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易道人的這一口飛劍,有個名堂,喚作太乙分光一氣三相劍,乃是用上古降龍木煉制,雖然是木制,但是堅逾玄鐵,劍上祭煉了一百零八重天罡地煞禁制圓滿,同時具備金、木、土三種屬性,乃是崆峒開派祖師傳下來的掌教秘寶,威力還在重光先前那口長庚劍之上。
木易真人召出這口太乙劍,頓時戰局大幅改觀,他的戌土真雷憑借金丹絕頂的禁制法力,在摸清重光流符真劍的底細之后,已經能夠穩穩壓制。太乙劍化作一道青光,疾斬而下,一連斬破重光二十七道流符真劍,逼的重光不得不
側身退后,避其鋒芒。
木易道人一招得手,再不放松,左手戌土真罡頻出,如同一座座小山般砸下,右手御使太乙劍,如跗骨之蛆一般追著重光不放,已經將皇宮大殿的廊柱盡數斬斷。
“轟——”恢弘廣大的皇城宮殿從中坍塌,化作一堆碎石殘垣,好在宮殿中的人早已跑到殿外,倒沒有造成多少誤傷。
眾人灰頭土臉地爬起來,只見空中一道青光一道紫氣相互追逐,斗得十分激烈。重光結成金丹以后,身體以后化作一團混元之軀,而他修習的坐忘書與一般道法不同,結丹以后體內就純是一團本源之氣,不再有五行之分。
那道青光與紫氣斗了半晌,突然一聲尖嘯,一分為三,三道青光向重光化身的紫氣夾擊,收縮成了一個暗色的小黑點,接著黑點從中爆開,放出萬道光華,向四面八方發散開來。
光芒之中木易道人抽身疾退,而重光并沒有追趕,只是朝著木易道人遁走的方向高呼一聲:“送君千里!”木易道人頭也不回,只遠遠傳回一句:“終須一別。”剎那間走得無影無蹤。
楚王見木易道人遁走,頓時面如死灰,也不打聲招呼,帶著一股精銳親衛就往宮門方向疾走,重光也沒有興趣追趕,他當前要做的就是找到鎮南王,了結這段因果。
就在楚王跑到宮門前方的時候,突然斜刺里飛出一陣漫天箭雨,一下子將楚王和他的一干心腹釘死在地上。只聽得無數人在齊聲大喊:“誅殺叛賊,保護圣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重光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四周涌出一波精兵,為首之人一身華服,滿面焦灼,正是鎮南王柴宗貴。
他幾步跑到柴宗漢面前,匍匐于地:“臣弟一時不慎,竟然被楚王誘入陷阱軟禁,護駕來遲,還請皇上贖罪。”一旁眾將士齊刷刷跪下,頓時宮城內黑壓壓一片。
柴宗漢眼見大局已定,心中大石這才落下,此時見鎮南王親手擊斃反賊,開懷大笑:“賢弟何罪之有,楚逆居心險惡,圖謀已久,連朕也被他蒙騙了這么多年,何況是賢弟,快快起來。”
鎮南王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把自己如何被楚王騙入永安宮軟禁,如何被他搶走隨身兵符調開皇城護衛,放自己的心腹死黨帶兵入內。自己又是如何使計謀騙過看守,從永安宮逃出,隨后如何召集舊部,奪回皇城防衛等等經過,一一向柴宗漢稟明。
柴宗漢聽得陣陣心驚,待鎮南王稟報完畢,他拉著鎮南王的手,向重光走去:“賢弟,這次朕得脫大難,全靠這位高人相助,來來我與二位引見一下。”
鎮南王驚疑不定地看向重光,重光拱拱手:“陛下,草民曾在鎮南王府上暫居過一段日子,這次來就是受鎮南王妃所托。既然兩位安然無恙,那我使命已了,也該告辭了。”
柴宗漢急道:“先生且留步。”他走到重光跟前,深施一禮:“先生仗義出手,高情厚誼,不敢或忘。如今天下動蕩,據傳當年妖皇羅侯已經出關,正在各處解封昔年天下頂級的幾位邪魔,寡人誠心奉請先生,留下來助寡人一臂之力,為江山社稷,為天下百姓。”
“抱歉,沒興趣。”重光搖搖頭,一步踏出,人已經消失不見。
柴宗漢悵然若失,站在原地久久無語。鎮南王站在他背后,眼睛凝視著虛空中重光消失的地方,眼中流露出異樣的神情。
蕭重光沒有再去管皇帝如何對這場政變進行善后,他離開皇宮以后,就徑自回了鎮南王府。他仍然不能確定柴燕秋是不是自己的妹妹蕭木蘭,僅憑一塊玉佩,不能說明什么。
更重要的是,當初蕭伯庸說過,木蘭是被花姑帶走的,花姑才二十幾歲,不會這么早死,如果燕秋郡主是木蘭,那么花姑去哪里了?難道出了什么意外?
