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候一走,重光懸著的心終于放下,這才顧得上盤問云霄父女,怎么落到妖族手中。卻聽云霄不慌不忙,說出別后的一番遭際。
原來當年匆匆一別之后,云霄覺得滇城也不大太平,索性帶著女兒隱居深山,每日打獵采藥為生。他人到中年,受限于天資,于修行一道成就有限,倒是云嵐進境極快,幾年下來竟然修煉到丹成三品。
云霄見女兒有出息,老懷大慰,滿腔心思都花在女兒身上,指望愛女能將她母親的師門傳承發揚光大。大雪山的道法偏于陰寒一路,為了幫助云嵐凝練真元,云霄這些年來游歷了不少地方,尋找適合女兒修煉的場所。
重光當年被封印在岐山地穴,昆侖派上下對此諱莫如深,他們父女也就再沒有得到重光的音訊。誰也想不到滇城一別,彼此再見,竟然已經相隔十年。世易時移,人生際遇真是變幻無常。
羅候圍攻昆侖的事情早就傳遍天下,這父女兩人雖然僻處深山,卻也聽到消息,兩人之前幾次來昆侖打探,都沒有得到重光的下落。聽說昆侖被圍困以后,他們覺得重光可能會回來守護師門,所以從隱居之所趕來,想跟重光見上一面,卻不料被巡山的小妖撞見,彼此發生沖突。
云嵐雖然修行進境極快,但結丹也不過幾年的光景,對付幾個毛頭小妖還湊合,但此時昆侖上下群妖百萬,光元嬰級數的妖王就有數十人,哪里是她應付得來,才打倒兩個妖修,就被隨后趕來的金石擒住。
好在金石為人厚道,沒有難為他們,將他們交給黑天之后,正好被羅候撞見。當初在岐山地穴,重光跟羅侯無話不談,也曾提起這父女二人的事跡,當時羅侯就認出云嵐的永凍之刃,頓時就知道了父女兩人的身份。羅侯命部下好好看管,打算拿這對父女跟重光談條件,最好能借此機會勸降。
算算日子,云霄父女被金石抓住的時候,重光正在山上布置列缺觀星圖。他出關還沒幾天,羅侯的飛劍傳書也就到了,這才有今日之會。
三人一邊暢敘別后情由,一邊往山下直走。重光本就是孑然一身,在山上也沒什么好收拾的,既然打算要走,索性就不辭而別了,倒也干凈。
云嵐比當年沉穩了許多,少女時候的羞澀漸漸褪去,如今很有些落落大方的氣度。只是話依舊不多,三言兩語就忍不住掩口輕笑,滿是促狹的意味。這女子其實十分聰慧,只是一向不肯外露,倒是與重光有些契合。
重光想起當年雪山舊事,心中升起一絲暖意,笑著說道:“云大叔,大難得脫,今后有何打算?如今我是孤家寡人一個,說不定要跟大叔你混飯吃了?!痹葡隹粗畠?,臉上滿是慈愛:“既然昆侖這邊已經無事,我打算跟嵐兒回大雪山去。以前為了躲避銅鼓仙,我們父女一直四海漂泊,居無定所,如今我兒修行有成,就算碰到那老魔頭也不怕他,是時候回去了。她母親這些年孤零零地在地下,我得回去陪著她,也讓嵐兒能早晚給她上香?!彼屏酥毓庖谎郏骸笆捫值?,若是不嫌棄,不妨跟我們一道回大雪山如何。晴時采山狩獵,陰時青梅煮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聽到父親說話,云嵐眼中閃過一抹亮色,轉瞬又沉寂下去。重光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哈哈一笑:“若是大叔不嫌棄,那今后就叨擾了?!?
云霄聽他答應下來,正要開口回復,卻聽到遠遠地傳來一聲喝問:“蕭師弟,這么晚不在玉虛峰上呆著,怎么跑到這山下來了?!比搜曂ィ瑓s見薛昊帶著十余名昆侖弟子,正正地守在山道盡頭。
重光眉頭微皺:“薛師兄,你來的正好,我已經決意離開昆侖,正要托你回去跟幾位尊長交代一聲。如今昆侖門戶已固,不再需要我這半個廢人,這兩位是我當年的故交好友,我打算跟他們一道離開昆侖,善后事宜,就麻煩師兄費心了?!?
薛昊語氣肅然:“蕭師弟,如今昆侖尚在危難之際,你就這么一走了之,對得起師門對你的養育栽培嗎?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赤山師叔就你這么一個徒弟,你忍心讓他老人家孤苦伶仃,一個人在山上艱難度日?”
