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楓并不著急,他倚在一道斷墻上,手撫下巴,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他在慢慢盤算著戰術。
事實上,他毫不擔心吳府會在短時間內被破。胡人本就疏于攻堅,如今又只想出抬木撞門這么個笨辦法。他們又豈能料到吳員外格外怕死,整個吳府高墻雙門,內藏護衛,堅固直似堡壘,乃是個崩掉大牙的硬核桃。此事街知巷聞,可韃子們不知道啊,那就好辦了。
至于吳員外一死,護院們會不會士氣大喪,不戰而虧?劉楓也是毫不擔心,事實上如果老吳還好端端活著,那才叫人擔心。不為別的,以那老摳門的脾性,無論是賞錢還是安家費,能領到多少可想而知,大伙兒不想著逃命才怪。可老吳若是死了,那樂子可就大發了,家中獨子早就被劉楓給干掉了,現在他老人家已是絕了后,他自己再一死,吳家人可就死絕啦,那留下的家產……
整整幾千貫啊,只要度過這一關,人人都是百貫富翁!如果操作得好,院子里那些如花似玉的女眷丫鬟,也能背上一兩個走。
預期收益如此之高,那就不叫冒險,改叫風險投資了。這還不夠讓人拼命的嗎?更何況后門都被封死了,想跑也跑不成,莫說是那些個護院,便是尋常奴仆家丁,這會兒也得抄家伙玩兒命!
漸漸地,一個完整的計劃在心中成型。但在這之前,劉楓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那就是穆文。
現在的穆文已經失去斗志!這樣的穆文和沒有穆文幾乎沒什么兩樣,可劉楓的計劃里卻缺少不了穆文。
之前,劉楓對這個問題有所忽視。穆文身強力壯,武藝頗為不俗,確實是個優秀的獵人,可再優秀的獵人也還是獵人,不是戰士。
兩者看似沒有太大的分別,實則天差地遠,這種差距不在于個體的實力,而在于本人的心志!
在戰場上,比起個人實力強悍的平民,擁有身為戰士覺悟的軍人,往往要勇敢得多、堅強得多、管用得多。
現在的劉楓和穆文就是最好的例子。
平民想要轉變成為合格的戰士,那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需要嚴酷的訓練和艱苦的磨礪,持續刺激對方逐漸蛻變,更需要長時間的沉淀,以鞏固這種深入靈魂的、根本性的變化。
可現在的劉楓沒有時間!這個問題必須要馬上得到解決!
所幸,穆文在暴怒中親手擊殺了一名韃子兵,那就是一個極好的契機!作為一名戰士來說,是否有過殺敵經歷是一個很重要的標志,更是一條可以快速成長的捷徑!
穆文具備了條件,而且現在的他,被擔憂和震懾擾亂了心神,精神陷入迷茫恍惚狀態。恩!應該可以一試。
劉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鼓起唇舌,準備口吐蓮花了。
“文哥兒!”
“啊?”
“你怕了?”
“沒……沒有……”
“我也怕。”
“啊?”
“差點就想逃走。”
“……是嗎……”
“可是我想救翠兒!”
穆文猛地抬起頭來,眼中閃出兩道兇光……
“如果咱們不去救她,她一定會很慘的。”
兇光開始溢出……
“韃子那么兇殘,翠兒又那么漂亮,他們一定會對翠兒輪流施暴,最后還會殘忍的將她殺死。”
兇光開始外放……
“可憐的小翠兒啊,一直到死的一刻,她都會盼著她的穆郎救她脫苦海吧。”
兇光瞬間四射……
“只是韃子百戶身手太過厲害,有他在,我們要救人是難上加難。”
穆文眼中的兇光漸漸地黯淡了下來……
“韃子又都是騎兵,就算救出人來,我們也跑不掉。”
兇光繼續黯淡……
“可是!”劉楓突然加重了語氣。
“我想到一個好辦法,一個即救了人,又全身而退的好辦法,你,想不想聽?”聲音慢腔慢調,陰陽怪氣,偏偏又有說不出的誘惑力,聽上去就像是扯著唐僧的白骨精。
“什么……辦法……?”穆文的思維已漸漸被劉楓所引導。
“那就是……”劉風頓了頓,緩緩探過頭去,雙手拍上穆文的臉頰,兩人額頭頂著額頭,鼻尖對著鼻尖,四只眼睛幾乎零距離地對視著,一眨也不眨。
“把他們都殺光!”劉楓一個字一個字的咬道:“一個不留!全部殺死!那就再沒有人來妨礙我們救人啦,你說,是不是個——好辦法?”最后的三個字劉楓吐得又重又緩。
穆文呼吸粗重了起來,漸漸出現了狂化的征兆,眼中的兇光變成了血光……
他癡癡地咧開嘴,森森地笑了笑,傻傻地點點頭:“楓哥兒,你真聰明,果然是個……好辦法!”
