上茶,上點心。”又轉頭對那一家三口說道:“柳大哥,柳大嫂,這次真是辛苦你們了,我答應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的。”
那男子一臉的惶恐:“不敢不敢,郡主有什么差遣,盡管吩咐就是了,只是下次不用派這許多官差,我們初始還以為犯了什么罪過,只怕家中老母受了驚嚇。”
永寧郡主低聲說道:“事情太急了,我也是沒辦法,這里先給大哥大嫂賠個不是,伯母那里我也已經派人去通知了,想必不會有事。兩位在我這里且安住幾日,要吃什么盡管吩咐下人去做。”這女子昨日還是一派刁蠻任性,此時卻變得溫柔似水,八面玲瓏,令蕭重光大開眼界。
這時下人流水一般涌入,上茶上點心。郡主等到蕭重光落座,才開口說道:“大仙,我之所以請他們一家三口來做客,還故意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就是想請你來幫我一個忙,若是大仙肯出手,我們王府一家上下必定感恩戴德,生生世世,為大仙你立祠建廟,一年四季,香火不斷。”
蕭重光臉皮抽了幾下:“第一,我不是什么大仙;第二,為了找我,你就這么興師動眾,罔顧法紀,若是嚇壞老人和孩子,又該怎么辦?第三,就算你用這種法子把我逼出來,我又憑什么幫你?”
永寧郡主錯愕地看著蕭重光,她大概從來沒有想到對方會拒絕。她從小到大,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身邊所有人都捧著她,慣著她,把她當公主一般伺候。本以為自己這般低聲下氣,禮數周全,這神仙肯定欣然應允,沒想到對方卻給了自己這樣一個答案。
她看著蕭重光的眼睛,確定對方不是在開玩笑,臉色逐漸從驚愕變成失望,從失望變成憤懣:“你怎么能這樣,”她的聲音變得十分尖利:“你怎么可以拒絕我,我都這樣低三下四地求你了,這還不夠嗎?”
旁邊的幾名婦人交頭接耳,面面相覷。一個中年美婦忍不住走過來開口:“這位仙人,您就發發慈悲,幫幫我們吧,我們郡主還從來沒有這么低聲下氣求過人。”永寧郡主扭過頭去:“你給我閉嘴,要你多管閑事。”
蕭重光怒喝一聲:“該閉嘴的是你,這位夫人好心幫你,你就算不領情,至少也該有起碼的尊重。何況人家的年紀,都可以做你娘了,你就是這么對待長輩的嗎?”
永寧郡主臉色變得煞白,銀牙緊咬:“你胡說什么,我娘是晉王妃,就憑她,有什么資格當我娘。”那婦人臉上閃過一絲黯然,長嘆一聲,垂首不語。
蕭重光擺擺手:“你娘是誰與我何干,既然柳家人沒事,我就走了,記住,不要妄想拿他們威脅我,我平生最討厭被人威脅,如果你不聽警告,我保證,你會后悔出生在這世上。”
他丟下這句狠話,轉身就要走人,卻聽得背后撲通一聲,回頭看了一眼,就看見永寧郡主跪在地上,雙目含淚:“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爹吧,他就快死了,只有你能救他了,我真的沒別的法子了,求求你。”
場中死一般的寂靜,蕭重光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就看見那幾名婦人,還有柳家夫妻,也都跟著跪了下來。柳家媳婦見女兒還在啃著雞腿,一拉她的袖子,硬是把女兒也按倒在地上。片刻之間,大堂上黑壓壓跪滿了一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