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斜陽下的西安大路上,人們帶著倦鳥歸巢的疲憊與期盼,在繁華與喧囂中踏上回家的路程,時而傳來的汽車引擎聲和喇叭聲,似乎在催促著他們的腳步。香格里拉酒店對面的國際大廈的玻璃窗上反射著午后與傍晚交接時分的霞光,凝眸望去令人的雙目感到隱隱作痛。
我想著身邊即將于明天踏上歸途的梅莉,總想說點什么,但是又無法理清思緒,不知道從何說起,似乎我的話語都已經被裝入到了那封我給她的回信里。盡管如此,我的心里還是有著太多太多想要表達的卻又無法訴諸語言的東西,然而時間卻正在帶著加速度從我的眼前流逝,想到這里,我情不自禁地摟緊了梅莉的肩膀。寧陽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這個動作,會心的笑了笑。
“一想到要回去了,心里就總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即使做出了這個決定,心里也還是矛盾著。”梅莉緩緩地說道。
“我和韓雨都在為你的這個決定感到開心!對吧?韓雨?”寧陽看著我的眼睛問道。
“是的!”
“盡管你們會分別一段時間,但是那是為了你、還有你們未來可以永遠開心的生活在一起!我們都在期待著那一天能夠早一點兒到來!那也是你的期盼呀!是不是呢?小妹?”寧陽微笑著問。
“嗯!姐姐,你說的對,而且你、還有雨說過的、正在說的話,我都相信!一點都不會去懷疑的!”
“‘愛情的完滿幸福在于絕對的信任(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所以,你對韓雨的絕對信任就是你們一定會開心幸福的基礎!另外,在我的理解看來,小妹,這個‘絕對的信任’之中,也包含著你對自己的信任,有了這個前提,你就會戰勝困難的!”
“嗯!姐姐!雨也像你一樣,總是給我鼓勵,支持著我讓我自信起來!我也一直都沒有放棄過這么做!”
“所以呀,這就對了!雖然,我們都知道這很難,但是,我們更相信的是你!小妹!”
“嗯!姐姐!”梅莉點了點頭答道,然后又轉過臉看了看我的眼睛,那忽閃著的眸子中,似乎在詢問著我,“雨,我還是有點害怕,但是你們都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你一定可以的!”我注視著梅莉的雙眸說道。
梅莉淺淺的一笑,然后習慣性的理了一下頭發,“一對姐弟都在支持我!呵呵!”
寧陽聽了梅莉的話之后,也笑了笑,看了我一眼之后應聲道:“小妹總是覺得我們很像是一對‘姐弟’!”
寧陽的語氣,如同是把“姐弟”這兩個字加上了引號,而加了引號的這兩個字并不一定是否定,但也不能作為肯定。我只能從其語氣中去揣摩具體的含義。“小妹總是覺得我們很像是一對‘姐弟’!” 她的眼睛凝視著我面前茶幾上的玻璃水杯, “姐弟”這兩個字與這句話前面的語句相比語音稍重了一些,語氣沒有起伏,仿佛是有意與無意的混合物統統都在玻璃水杯里,她不過是依照著玻璃水杯里的混合物照本宣科,因為,在我的臉上是看不到這種混合物的。
“在你的眼里真的那么像是嗎!呵呵!榮幸之至咯!”為了緩解略顯尷尬的氣氛,我面帶微笑看著梅莉說道。
“嗯!像!”
“好啊!那我們都聽小妹的!”
“嗯!都聽她的!”我看著寧陽說道:“一起支持她、鼓勵她!呵呵!”
