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影將被子蒙上林姍姍蒼白如紙的臉,輕嘆一息,回道:“身子骨本就不好,受了傷動了氣,導致高燒不退,脾肺衰竭而死。”
一聽說“受了傷”,太后倒吸一口氣,接著便癱靠在了柱子上:“是哀家……是哀家打重了呀……”雖說當時怒極,就是要她好死也不足爲惜,可如今她真的死了,到底是太子的女人、太僕的女兒,太后對此終是心存愧疚,懊惱悔恨不已的。
而一聽說“動了氣”,驚恐到面無血色的則成了小肉包子,當即“哇”一聲哭了出來:“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嘴上越是這樣說,心裡就越無法說服自己,想起自己折磨她跪安又落座,才使得她身上傷口無法癒合再度破裂,加之受氣不輕,如今終於一命嗚呼,自己又如何脫得了干係?
一個捶胸頓足,一個嚎啕大哭,看得令狐玨很是煩躁:“不許自疚不許哭!要說這錯,還是我最甚,是我縱容了她的囂張跋扈,才導致今天的下場,跟皇奶奶還有八妹都沒有關係!——通知太僕大人了嗎?如果他老人家要怪,就怪我一人好了!”
“已經派人去通報了。”餘無凌回道。
令狐玨頷首,已經做好了林太僕數落自己的準備。
卻在這時,翠屏站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太子面前,重重一個響頭磕下,義憤填膺、咬牙切齒地恨聲哭道:“太子爺,我家主子臨死前說了,她病重難愈,不怪太后不怪公主,只恨那白蔓蔓,幾番狠心折騰她、幾番灌她辣椒水,才使得她連最後的喘息餘地都沒有!”
“什麼?”正躲在角落裡,因爲林姍姍的死而萌生了幾縷歉疚的白若蔓聽此,當即一怔,無可置信,“她胡說八道什麼呢?我哪有折磨她?哪有灌她……是!我是請她喝了兩碗辣椒水,可也沒有‘幾番’之說呀!她這分明是血口噴人,想要置我於死地嘛!”
彼時方覺得林姍姍不可小覷,死也要拖上自己一起死,她知道自己病入膏肓無藥可救,彌留之際迴光返照,反而清醒了眼下的局勢:的確是太后的責打直接造成了她的重傷和瀕亡,但速死,卻是因爲八公主、鳳影和自己三人的刺激,還有陸太醫的不管不顧,同時她也知道,就算自己死了,太后、公主也斷不可能遭受懲罰,只有自己無依無靠、無人庇佑,是最無辜、最合適、也最解她林姍姍之恨的陪葬!
想來那隻脆餅,就是得了她臨死前的吩咐,準備一口咬死自己!偏偏如今死無對證,而爲了給太僕一個交代,太后極有可能昧著良心,眼睜睜看著自己做她的替罪羔羊,且指不定還會踹自己一腳,來個落井下石……
“奴婢不敢胡說!”翠屏的決絕更是堵住了自己辯解的退路,“陸太醫和鳳影公子都可以證明,我們小主生前,的確是被灌過辣椒水,小主每每痛到昏迷過去之前,都說她感覺喉頭灼熱無法呼吸,最後一次昏倒,就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豈有此理!”太后果然拍案而起,怒問白若蔓,“真有此事?”
白若蔓心下冷笑:老巫婆你就別裝了,此時此刻,你豈是真怒?你是暗自竊喜總算找著了替罪羔羊,好讓您老鬆口氣兒了吧?
心裡這般譏嘲著,嘴上不肯認栽:“奴婢的確錯把辣椒沫當成了枸杞粉煎給了林小主服用,但是小主的死,確實與奴婢無關!小主是被打死的,這一點,太后應該最清楚!”
既然他們不仁,就休怪自己不義!
“你……”她暗指太后纔是殺死林姍姍的真兇,氣得太后七竅生煙。
而偏偏小肉包子突然跳出來,義薄雲天地替白若蔓攬下了一份罪責:“給山雞喝辣椒水的主意,我也有份,不能全怪白姐姐!”
鳳影也恰時開口解釋道:“林小主嘴裡確實有辣椒水的殘留,但這東西,絕不是她致死的原因。”
太后被激到無言以對,幾欲暈厥。
令狐玨忙不迭派人將之攙扶到了座椅上,同時沒甚好氣地命令道:“你們誰也不要針對誰了,這件事本太子擔下就是!”
太后聽此,唯恐因爲林姍姍的死,太僕狀告到皇帝那兒,那麼寶貝乖孫和暴虐兒子之間本就不冷不忍的關係搞不好會愈發僵化,急忙苦口婆心地勸道:“這事兒與你無關,是奶奶錯在先,誰擔下也不能你擔下呀!”