重光臉色一黯:“我現在元氣大傷,很長時間都不能再跟人動手斗法。薛師兄,如今師伯跟師叔是怎么想看我的,想必你也知道。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留在山上,招人白眼呢?!?
旁邊一名昆侖弟子忍不住開口:“蕭師兄,師門有難你怎能一走了之,再說我們這次追下來可不是與你說這些的。薛師兄何必與他廢話,他跟羅侯在山下私相會晤,之后就動身離開昆侖,所有情形都歷歷在目,鐵證如山。薛師兄有掌教手令,這次下來就是拿你回去問罪。這兩個是什么人,也得跟我們一道回去查個清楚?!?
蕭重光聞言臉色一變,怔怔地看向薛昊:“薛師兄,他說的是真的?”
薛昊面無表情,緩緩地點了點頭,慢吞吞地說道:“這是掌教師尊親自寫下的手令,上面還有赤山師叔和其他幾位長老的副署,蕭師弟,你是自己跟我回去呢,還是要我動手?!?
重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會這樣,早上還好好的,就這么半天的功夫,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就因為我跟羅侯見了一面,師父、師伯還有諸位師叔,就有這么大的變化?我不信,你把手令給我看看。”
薛昊抬手打出一道虛影,重光伸手接過,白色的絹帛上墨跡未干,正是沖虛真人字體:“逆徒蕭重光身入魔道,與妖邪羅侯私通款曲,著即擒拿回山,以門規嚴懲。”后面是一長串的副署簽名:玄機子、龍淵子、洞玄子、瑤光子、紫微子、玉衡子、青陽子,當看到最后一個簽名,就是字跡蹉跎的赤山子之時,他心頭巨震。
“一定發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僅僅憑我跟羅侯會面,師父跟師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判定。到底哪里出了紕漏,到底是哪里?”他心中凄惶,一時竟不知何去何從。
那脾氣急躁的昆侖弟子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他入門較晚,跟重光也不熟,當下就迫不及待:“蕭師兄,手令你也看了,跟我們回去吧,還有這兩個可疑人物,他們剛從羅侯營地出來的,大有可能是奸細?!?
他說話的時候,旁邊幾名昆侖弟子已經各自散開,隱隱封住了所有的退路。薛昊面色凝重,目光如水,手按劍柄,預防重光激怒之下,暴起傷人。
“好,好?!敝毓庹税肷?,忽然一笑:“既然師父和師伯都不信任我,那我還辯解什么。我跟你們回去,這兩人與此事無關,放他們走?!?
另外一名弟子撇撇嘴:“是不是無關你說了不算,得帶回去聽從掌教發落。”重光心頭火起,沒來由地一陣煩惡,身形一晃閃現在此人身邊,一個耳光抽上去:“你算什么東西,師兄說話要你插嘴?”
那弟子捂著臉愣了半晌,臉色由白變青,由青變紅,盯著重光看了一會,轉頭望向薛昊:“師兄,他打人?!?
薛昊眼中閃過一絲嫌惡:“沒出息的,一邊呆著?!卞P然一聲長劍出鞘:“蕭師弟,既然你動手,那就別怪師兄用強了。你現在有傷在身,若是當真動手,你是敵不過我的。”
蕭重光拔劍在手:“想要我束手待斃,不可能?!鞭D頭向云霄說道:“大叔,你帶阿嵐先走。”云霄知道他們師兄弟的比斗自己幫不上忙,也不多做客套,應聲道:“好,你自己小心。”云嵐還待猶豫片刻,就被云霄一把拖走。
薛昊劍光抖擻,幻化萬千虛影,罩住了重光周身上下。他的億萬星河劍影之術已經爐火純青,本身修為又突破元嬰境界,以渾厚真元催動昆侖最頂級的御劍術,這些年來對敵無往而不利,自身無論氣勢還是信心,都有了極大的成長,再也非昔日吳下之阿蒙。
重光這次回山,修行境界超出眾人意料,也給了薛昊極大的壓力。雖然兩人平生對陣,他還從沒輸過,心理上優勢明顯。但這次重光回來給他的感覺跟從前完全不一樣,他努力想要擺脫這種威壓,卻一直沒有機會。
“也許,這是我最后的機會?!?
他心里默默念叨著,手中的劍光似流星追月,在電光火石之間劃破夜空,直刺重光咽喉。而在他對面的重光一動不動,面容沉靜如水,跟這清幽的夜色一樣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