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孫臏被刖,且處龐涓之宅,自思鬼谷之言有驗,取其所遺錦囊,拆而讀曰:“龐涓妒忌,必不能容,事至危迫,速直佯狂免禍。”孫臏即時倒翻地下,佯作嘔吐之狀,不省人事。
龐涓回奏魏王,欲挾孫臏傳天書,及至回見孫臏,散發橫臥於庭,口吐鮮血。詢諸左右,左右曰:“自刖雙足,即中此疾。”
龐涓急取湯藥救治,臏即佯爲不飲,或談笑自若,或悲啼不勝,或朝出不還,或夜臥於市。龐涓猶恐其假狂,令左右以酒食遺之,孫臏知是龐涓遣來試探之意,將食拋於地下,乃取糞土自吃。少頃,復僕於地,口吐津涎,狂言妄語,左右歸告龐涓,涓曰:“此真中狂疾,焉能再成大事?”遂令左右勿禁,任其出入。一日,孫臏遊於城西僻道,拍手閒吟曰:孤高百尺一株鬆,蔽雲遮日觸蒼空。
枝柯茂盛乘吳楚,根鬚盤桓燕趙宮。
綠葉枝枝迎綵鳳,青柯曲曲臥蒼龍。
若逢天地光明照,散漫清香七國中。
有一樵夫無耳目,手中握定無情斧。
靠崖砍倒棟樑材,枝葉不堪蓋茅屋。
既好哭時又好笑,日日朝朝街上叫。
淺潭三尺錦鱗魚,誰人肯把絲綸釣。
人不採時我不採,到處只媒天地窄。
若把困魚救出來,敢與蛟龍爭大海。
又詩曰:浩氣漫漫滿胸臆,皇天何事困男兒。
世人再莫登雲夢,雲夢學成反自迷。
時,朱亥被廢爲庶人,見孫臏談笑自若,乃踵其前,聽其閒吟,知其非狂,以手拍其背曰:“先生得非真狂乎?”孫臏佯而不答。亥又曰:“先生無隱,吾乃都校尉朱亥也!因陳龐涓勿害先生,故被降爲庶人。”孫臏見四顧無人,遂揖亥曰:“校尉念臏在困苦之中,幸垂救援!!”亥曰:“途中不便,可到吾宅商議。”孫臏即隨亥歸家,商議歸計,不在話下。卻說徐甲告龐涓曰:“吾觀孫臏行徑,非真中狂,將軍不行防備,倘一旦歸齊,終爲吾患。”涓曰:“吾已遣徐公明、張一桂先防城東出入,孫臏如何得脫、‘徐甲曰:”將軍誠遠見也!“
少頃,緝探軍報,朱亥隱藏孫臏於家。龐涓大怒!率三千鐵騎圍朱亥之宅,孫臏合朱亥曰:“校尉勿懼,速出迎接,吾自有躲身之策!”朱亥出迎。龐涓罵曰:“匹夫!恨吾免汝之官,欲與孫臏謀反耶?”朱亥正色曰:“將軍請搜吾宅,如有孫臏,亥即其罪!”涓即令軍士遍搜。時,孫臏牽一朵黑雲,隱身於西廊下,魏兵遍搜不見。涓曰:“孫臏善能演晦具。”
令四門堅守,朱亥送涓上馬。及回宅,孫臏覆在堂上。朱亥大服曰:“先生齊人也!何不歸國,投策於王,以報刖足之恨!”
孫臏曰:“吾每計及於此,但禁御甚嚴,難以通透。”亥曰:“先生請修書,吾令家僕附帶,則龐涓不知禁備。”孫臏然之,遂作家書,令亥僕投齊。亥又曰:“吾聞龐涓頗達天星,倘觀先生之宿未設,保不再來搜捉乎?”孫臏曰:“吾有疑涓之策。”是夜,在亥園後,布壇作法,口合清水,望本星一噴,揮劍望西北一招,黑雲遂起,掩住本星。時,魏國饑荒,貧民餓死幾萬,孫臏乃取餓夫之屍刖去雙足,以己衣冠於其上,令左右將屍密擡於龐涓府前,以疑其心。
卻說龐涓自搜孫臏以後,常夜觀天象,見其星不沒,心甚憂之。忽一夜,又望其宿,全然不見。次日,謂徐甲曰:“孫臏必死矣!”遂將星沒之事告甲。甲曰:“孫臏既有法術,豈無掩星手段?”龐涓復自遲疑。忽小軍報,孫臏死於府前。涓令徐甲驗之,果孫臏也!龐涓大喜,合左右收其屍,自是不復更疑。卻說朱亥之僕,帶書投齊,見孫臏之父孫躁,孫躁得書,放聲大哭,次日入朝,奏齊王。齊王問於羣下,大師鄒忌曰:“國有賢臣而今見辱於鄰國,大不可也,王速發兵,使迎孫臏,以報桂陵之恨!”孫躁曰:“龐涓欲陷臣之子,若發兵迎接,必不得回,不如遣一有智略之士,詐稱進貢香茶,設計密載而歸,可保萬全。”齊王大悅!即令上賓淳于髡髡進茶於魏。
淳于髡領旨,帶茗三十六車,至大梁,入朝進上貢表,魏王大悅!宴類於偏殿,酒及數巡,王問曰:“昔者桂陵之戰,齊國喪師折將,田忌不敢東歸,齊王亦怨寡人乎?髡對曰:”大王威德著於天下,自桂陵一戰,列國皆服,寡君焉敢蓄怨?