帶著這些疑問,他偷偷回到了鎮南王府,他記得妹妹身上有一個胎記,在耳朵背后,但他并不打算直接詢問,而是先弄清楚事實,再決定如何處理。
此時的王府已經恢復了平靜,皇帝陛下跟鎮南王的動作很快,在他從皇宮回到王府的時候,忠于皇帝的軍隊已經出動,整個帝都都已經戒嚴,老百姓紛紛躲在家里。而叛軍的主力在皇城被清剿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殘兵敗將,四處潰逃,很快就被御林軍清洗干凈。
燕秋郡主的閨房很好找,重光使了隱身術潛入房內。白天郡主受驚過度,現在正安詳地躺在床上,抱著一只枕頭酣睡。她的睡態如同一個初生的嬰兒,透著一股子天真無邪,有時候不舒服了,翻轉個身子,輕輕打起悠揚的小呼嚕。王妃就坐在郡主邊上,靜靜地看著她,不時用手撫摸郡主的臉蛋。
修士在達到元嬰境界以后,就可以修煉天罡地煞變化,所謂一百零八變是也。重光當然沒這個本事,隱身術只是隱去外在形象,本體依然存在。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郡主床邊,趁郡主翻身的時候,伸手撥開她腦后的秀發。
真的有胎記!
重光激動之下,差點喊出聲來,幾乎就想當場相認,只是理智阻止了他。也許,自己應該多看一會妹妹現在的生活,再做決定。
王妃看著妹妹的神情很溫柔,那絕對是母親對待自己孩子的眼神,而她每一下撫摸,都帶著特有的力度,這是長年累月悉心照料才能成就的熟稔。看來,這位王妃真的把妹妹當成自己的孩子。
看著沉睡的妹妹,那天真無邪的神情,偶然嘟起小嘴,依然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也許,這樣錦衣玉食、溫暖安逸的生活,才應該是她的歸宿,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是一件好事。
何必要讓妹妹跟自己一起承受仇恨的折磨呢,如果她能快樂無憂地在這里生活一輩子,那就讓她永遠做這個郡主吧。
他就這樣想著,房門突然被人輕輕推開,卻是鎮南王踮著腳尖走進來,王妃轉過頭對他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他點頭表示自己知道,就這樣不發出一點聲響地走到床邊。
這一對位高權重的夫婦,此時就像人世間最平凡的父母一樣,靜靜地照看著自己沉睡的孩子。
蕭重光看到鎮南王進來的神態,心里最后的一點猶豫也消失了,就讓他們一家三口這樣寧靜地生活下去吧,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
他沒有跟任何人告別,連字體也沒留下一張,就這樣消失在茫茫虛空,離開了這繁華的帝都。
三天以后,鎮南王因為平叛有功,被加封魏王,此時重光已經遠在千里之外。他再一次陷入了迷茫,雖然練成了坐忘書記載的絕世道法,但他并沒有回昆侖揚眉吐氣的想法。據說羅侯已經降服了十大妖王,統帥億萬妖族,據說北邙山一派的教主鬼祖徐完,也被他從陰山煉獄中救出,兩大邪道巨頭聯手,正在橫掃中土各大道門。
也許,這都是自己造的孽吧,若是當初知道羅侯出山會有這么大的動作,自己還不會跟他聯手破陣呢?大概自己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在被當成卒子舍棄過一回以后,以前那個舍生取義的重光已經成為過去,如今的這個人,再不會把任何人事放在自己的性命之上。
無論如何,一時成敗得失,都比不上活著來得重要。只有活著,才能擁有一切,擁有希望,無論它是不是一件好事,自己終歸是活下來了。
重光就這樣胡思亂想著,沒頭沒腦地四處游蕩。他想起昆侖在西北方向,所以下意識地,一直朝著東南走,他不想面對羅侯,也不想面對師父和師伯責備的眼神,只想避開這所有的人和事,找一處沒有風波、寧靜祥和的世外桃源隱居起來。可是在這樣一個亂世里,哪里又是真正的安樂窩呢?
再看一眼,那曾經流連忘返的紅墻白瓦、青山綠水;再聽一番,那幾度深夜入夢的黃鐘大呂、黍離之音。他終于背過身去,再不肯回頭,就這樣一路往南。遠離風波正惡的黃河以北,路過茫茫煙雨中的江南水鄉,一直走到那天涯海角,蝴蝶泉邊,彩云之南。而故鄉,已經只有在午夜夢回中,才能看見。
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陽招我魂。杳杳天低鶻沒處,青山一發是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