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盧氏的聲音慈愛的響起:“今兒十五,憶柳在家里悶得慌,你領她出去走走,省得她總纏磨我……”
“姨母……”鐘憶柳不好意思搖著盧氏的肩膀,又含情脈脈的瞧金玦焱。
堂中頓時一靜,大概大家都覺得元宵佳節金四不帶著媳婦而是帶著表妹出去有些不地道。
金成舉開了口:“咳咳,老四,你媳婦病了多日,都說正月十五走百病,你帶你媳婦出去溜達溜達,那病氣興許就扔到路上了……”
金玦焱一聽,立即睇向阮玉。
可是阮玉恍若未聞,只盯著腳前的牡丹,唇角的笑意像是定住一般,既不消失,也不擴大。
金玦焱慢慢捏緊了拳。
“那可不行!”那邊廂,盧氏立即反對:“老四媳婦正病著,怎好再出去吹風?從福臨院到福瑞堂,怎么也超過一百步了,何必上外面找那個麻煩?再說……”
上下打量阮玉,冷冷一笑:“誰不知金家四奶奶是個金貴人兒,可不能跟外面那些個雜七雜八的人擠到一處,若是被沖撞了,親家怕是又要打上門來了……”
金玦焱發現他娘現在越來越歪,阮洵到來,只是為了看女兒,而且人家什么也沒說,怎么就被她編排了這么一大套?
他不覺睇向鐘憶柳,然后目光鎖定,惡狠狠的盯著。
不料此舉卻讓人誤會了。
盧氏大笑:“哎呀,老四都等不及了。也難怪,他本就是個閑不住的人,如今在家里悶了這許多日……以前可是從未有過的事,還不是看他表妹來了,不想出去游逛?今兒個正好。老四,帶上憶柳,隨便到哪去走走。對了,那個龐七,好久不聽你提起,還有賈十六,自打你成親就沒到府里串過門……”
瞥了阮玉一眼,好像這一切的不同尋常都是拜她所賜。
而阮玉依舊不為所動,就那么定定的瞧著那朵牡丹。
“你就領你表妹去跟他們聊聊,讓她多認識幾個人。說起來,憶柳在京里也沒什么朋友,可就全指望你了。誒,我想起來,這眼瞅就要春天了,你們不是有個什么春日社嗎?到時帶著憶柳去玩玩。年輕人,這一來二去的,就熟了。老四,別怪我說你,你可不能只顧著自個兒,讓你表妹孤單著。在這家里,你不跟表妹親,還能跟誰親呢?”
得,連爹娘都靠邊站了。
姜氏撇了撇嘴。
她就納悶了,盧氏歲數也不算大,怎么越來越糊涂了?就算想抬舉自己的外甥女,可是做得也太明顯了吧,阮玉還在跟前呢,她把人家置于何處?這可不是像抬璧兒做姨娘那般簡單,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不過盧氏如此囂張,這位鐘姑娘可謂功不可沒。
她沒來之前,盧氏只敢端著婆婆的架子給阮玉為難,如今竟是當面鑼對面鼓的干上了,除了她,還有誰有這本事?
若是換了別人,姜氏或許會樂見其成,可偏偏是鐘憶柳……
她看得出來,鐘憶柳或許沒阮玉聰明,但絕對是個狠角色,前幾日的謠言是誰放出來的?當她不知道?把阮玉打倒了,你鐘憶柳好做四奶奶?豈非是給她找麻煩?
一個李氏已經夠她頭痛了,結果又來一阮玉。
不過阮玉雖本事,卻無意于中饋,這倒讓姜氏意外。不過就算中饋落入阮玉手中,她也只得服氣,誰讓人是嫡子嫡媳?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何況阮玉本就出身高貴,誰又比得過她去?更何況她的確有些本事……
然而若是換了鐘憶柳……
姜氏暗自“呸”了一口。
一個寒門小戶,竟做起美夢了,將來她要是過了門,李氏怕是也得乖乖的把鑰匙交出來,她的背后又有盧氏,這個家豈非就是她鐘憶柳的?別說自己不答應,李氏更要氣個半死。但她拿了中饋就是名正言順,她們又能說什么?
雖然事情沒有發生,姜氏已經氣得胸脯一鼓一鼓的了,偏偏金玦鑫又在旁邊來了句:“既然如此,我們跟表妹也是親的嘍?”
關你個屁事!
姜氏恨不能脫了鞋敲他的腦殼。
這個金玦鑫,自打在殿上被皇上表揚幾句,這段時間一改木訥,變得分外“活潑”,什么事都想插上兩句,偏偏又是驢頭對不到馬嘴上。
你瞧那金玦淼,聽了這話,笑得賊眉鼠眼的。
盧氏則是大笑:“自是親,自是親!”