劉楓長長呼出一口氣。搞定!收功!
※※※
五更將過,吳員外的宅院門前。
狄兵換了一棵更加粗大的樹干。這一次,整整動用了二十五人才能勉強抬起,咚咚的撞擊聲越發沉悶。
效果是立竿見影的。只聽“咔嚓”一聲巨響,“門撞開啦!”撞門組組長大聲喊道。
隨著一聲喝,二十五人抬著撞木緩緩退下。
“兒郎們!跟我上!搶錢!搶糧!搶娘么哇!”
“沖啊!”
“殺!!”
四十名狄兵候了大半夜了,早已卯足了勁,在隊副的一聲令下,他們嗷嗷狂叫著,如潮水般向門洞內涌去,接著又像退潮般罵罵咧咧氣急敗壞地撤了回來。
阿赤兒看得兩眼似要噴出火來,怒喝道:“混賬,怎么回事?”
隊副哭喪著臉:“大人,這該死的烏龜殼子,里面還有一道門,還是狗日的鐵門!”
阿赤兒心中堵得不行,可他是個玩兒弓的,深知開弓沒有回頭箭的道理。他咬牙切齒命令道:“接著砸!”
“是!”隊副大聲應諾,撫胸施禮便要轉身而去。
這時,遠處丁字巷口傳來“嘩啦啦”的一聲響,從小兵到百戶,九十五個胡人齊刷刷地一起轉頭望去。
那是一只大包裹落地時發出的聲響,金鐵之聲清脆而悅耳。包裹旁是一個木訥的青年,他吃力地拖起包裹,又發了一聲喊,將包裹高高舉起,在肩上扛了扛,往斜上方遞了過去。那個位置正好被墻垣擋住,看不真切,但卻能看見墻后伸出一雙手臂,吃力地接過了包裹。
這是在干啥?九十五個胡人都感覺有點莫名其妙。
青年似是發現自己已經暴露,只聽他猛發一聲喊,“少爺!我來引開韃子,老爺不在了,你一定要逃出去啊,包裹可要收好咯,咱們吳家東山再起就要靠你啦!——駕!”
一句話喊完,果然聽見了急促的馬蹄聲越行越遠。
這下,再傻的胡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敢情他們敲敲打打,忙活兒了大半夜,硬著頭皮干那強拆的勾當,眼看就要成了,可對方居然要金蟬脫殼。簡直是太不要臉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快,追上去!”阿赤兒一聲令下,十騎飛出。
包裹比人還大上幾分,里面可都是寶貝吶!
阿赤兒眼睛都急紅了,他極目四顧,周邊巷子七彎八繞,四下里火光撲朔,忽明忽暗。心想,道路不熟啊,可別被他給甩脫了,不行!得多派點人手,大不了遇上岔路就分兵,于是又再次命令道:
“你們全去!逮不到他提頭來見!”
“諾!”再飛出二十騎。其余的六十名狄兵已經下了馬,上馬再追已然不及,索性繼續敲那烏龜殼。
包裹雖大,但怎么也放不下五千貫,定然只是些金銀細軟,大件的值錢貨肯定還留在宅子里呢!更何況不把宅子里的人拖出來一一殺盡,如何對得起大家伙兒這一夜的忙活兒。
木訥的青年顯然是個忠仆,見了追兵,邊跑邊吼:“你們來追我呀~你們來追我呀!”人已轉入反向的巷子里。
“直娘賊!”三十名狄騎同時在心里怒罵,“你兩手空空,傻子才來追你!”,竟是誰也沒有興趣去理會他,任由他一路狂奔地無影無蹤。
這也難怪,再殘忍的人,也不會在踩螞蟻窩時漏了一只而耿耿于懷,漏就漏了唄,逮到包裹才是正經!
于是乎,三十狄騎吆五喝六地全往“吳少爺”的方向急追而去。
第一名騎兵轉過拐角時,他看得真切,半個馬屁股從巷子尾一閃而過,沒入了另一條巷子里。
那還了得?“這邊!”他自我感覺良好地大手一揮,“跟我來!”
“嗷!”一伙人頓時呼嘯而去。
如此這般竟重復了六次,大手也揮了六回,可還是只見半個馬屁股,直急得他滿頭大汗,要不是騎在馬上,他早已忍不住跳腳了。
可一點辦法沒有,胡人騎術好點,對方道路熟悉,兩相一消,竟是半斤八兩,誰也奈何不了誰,只能咬緊牙關吊在屁股后頭,死不松口。
如果從高處俯瞰,就會發現,穆文和劉楓在出發時是相反的方向,可隨著劉楓一次次的變向,兩人漸漸地變成了迎面而來。他們交匯的位置是一條小巷,整個山陽鎮最為特別的一條小巷,它的名字叫作“棍子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