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應該是喝了不少酒,此時臉頰已經有些稍紅,眼睛也變得幽亮。
“去哪了呀小嫂子?半天看不到你人影。哦,肯定是去找我大哥了對不對?”
他的話讓我方才硬生生扯出的笑容一下子消失無蹤,而由此我才發現,原來偽裝早晚有一天會被識破,就算是自欺欺人也躲不過。
我沒回答陸行熠的話,而是從經過的侍者的托盤中拿過一杯酒,微微仰著頭一口氣喝了下去,喝的時候稍微有些著急,還忍不住嗆咳了兩聲。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陸行熠的聲音一下子沉了下來,沒了剛才的輕佻,還伸手拿走了我手中的酒杯。
“你話太多了。”我沒再看他,徑直走向婆婆所在的地方,也跟一眾名媛攀談起來。
到了晚宴結束的時候,婆婆問我行洲在哪。
我怔愣了一下,然后低聲回答:“在休息室呢。”
婆婆聞言似是有些不快:“他的腿腳不靈便,出行都得有人照料著,你這做老婆的怎么就不上心呢?”
我垂下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應道:“我知道了,以后不會再這樣了。”
跟婆婆一起去休息室的時候,我一直默默跟在身后,雙手也下意識地絞了起來。
腳下的每一步都變得特別沉重,我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抗拒接下來要面對的事,以及接下來要面對的人。
休息室的門還是虛掩著,跟我走時并沒有什么不同。
婆婆率先推開門走了進去,我深呼吸一口,也跟了上去。
行洲此時坐在輪椅上,面對著落地窗,似乎是在看城市的夜景。
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卻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清冷和孤寂。
孤寂嗎?
是啊,將那樣一個秘密深藏在心底,埋藏了這么多年,應該免不得會孤獨寂寞吧。
而唯一能幫他分擔的那個人,偏偏不久前才新嫁作人婦。
可是行洲,如果你愛著她的話,怎么會允許她嫁給別人。
還有林語微,她穿著嫁衣站在顧衍希身邊接受祝福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行洲會是怎樣的心情。
但若是他們兩個不相愛,又怎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在這樣的地方忘情相擁。
我看不透了,真的,不僅是對林語微,還有陪伴在我身邊兩年的男人,我什么都看不透。
“你哭什么?”婆婆這個時候忽然轉頭看了我一眼,接著皺緊眉頭說道。
我抹了抹臉上的淚,勉強笑道:“剛才酒喝得有點多,沒事的。”
“別人高興的場合別擺出一副哭慘的模樣,招人晦氣。”婆婆斜睨了我一眼,之后也懶得再看我。
此時我的心里卻在想,婆婆也不知道行洲的腿是完好的事嗎?
應該不知道。如果她知道,那她平日里的刁難,責罵,該是用多好的演技來撐起。
人性不會都是那般陰暗的,起碼在我的心底,我不愿被那樣的懷疑蒙蔽。
行洲聽到聲音也慢慢地轉過身,他看向我的時候,目光還是那般溫柔,我卻不自覺地一避。
“行洲啊,你自己在這多久了?瞧瞧你的好老婆,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自己在外面倒是應酬的高興呢。”婆婆哼了一聲。
行洲聞言則略沉了沉聲音,說道:“是我不舒服才在這里休息的,也是我叫希涼回去的。媽,希涼是我的妻子,如果你有什么不滿,盡管跟我說,別為難她。”
我聽完忍不住在心底低笑了一下,當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如果我們只是普通的人家,我會悄悄告訴行洲,別讓他當著婆婆的面維護我,那樣只會適得其反,引得婆婆對我更反感。
可是我想這樣的話不需要我對行洲說,他向來聰明無比,對什么都了然于心。
離開宴會的酒店時,公公婆婆和陸行熠走在前面,我推著行洲的輪椅跟在后面。
前幾天的雪化了,又結成冰,此刻地面被凍得冷硬無比,還冒出一個接著一個的小冰棱。
我走路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也沒注意腳下,將近十公分的高跟鞋正好踩在一塊凸起上,整個人也就失去了平衡,差點摔在地上。
“沒事吧?”最先出聲的是陸行熠,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跑到我的面前。
“沒事,你幫我推一下輪椅。”我的腳踝有些刺痛,想來是剛才扭到了。
行洲見狀神色也斂了下來,看起來很是擔心:“腳怎么樣了?”
