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安禮腦海中轟然一聲,心知不好,大喝一聲:“郭崇勛,你是得了失心瘋么,誰給你的膽子,竟敢擅自抓人!”他官階遠比對方為高,身為進士出身的文官,也不忌憚郭崇勛的勛貴出身,指著對方鼻子就破口大罵。郭崇勛毫不在意他的怒火,慢條斯理地命令部下打開牢門,將一幫哭鬧的百姓推進去,這才好整以暇地回過頭來,一邊整理自己的鎧甲,一邊直面錢大尹的怒目,慢吞吞地吐出幾個字來:“末將只是奉命行事,有兵部令狀在此,請大府校驗。”
他從懷中取出一份帛制的卷軸,徑自遞到錢安禮面前。錢安禮冷笑一聲,隨手接過,打開來看。初看之時滿臉的不屑,然而看了幾眼之后,錢安禮臉上的不屑就轉變為訝異,最終面色鐵青的開封府尹指著攤開的卷軸,氣得渾身發抖:“這是王兵部發給你的令狀?簡直是胡鬧,王尚書老糊涂了,怎么會簽發這樣一張亂命?”隨即他看到對方臉上詭異的笑容,似乎對自己的表情早就胸有成竹,心中靈光一閃,顫聲道:“你們,你們難道——”
五城兵馬司從權責上來說,應歸開封府管轄,但其主要的構成,是由勛貴執掌、控制京城治安的一支兵馬,隸屬兵部統帶,而五城兵馬司的幾位指揮使,都是兵部直屬的將官,無論開封府和刑部、大理寺,都不能指使這支武裝。
所以當郭崇勛拿出了兵部頒給的授權令狀,錢安禮就發現自己失去了指責對方的理由。然而如此大規模的批捕行動,歷來是要由兵部照會各衙門,由大理寺、刑部、開封府幾方共同協商進行,而這次郭崇勛的行動,顯然沒有提前通知到開封府,如此異常的舉動,背后隱藏的意味真是耐人尋味。
聯想到郭家的勛貴*和立場,以及入冬以后京城里的暗流涌動,他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而郭崇勛臉上有恃無恐的表情,更令他感到大事不妙。
郭崇勛確實很淡定,今天的行動早就計劃好了,兵部的授權文書,有固然要上,沒有也要上。拿了這份授權,除了搪塞開封府等衙門的問責,拖延一會時間之外,更重要的是為將來背書,只是個中情由,就不必對錢安禮敘說了。開封府尹的名頭,聽起來很大,但是沒有兵權,有個應付得過去的理由也就行了。亂事一起,還需要在乎這等官僚的想法么,等到大局已定,誰是開封府尹,還未可知呢。
見錢安禮氣的語無倫次,只是指著自己支支吾吾,他已經失去了跟對方扯皮的興趣,大手一揮,命令手下官兵將牢門鎖好,完全無視監牢里的人山人海,哭鬧不休,剛剛因為錢大尹的保證而消停下來的人群,此時又一次沸騰起來。
吳東亭默然地躲在喧鬧的人堆里,沒有跟別人一樣大喊大叫。多年來的險死還生經歷,令他鍛煉出了遠比普通人更堅韌的心志。眼前的情景令他生出一股山雨欲來的感覺,他心知這一切只是開端。
錢安禮只覺得一股惡心的感覺從胃里直翻涌上來,扶著墻壁幾欲眩暈。他身邊的親隨趕忙搶上幾步,扶住自家老爺。錢安禮暈了一會,努力使自己清醒過來,推開身邊的侍衛,一把抓住郭崇勛的手:“快讓他們收手吧,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郭崇勛冷笑著推開他的手,一聲暴喝:“大府以為現在收手,我們還有活路嗎?”
錢安禮還待再勸,外面忽然傳來鋪天蓋地的聲響,聽聲音似乎有無數人在吶喊,充斥了每一個角落。聽到這聲響,府尹大人面如土色,指著郭崇勛怒喝到:“都是你做下的好事!”
郭崇勛猛一抬頭,昂然道:“是又如何,大府還不是只能冷眼旁觀,這天下,終究是我等武人的戰場!”他丟下這冰冷的話語,呼喝了一聲下屬,帶著大隊的鐵甲衛士,離開牢門,徑自去了。亂事已起,這些人犯已經無足輕重,就算現在放他們出去,也止不住這洶涌而來的浪潮。
街市上已經人山人海,義憤填膺的京城居民,自發地走上街頭。人群之中,自然潛伏著無數鷹犬,然而若沒有兵馬司這一日的喪心病狂,這些百姓也不會被點燃怒火,從而輕易被人煽動。
皇周三百年江山,從來沒有這般事故。所以這些百姓看到自己的親友除夕之夜竟然被抓入大牢,內心里的怒氣已經爆棚,被有心的人輕輕一點,頓時成烈火燎原之勢。人們自發走上街頭,不知不覺竟匯成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其中不乏熱血沸騰的青年士子和國子監的學生,眾人議論紛紛,言辭之中都在抨擊五城兵馬司的瘋狂行徑,不知是誰領頭振臂一呼,頓時眾人都如發狂一般,向開封府方向涌去。
兵馬司的指揮使帶著大批下屬前往鎮壓,而鎮壓引起了人們更激烈的反抗。反抗變成了暴1動,暴1動引發了全城的動亂,潛伏在人群中的野心家,四處串聯,煽風點火,如火上澆油一般,把情勢越鬧越大,越來越多無辜的百姓被卷入。而隱藏在夜幕中的惡棍、流氓和拐子,則趁機渾水摸魚,令場面越來越混亂,一發不可收拾。
沸騰的海洋涌向京城的各個角落,從開封府、刑部一直到大理寺,而五城兵馬司的人員從一開始的強硬,逐漸變得軟弱不堪,完全無力應對這些已經失去理智的百姓。這給了人們官兵軟弱可欺,而自己不可戰勝的錯覺,于是他們越來越自信,暴怒的人流開始沖擊皇城。
“頂住,不許放他們入城!”江峰拔出腰刀,對著自己的部下發出嚴令。作為今晚守衛皇城宮門的羽林校尉,他的職責就是保衛皇城的安全,不讓任何外來者侵入皇城,打擾到宮中的貴人歡度除夕。只是面對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的人群,其中許多還是京城的百姓,這些忠勇的羽林衛將士有些手足無措。
“大人,真的要動手嗎,這些可都是京城的百姓,又手無寸鐵,將士們只怕下不了手。”一名面相老成的衛兵用猶疑不定的語氣問道,作為天子的直屬衛隊,他們素來受到的教諭,除了忠君,就是愛民。要對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下手,這令他們面臨極大的心理壓力。
“先等等,如非必要,我也不愿對百姓下手。”江峰觀望著城墻下的人山人海,皺著眉頭道:“但是無論如何,絕不能放他們進入皇城,否則,就是你我自刎謝罪,也是百死莫贖。”
他話音剛落,暴1動的人群已經涌到皇城腳下,看著城外密密麻麻的人山人海,所有守衛在宮墻上的羽林軍將士,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憤怒的百姓已經聚攏到皇城門外,開始敲打宮門,劈啪作響的聲音不絕入耳,有人開始向墻頭投擲石塊。羽林衛兵士小心翼翼地蟄伏在城墻內,死守著宮門和防線。
嗖、嗖幾下破空之聲,挑動了將士們敏感的神經。一名兵士吃驚不已地喊道:“他們怎么會有弓弩,這是軍中才使用的神臂弓,大事不好,他們有器械。這不是百姓,這不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