“這事兒不能怪太后!是白蔓蔓私自把公主引到後院柴房,才使得我家小主誤會公主是野孩子而誤打了公主,所以是白蔓蔓錯在先,太后請明鑑!”翠屏這該死的蹄子卻不惜搭上性命也要拖個陪葬的下地獄去給她家主子作伴。
白若蔓氣得當場一腳踹死她的心都有:“你家山雞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樣歪曲事實也要我陪她一塊兒死?”
自己將小肉包子帶到柴房是不假,但若說林姍姍因此而沒認出她來才虐打了她,那就分明是污衊和狡辯!
翠屏卻始終不敢正眼看白若蔓一眼,怒目瞪著冰冷的地板,利齒說著無良的話:“我家小主死了,奴婢自然不會獨活!而害死我家小主的人,也必將遭到報應!”
她所謂“要遭報應”的人,就是指自己吧?白若蔓一聲低笑,出語清冷:“那你好去死了。”
助紂爲虐之人,纔是最該死的!當那些正主躊躇之際,推攘著正主往歪路上走的,更該死無葬身之地!
“放肆!”太后冷喝出言,怒瞪白若蔓指向林姍姍的牀榻,“你給哀家跪下!”
白若蔓一驚,忿忿悲愴:“太后要我給那隻山雞下跪嗎?我從未對不起她!爲何要跪?如果今天被打死的不是她,而是後苑小柴房內身份卑微的沫小婉,那太后是否也會要求林姍姍給她跪下?”
“你什麼意思?”不明所以的太后老巫婆愕然問道。
白若蔓聲色俱厲、據理力爭:“太后可以草菅人命,
林姍姍可以草菅人命,只有我們這些要地位沒地位、要權力沒權力的小丫鬟,就可以被無視姓名、無視尊嚴,甚至要在主子良心受到譴責的時候,義無反顧地站出來背黑鍋嗎?”
“你……”太后憤然起身,擡手怒指她的鼻子,卻半晌說不出一句整話,指著她的手劇烈顫抖,胸脯上下起伏,真真的氣到頭昏眼花、神志不清了,“誰要你出來背黑鍋?是哀家打的人,哀家自己會承擔!可哀家……哀家還從未見過你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哀家……哀家改日一定要治一治你!”
這話一說完,老巫婆自己也恍惚鬆了口氣,誠如白若蔓所料,她起初的確有把罪責推給別人的心思,但第一個站出來決定一力承擔責任的人竟是玨兒,其後小八也自行卷入其中,可叫自己一張老臉往哪裡擱?
接著還被一個小丫鬟當著衆目睽睽惡語譏嘲,更是被激到怒不可遏,卻因趁著怒極攻心之際,赫然道出“哀家承擔”的話來,反而將滿腔的不安和心虛一掃而光,甚有威勢和骨氣地揚言要修理修理這不識好歹的小丫頭。
如此也好!
太后嘆了口氣,且先不予白若蔓計較,只因這時候來人通報:林太僕到了。
“快快請他進來。”太后話音未落,林太僕已經哭了進來。
一把老骨頭,爲嶽國奉獻了一身的犬馬之勞,唯一的女兒卻不得善終,怎不爲之潸然涕下?
然林太僕一來,白若蔓甚至鳳影公子等閒雜人等就被“請”出了珊瑚閣,想必是皇家內部想要搞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兒,比如說服林太僕不要記恨,需要多少補償,太子和太后都不會少了他的,有些醜事不得隨便出去亂說,以免敗壞了嶽國王朝的名聲之類……
白若蔓趴在院中的原石桌上,只覺自己的前途一片慘淡:“這下可好了,我被太后盯上了,她一定不肯輕易放過我的!”
“怕什麼?師兄罩著你呢!”鳳影好言寬慰,然而誰也不料,太后想要修理白若蔓的地方,不在鳳影可以照顧的範圍之內——皇宮!
不錯,三日後,待林姍姍被風光大葬完畢,太后打道回宮,卻提出要把白蔓蔓帶入宮裡好生調 教的要求。
說是要求,卻不給令狐玨拒絕的餘地:
“皇奶奶不要不要不要嘛!”
“什麼不要不要不要的?奶奶這是爲了你好,府裡出了這等膽大包天的丫頭,要麼驅逐出府要麼交給奶奶去管教!管教好了,自會還你,管教不好……”太后老巫婆話及此,故意遲疑了一下,本意是想嚇唬嚇唬白若蔓的,偏偏卻嚇到了令狐玨:“管教不好會怎樣?”
“這事兒皇奶奶自有定奪,你就不要管了!”太后見白若蔓面不改色,寶貝乖孫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免心生煩躁,草草下了命令,“明日一早,哀家回宮,白蔓蔓就跟哀家一道進宮,任何人不得再有異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