“哼!你們兩個!”梅莉又現出了那種故作傲慢的頑皮表情。
“我們出去走走吧!然后選個餐館吃晚飯!姐姐!”梅莉說道。
“同意!呵呵!”寧陽如同宣誓一般的舉起了五指并攏的右手,笑著說道,仿佛此時她的左手正放在了圣經上!于是三人起身,走出了酒店房間。
出得香格里拉酒店,重慶路步行街的喧囂轟然而至。
梅莉依舊如同前次一樣,像挽著我的胳膊一樣挽著寧陽的胳膊,我在與她們并排略微靠后一點的位置,三人一同漫步在匆忙的人群之中。大概是因為寧陽的裝束和衣著總是顯得非常得體、大方,加之肩頭上的柔順的頭發,所以她照例又吸引了同性與異性路人的目光。這種氣質——如影隨形——是她與生俱來的,并且被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自由掌控著,隨著年齡的增長,氣質也被以最佳的尺度所調節,以最合適的方式呈現,給人感覺她在任何一個年齡段,都不會喪失這種吸引力。
我望著這漸漸陷入暮色中的繁華的重慶路,心中思忖,我是如此的渴望看到梅莉的微笑,無比珍貴的笑容!即便此時她就在我的身旁,我也還是會這么想。隨著時間的流逝,梅莉的笑容在我的眼中依舊會變得越來越美。時間的的確確是一個神奇的存在,它就如同是一個戴著雙重面具的巫師,一面是奸詐邪惡,另一面是純真善良,它可以讓人陷入絕望與痛苦,也可以喚起心中美麗的幻想與期待。
每個人的青春容顏還有快樂幸福都會被時間無情的剝奪,代之以垂暮之年和痛苦不堪,因為時間妒忌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而青春、笑容和美好是時間最難以容忍其存留的,它只愿意把它們留給回憶——這個既可以讓人開心也可以讓人痛苦的人類永恒的朋友與敵人。我開始不停的幻想著梅莉的容顏永遠不會老去,無論光陰如何流轉,梅莉總是會帶著充滿青春活力的氣息和笑顏出現在我的眼前,即便僅僅是存在于想象之中,我也愿意用想象力去描繪一番,因為這樣可以讓我更深刻的理解人在走向時間的終點之前的經歷的意義是什么,我便可以對接下來的時光充滿強烈的渴望。
梅莉與寧陽一邊走著一邊在聊著什么,因為我在思考著時間的意義、還有梅莉的笑容,所以她們具體聊了些什么都被我的思緒阻隔在了聽覺之外。
“在想什么呢?雨!”梅莉如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著我問道。
我看著梅莉笑了笑,這時寧陽說:“請恕冒昧,我猜韓雨在想你呢!小妹!”
“是這樣的嗎?雨!”
“嗯!”我點了點頭。
“我還沒走呢,就開始想我了?雨!”
“是啊!想念一個人是不需要特定時間的,呵呵!”
“就是說任何時候都會想念了?雨!”
“是啊,想念——身邊的想念!”
“噢!”這時,梅莉把她的手臂從寧陽的胳膊下緩緩的抽了出來,轉而挽著我的胳膊,默默地看著我的眼睛。想必此時,梅莉已經能夠隱約的理解,所謂的“身邊的想念”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了。
當梅莉在法國接受治療后的第四個月,也既是她離開長春三個月之后開始,我們幾乎每個星期都會互通一封電子郵件,在互發電子郵件的過程中,她在其中的一封郵件里提到了“身邊的想念”,她說她當時還是不能很好的理解這句話,只是隱約的覺得那是一種讓她很感動的東西。當她真的離開了長春、離開了我之后,她才真正的理解了那是一種可以深入到內心最深處的情感,她相信那是我帶給她的最珍貴的感觸。她不止一次的提到(包括我們第一次去“羅馬假日”聊天的時候)她對自己的理解力在某一刻的遲鈍而感到了苦痛,透徹的理解總是不能恰逢其時的出現。
寧陽聽著我與梅莉剛剛的對話之后,說:“小妹,韓雨的那句話說得特別好,‘想念一個人是不需要特定時間的’!”
“雨的這句話真的讓我很感動!姐姐!”
“我猜,你也那樣想過,但是卻表達不好,是吧!小妹?“
“嗯!我能想得到,但是表達出來的時候卻不一定會那么說!”
“那不要緊,只要花點時間,我是能夠理解的!”我說道。
“嗯!韓雨會理解你的,小妹!”
此時的重慶路已經完全被夜色所籠罩!路上的行人和公車里的乘客依舊絲毫不見減少的跡象,當我們路過一家粵菜餐廳的時候,寧陽提議“我們就在這里吃飯吧”,一來這家餐廳的顧客不多,會比較安靜,二來環境也非常整潔雅致,于是我們便在那家粵菜餐廳里吃了晚飯。吃飯的過程中,寧陽和梅莉向我談起了她們二人在工作室一起對戲劇臺詞的經歷,她們對的是《海上夫人》(亨利克?易卜生)的臺詞,從頭到尾,梅莉都是女主人公艾莉達,而其余所有的角色的臺詞都由寧陽來完成。這是一臺采用了象征手法的戲劇,心理描寫也非常細膩,結局也是完滿的。
“小妹很有朗誦和表演的天賦,呵呵!讀臺詞的時候很能融入情感,簡直是分不清角色和小妹了!”
“因為我喜歡艾莉達這個人物,所以就很仔細的去體會她的心思了!”
“對臺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吧?”
“嗯!而且還能讓自己放松下來,專注于角色的心思,不用去想別的事情了!”
“這樣的放松方式很棒!”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