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灣是個好地方。聽名字就好:和仙沾邊。不過這名字來頭可不虛,并不是因為這里有座山峰高聳入云很接仙氣也不是因為某個上古仙人的傳說,更不是因為這里特產測前程測風水的先生,而是因為半仙灣有座半仙觀,這半仙觀可是出過一尊奚惠卿奚仙人,據史料記載這位奚仙人壽有一千五百九十七歲,生前一直受歷代皇帝追捧、仙去千年后,半仙觀還是一直享皇族供奉。仙不仙的,對普通人來說太虛幻縹緲,不過長壽卻是硬道理,實打實的,人人都想長壽,想跟奚仙人活得一樣長。兩千年的皇族供奉,半仙灣已經發展成為一個不同于這個世界的地方,這里只存在一種教義:道教;這里有數十萬人口但在近一千多年來就沒有戰火燃燒到這里;這里沒有官府,一切由半仙觀外事堂主持:外來人口必須登記在冊,做了壞事會被罰做道觀苦役,偶爾出一個罪大惡極的家伙,那是全民審判,滿半仙灣批斗游行,先用十數萬人的唾液發酵一個月,再被發配了戴了腳鏈挖礦搬磚,逢初一十五再拉出來斗一斗給大家樂一樂。久而久之,半仙灣就鮮有犯罪,每個人都顯得特善良、特淳樸,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的。
常年在半仙觀混事的人大小總也有一千,多一個也不會引起人注意。不過這次多出來的一個,卻給大家的印象很深刻:這是外地流浪過來的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孩,也不討飯,赤著腳,衣服明顯是大人的改小的還打著補丁卻總是干干凈凈的,到飯點就來吃半仙觀施舍的粥湯,吃完了就尋一些樹枝捆起來掃地,半仙觀一天施兩次粥,他也掃兩遍地,日出后一遍,日落前一遍。
“小孩,過來!”一尊胖如彌勒的道長站在道路正中,招手。胖彌勒俗家姓汪,名精衛,取自精衛填海的典故,人稱精衛道長,上一屆觀主一年前仙去后,他就坐實了整個道觀、整個半仙灣的指揮權。不遠處幾個善婆子看見精衛道長,連忙丟下手中的家伙事,垂頭行揖手禮,幾個外地來的老年游客,更是忙不迭地跪下磕頭。精衛道長眼見這些人的表現,點頭微笑著回了個禮。
“喂,小孩,叫你呢!”精衛道長身后一個年輕人喝叫,懷里的貴賓犬更是仗人勢地狂吠起來。
“道長。”掃地的小孩并不放下掃帚,半低著頭問候了一句。
精衛道長彌勒身材,卻在下顎和兩鬢蓄了三撇仙風岸然的須發,笑著撫了下貴賓犬的腦袋,問:“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四,卻不是剛才呵斥小孩的俗家弟子,而是他懷抱的貴賓犬。
“回道長,我叫劉生。”小孩依舊低垂著頭。也沒看精衛道長,也沒露出懼色,看都沒看一眼那頭貴賓。實話實說,那貴賓犬長得實在不怎么樣:特別是因為天熱剃光的身體沒有半根雜毛,顯露出來原本隱藏在皮膚上的深色斑塊,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本來,在道觀里見到一只猴子一群和平鴿都不算稀奇,這養狗么,即便這狗是俗家弟子的,也只能說明一個道理:這道觀,至少在這一代的手里,世風日下!
“劉生。嗯,好,以后你就在半仙觀做事吧。”精衛道長和藹地笑,眼角余光卻瞟向圍觀的善男信女。
“仙長福澤!”
“仙長收容流浪兒童,善舉啊!”
“仙長念念為善,壽比南山啊!”
在場的善男信女們好一頓的馬屁。
精衛道長胖得連脖頸扭起來都嫌費勁,這時候卻勉為其難地笑著四下里望了一望,然后就囑咐一個跟班小道,給在場的眾人派發道觀的道義小冊子,人手一份燙金開光的護身符箓。
劉生在心里冷笑,臉上卻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謝道長收留!我一定會愛觀如家,好好地珍惜這一切!”話是這樣說,劉生卻沒有一分跪拜叩謝感激流涕的行動表現出來。
這小孩便是流浪而來的劉生。半仙觀也的確就是在他一歲時候看過他的道長的仙居。道長名長生,是上一代的觀主。可惜長生道長不長生,未等到劉生這個善緣,自個兒就撒手見無量天尊去了。劉生身上雖說是有長生觀主的信物在,可是來到半仙灣,見到長生觀的種種,立刻就打消了拿出信物的念頭。山高望仙,水清見龍,這一代的觀主已經是一個俗得不能再俗的庸人,投靠他修得仙果想來也沒指望。之所以留在半仙觀沒有走,只因為暫時沒有地方可去。修行的功法劉生并不需要,前世的記憶還在。就算是需要一些輔助修煉的仙果,只需一把鋤頭,劉生自信也可以挖到不少,并且還能多出不少,賣了作為將來發家致富的第一桶金也未嘗不可。現在,劉生只需隱忍,低調的生活,混到成年。其實就算是他不想低調也沒有辦法,一個外地流浪過來的窮小孩,沒有半分家底,人生地不熟沒有后臺支持,又怎么高調得起來!