拍著鐘憶柳的手臂,轉頭尋彩鳳:“表姑娘就要出去了,怎么還不把披風拿過去?就拿那件大紅軋邊火狐貍毛出風的披麾,剛做的……”
又睇向姜氏:“年前我拿了老四媳婦給我的狐貍皮,想著這么好的東西給我老太婆用了可惜,就給憶柳做了件披風……”
拿阮玉送您的心意伺候外甥女,您可真‘有心’!
姜氏腹誹,表面還得笑著:“是啊,年輕人就得好好打扮打扮,像我這歲數,若是穿個貂啊狐的,可不糟蹋了?”
說話間,披麾已經拿來了,彩鳳服侍鐘憶柳,就地穿戴起來。
盧氏慈愛的看著,連聲嘖嘖:“我就說這大紅色,配憶柳最是好看!”
大紅相當于正紅,只能正室穿著,盧氏這是什么意思?
不過說句實話,您這外甥女雖然有幾分姿色,也算白皙,可還真壓不住這顏色!
“老四,還愣著干嘛?”轉向姜氏,笑:“瞧,老四瞧著表妹漂亮,都看傻了!”
姜氏翻了個白眼,老四哪是在瞅您外甥女,他分明是……
金玦焱死死的盯住阮玉。
從開始到現在,她就像被點了穴一樣,保持著一個姿勢,甚至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周圍的一切對她而言都仿佛虛設。
那么我呢?
岳父大人說你“明白”,你明白在哪?
耳邊又傳來催促:“老四,還不趕緊換衣裳,待會街里人多了,把你跟憶柳擠散了就糟了。對了,我可告訴你,你牽著點你表妹,若是把人弄丟了,看我饒不饒你!”
金玦焱依舊死死看住阮玉,心里吶喊,只要你說一句,我就留下。不,我帶你出去,走走……
他不知為何如此作想,他的去留,又與她何干?可他就是想得她一句話。
可是她……無動于衷。
久久的望著,久到盧氏都不知該怎么繼續了,姜氏更沒法打圓場,因為她正在幸災樂禍,鐘憶柳則紅了眼圈,委屈的喚了聲:“表哥……”
盧氏只得清清嗓子:“老四媳婦,既然身子不舒坦,就回去歇著吧?!?
然后頗有人情味的加了句:“仔細吹著風?!?
于是金玦焱發現,阮玉動了,原來,她并不是什么也不曾聽見……
阮玉屈膝告辭,方轉了身,金玦焱便“哼”了一聲,然后袖子一甩,大步而去。經過阮玉身邊的時候,停也未停,也不知這聲“哼”是甩給誰的。
鐘憶柳亦急忙告了辭,拎著裙子去追金玦焱。
“表哥,等等我,等等我啊……”
臉皮真厚!
姜氏暗罵,卻依舊趕上兩步,揮著帕子,聲情并茂的呼喚道:“早點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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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剛踏進清風小筑,夏至便迎了上來,幫她卸下披風的同時,跟春分交換了下眼色。
春分十分不冷靜,憤憤道:“見過不要臉的,可是沒見過那么不要臉的!”
夏至面露疑思。
跟隨同去的立冬自行除了外罩,摘下襟上的帕子,揮舞著做奔跑狀:“表哥,等等我啊,等等我……”
霜降忍不住想笑,被春分瞪了一眼,連忙肅了神色。
夏至則是冷笑。
春分瞧著她,一時在心里飛快盤算,如何攛掇夏至去跟鐘憶柳干上一仗,最好直接撓花那張討厭的臉!
然而余光卻瞥見阮玉往里屋去了。
自打從宮里回來就是這樣,除了吃飯,就往床上一躺,閉著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在睡覺。不過一旦驚叫著醒來,便一準是睡著的。
“姑娘,”春分叫住阮玉,頓了頓,繼續道:“今兒十五,姑娘不出去走走嗎?”
阮玉回了頭,臉上帶著她們最近看慣了,已經感到恐怖的淺笑:“太太不是說,從清風小筑到福瑞堂,怎么也有百步了,咱們還走了個來回呢。”
雖是玩笑,可是誰也笑不出來,還平白生出一股怨氣。
春分一扯帕子:“她說不出去,咱就不出去了?她以為她是誰?姑娘,奴婢發現你現在變得軟弱了,想當初,咱們可是把那老妖婆折騰得有苦說不出,如今倒是要讓那老妖婆欺負了去?若是如此,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過?。俊?
以后?
阮玉笑了笑,自打從宮里回來,她對“以后”真的迷茫了。
春分說得對,她現在的確沒了斗志,可就算有斗志能怎樣?她終究只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