如蓄怨則無此貢矣!“魏王大笑曰:”先生之言雖是,然齊有孫臏,舉業雲夢,寡人曾聘下山,委於國事,不意其與齊通謀,故寡人疑齊王有報怨之舉。“髡頓首曰:”臣國並無此意,大王何出此言?“魏王曰:”此特往事,孫臏亦死,寡人但因來貢之由而問也。“髡辭謝而出於客館。
是夜,思設一計,次日謀見孫臏而竊歸。卻說朱亥之僕得回書歸告孫臏。孫臏知己災星未滿,不可輕動,迨及春末夏初,南風乍作,乃告朱亥曰:“吾料救兵目下將至,即當出。”朱亥囑其珍重形跡,不可露出根芽。孫臏謹受,相辭而出,扮爲遊客,密訪細民,言齊使淳于髡進茶至魏,現在公館。孫臏即扮作奴隸,入見於髡。髡見其話語異衆,乃屏左右,密問曰:“子非孫躁大夫之令郎乎?”孫臏默默點頭。髡曰:“先生何能至此?”孫臏以其情實告。髡曰:“吾實奉齊王詔迎先生,吾觀魏城防禦且嚴,先生何計能出?”孫臏曰:“吾聞大使進茶,曾有幾車?”淳于髡曰:“茶車三十六輛。”孫臏曰:“有此數輛茶車,何憂吾不得出?”遂藏於茶車內出城。
次日,髡入朝謝魏王,欲辭歸齊。魏王詔龐涓檢點茶車,親送齊使出城。孫臏聞知,即披甲執旗,立於第一輛車旁,扮作守-之卒。龐涓設祖道,餞於城門,淳于髡迎而戲之曰:“髡非奸細,何必檢點回車?”涓笑曰:“此非防公爲奸細,但魏有常典,不拘往來車馬,皆要盤請回報。”於是,龐涓被類一言所挾,即略而不檢,衆車遂擁出城。行不數裡,城外百姓有認得孫臏者,奔告龐涓。涓不信,頃刻哨馬又報,孫臏乘茶車出城。龐涓大驚!即點鐵甲兵出城追之。
卻說袁達獨孤陳,奉孫臏之令,隱在荊山,插赤旗于山上,而候南風生動,然後下山接應。忽然一夜風生習習,袁達視之,旗飄轉南,忙同獨孤陳率兵殺至大梁城,將近九十里前,有軍馬殺至,袁達掄大斧出馬相迎,喝問:“來者何人?”當先二將曰:“我等魏將徐公明、張一桂也!奉涓將軍之令,聞孫臏出城,故來追訪。”袁達大怒,拍馬便戰,四將各持四般兵器,混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淳于髡督催茶車來至,張一桂獨馬來戰,袁達搶入公明懷心,劈落其首。張一桂正欲來搜孫臏,獨孤陳趕來,一槍刺死。袁達見茶車打齊國旗號,忙問:“來者有孫先生否?”孫臏揭帷視之,乃袁達、獨孤陳二將也。連忙謂袁達,速來救護。二將望見下馬拜伏於道,曰:“違令救遲,達等之罪也!”孫臏甚加慰勞,謂淳于髡克曰:“此二將乃吾下山相從之人,遺在荊山,以候相救於難,今日故來接應。”淳于髡曰:“先生誠非俗士,見識通神。”孫臏遜謝。又謂袁達曰:“吾料龐涓必然部兵追至,汝可截其後。”袁達即欠身上馬,要去斬龐涓。孫臏止曰:“吾觀龐涓之宿,尚未當盡,汝有武藝,可顯一手,藉以服魏兵可也!”袁達唯唯。
袁達遂行至三峰山下,後面金鼓振天,一彪人馬洶涌殺至。
袁達回視其旗,果是龐涓之號也!遂抖擻精神,拍馬迎敵。龐涓見達相貌兇惡,渾似殺神,亦不敢近,但問何人?敢阻吾道!袁達高聲對曰:“吾乃孫先生部將袁達是也!久奉先生之令,隱伏荊山,專候接應,今日果然遇汝匹夫!”龐涓大罵:“強賊!斬吾二將,不擒更待何日?”挺槍殺進,袁達掄斧迎敵,戰至十合,袁達以斧斬其馬足,龐涓倒翻地下,徐甲奮力救起龐涓,望魏而走。袁達乘勢大殺一陣,孤陳守其器械,保茶車而歸。將近齊城,一起壯士向前,衆人視之,乃大夫孫躁也。
孫臏連忙下車,父子見面,相抱而哭,各訴舊情。淳于髡曰:“大夫焉知我等至此?”躁曰:“先生久使於魏,吾恐小兒被難,故率家人前來防備。賴先生維持,得全其命,佩德不負。”
髡曰:“皆大夫之福,非髡之力也!”遂令士卒排列隊伍,奏凱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