我動了動,然后輕笑了聲,回答:“還好。”
這回陸行熠替我推著行洲的輪椅繼續向前走,我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踩著地面。
前面婆婆好像又在跟公公說些埋怨我的話,聲音不算小,應該也不怕我聽到。
只是這樣的話聽的多了,我也沒了什么感覺,只剩下麻木。
將我們都送上車之后,陸行熠也要自己開車回去了。
走之前,我感覺他的目光在我跟行洲的身上都逡巡了一圈,只不過什么都沒說,關上車門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車內一片沉默,氣氛明顯有些低沉和尷尬。
我坐在行洲的身邊,肩膀挨著他的胳膊,卻不由得向旁邊挪了挪。
行洲這時候突然伸出手輕握住我的,他的掌心依舊溫熱,我的手則總是冰涼,可這樣的溫暖,我曾熟悉又依賴的溫暖,此刻只讓我的身形一僵,好久沒有放松下來。
到家之后,我推著行洲上了樓,進到房間后,我幫他把外套脫下來,又給他換上睡衣,全程卻沒有看向他,也沒有說話。
可能是現在的我實在太過反常,行洲不久之后微啞著聲音問我:“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聞言手一頓,接著繼續給他換衣服,還是沒看向他,只低聲回答道:“沒有,就是覺得有點累了。”
“嗯,那待會兒早點休息。”行洲也沒再多問。
他去洗澡的時候,我就拿著浴巾,呆呆地站在窗前,看向外面鐵幕沉沉的夜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從之前開始我的腦海里就像是被什么給占據著,我努力想擺脫這種狀態,卻始終沒辦法掙扎出來。
行洲洗完出來之后,我照例走過去給他擦拭頭發,這回我的動作比以往都要輕柔。
他也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嘴角還帶著淺淺的笑意,還像以前那般包容著我的所有。
不一會兒我的眼睛有些熱,在控制不住流下眼淚之前,我先停了下來,頓了會兒之后,我啞著聲音說了句:“我也去洗個澡。”之后就徑直走去洗手間,沒讓行洲看到我的臉。
當溫熱的水灑落在身上時,我終于抑制不住內心的酸澀,輕聲哽咽了出來。
我將水開到最大,卻不敢放聲去哭。
只用雙手捂住嘴,沿著貼著瓷磚的墻慢慢滑坐在地上,滿心都是絕望。
人生,我過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到了現在這一刻,真的只剩下絕望。
我再次被這樣的無助困住,像是幾年前差點流離失所的時候那般,像是一只困獸,唯有哀嚎悲鳴,卻找不到任何宣泄逃脫的出口。
……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
行洲也已經躺在床上睡去,房間內只剩下兩盞壁燈,不至于太亮,也不至于看不清楚房內的擺設。
我慢慢走到床邊,呆愣了一會兒,還是掀開被角躺下。
頭發還是濕漉漉的,這么睡著明早起來說不定會頭疼,可是我是真沒力氣去擦干或是吹干了,就這樣吧,起碼讓我先睡一覺。
我少有地背對著行洲,雙臂和雙腿都蜷縮在一起,像被炙烤干的蝦米。
當我正閉著眼睛要睡去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床被動了一下,猛地睜開眼睛,接著就被人懶懶地摟在了懷里。
“行洲……”我試探著低叫了一聲,聲音還有些抖。
后面卻沒有人應答,只有勻稱的呼吸聲緩緩傳來。
我僵著身體待了一會兒,然后伸出手,小心地將行洲的手臂從我的腰上拿開,接著裹緊被子,就這么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我還保持著昨晚的動作,只是身上的被子蓋的嚴實了許多。
撐著坐起身時,我果然覺得頭有些暈暈的,不知道會不會感冒。
下樓的時候,行洲已經一身清爽地坐在客廳的沙發旁,像是在看報紙。
見我下去,他對我溫和地笑了一下。
我見狀也笑笑,朝著他走了過去。
“怎么起的這么早?”我坐在他面前的沙發上,撓了撓頭發。
行洲伸手幫我把額前的幾縷碎發整理好,繼而淺笑道:“睡不著就先起床了,昨晚睡得怎么樣?”
我捂著嘴唇打了個呵欠,趁著周圍沒人又伸了個懶腰:“睡得挺好,就是時間太短了。真想休幾天假,然后就安安心心地睡個一天一夜,那樣才過癮。”
我其實也就是這么一說,但行洲聞言卻似是在沉思,過了會兒之后他說:“過兩天就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你休一天假,我們好好慶祝一下。”
慶祝。
我扯了扯嘴角,對他的這個提議沒立馬否決,也沒開口同意,只說回公司看看是否能調配得開。
不多久傭人就過來叫我們過去吃飯了,我應了聲,然后起身推著行洲向餐廳走去。
在他看不到,別人也看不到的時候,我嘴邊的笑意消失的無影無蹤,像是從來都沒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