就這樣,劉生開始了自己的道童生活。
“小子,給我把馬桶倒了!洗干凈點!”
“小子,把菜挑一下!趕緊的!別錯過了自己那一頓!”
“小子,準備香案了,利索點!”
幾個月下來。半仙觀上千人,至少有八百認可了劉生。只不過,這認同的方式有點怪異,甚至連道姑的馬桶也算認可的一種方式……
所幸劉生有了個單獨的房間。僅僅四平方大小的單間,簡單的被褥,多余的一套替換衣服還是師兄們穿舊了打了摺收小的,一個盆一個碗一雙筷,這就是全部家當,不過好在是單間,他至少可以保留一點私人的秘密。這樣枯燥艱難的生活,也只有劉生可以忍受。用劉生自己的話說,最起碼,比啥也做不了的,做一世小草要好太多了!
吱呀!黎明前的最后一抹黑暗中,劉生推門,小跑步上后山。
“師傅!”劉生沖著一株蒼松鞠躬。這是劉生來到半仙觀以后的意外收獲。
“開始!”蒼松的聲音僵硬,不帶任何感**彩。修行自在人心,本來劉生以為這半仙觀到今世也就剩下了擺設,可是沒想到底蘊居然還在!這株蒼松,也不知道歷經了多少個風雨,樹干中有個能讓人棲身的樹洞,居然就有一尊半仙觀長老級的人物居此修行!排輩分,竟然還是精衛道長上三輩的人物!也是一個巧合,這位半仙-自號蒼松,一見劉生就道有緣,還傳授了一套入門太極拳。
……攬雀尾……倒攆猴……一招一式,劉生早已嫻熟。呼吸綿長,凝神丹田,一動一靜和天地暗合。一遍、兩遍……
天色終于大亮。劉生抹一把汗,鞠躬向蒼松道人告別,他還得小跑回道觀做新一天的苦役。
“慢!”蒼松道人忽然開口。
劉生連忙站住。
啪!一卷經書丟到面前,赫然寫是“道德經”三個字。
“背熟了!”又是再簡單不過的三個字。
“是!”一個月的交往,劉生習慣了蒼松道人最簡潔的說話,同時也習慣了以最簡潔的方式回答。
“我去云游!你勤加練功不可間斷!”
“是!”
“三個月后,一年一度考核,你去參加。進前三甲!如有人不服,報我名號!切記!不進前三,別報老資名號丟人!”老道忽然給了劉生一個意外。
劉生心里咯噔一下。這是意外中的意外!蒼松道人雖然指點過自己,但深究起來,他這師傅當得可真不咋地!不光這師傅當得不咋地,連這徒兒也不咋地!一個學了半個多月莊稼把式的三腳貓去闖進士榜?您老也忒看得起人了!這算是玩我還是玩我呢,還是您老自個兒想開心的玩耍一下?好吧……劉生沉思了好一會才做了決定:借您吉言,我就拼上一拼,大不了輸了不報你名,我拍屁股就走不丟你的人總可以吧?
“是!”劉生應道,口氣卻弱了幾分。
蒼松老道見劉生畢竟答應下來,眼中精芒閃爍,點點頭,揮袖:“去吧!”
大袖一揮間,蒼松老道就消失不見。那株蒼松還是蒼松,根本看不出曾有人居此苦修。
……
“小子,哪偷懶去了?趕緊的,馬桶洗干凈!”
“小子,我的洗臉水呢?”
劉生才回到半仙觀后院,一陣陣的呵斥就此起彼伏。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劉生深吸一口氣:沒辦法,不是哥愿意一邊練氣一邊伺候這幫雜毛道士,哦還有雜毛道姑!實在是你們睡了一宿的屋子啊,那個肉咯氣,臭腳丫味,實在讓人難以忍受!若非分心兩用一面干活一面調息的話,說不得直接就嘔在這幫人的臥室里、床鋪上了!
三個月么……劉生忽然有點小期待!三個月之后,如果自己成功闖入前三甲……劉生的臉上不自覺地浮出淡淡的笑意!那個時候,不知道這幫平日里道貌岸然,守著大好的資源卻只知道享受的家伙們,臉上會是怎樣一副吃藥的樣子?還有一個問題……劉生一邊做事一邊琢磨:半仙灣離開混天鎮有數百里沒錯,但是在外做生意跑單幫走親戚的人總還是有的,自己若在三個月后一舉成名,混天鎮的陳族人,會不會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