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今天劉氏又‘說話’了……”
金成舉捂著巾子的手頓了頓:“她又說什么了?”
“說你兒子沒本事,生不出孩子來!”
“什么?她敢說這話?”
對于金成事,那是大哥,他說不出什么來,可是對于老三金成業(yè)……這個弟弟打小就不爭氣,還總是志比天高,連帶著劉氏都不是省油的燈。打小他就教訓老三,如今大家年紀都大了,想給老三留點面子,可是這夫妻倆倒折騰得歡了。
老三在外面跟他胡攪蠻纏,劉氏就在家里折磨盧氏,真當他不知他們是怎么打算的?
按理,他挑了家業(yè),不會看著兄弟吃虧,這些年,銀子也沒少往鄉(xiāng)下送,可以說,是自家一半,他們一半。而且在鄉(xiāng)下,花銷小,當是應該攢下不少了,偏生老大家有個不省心的,就知道玩女人敗家。老三倒是沒孩子,可是比有孩子還敗家。
他就琢磨著,暫時先不給了,讓他們都消停消停,他在這邊給攢著,待到他們什么時候想明白了,懂事了,再送過去。
可是人家不理解他這份苦心啊,這兩日,他簡直就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其實老三小時雖頑劣些,說上兩句還是聽的,可是自打娶了這個劉氏……旁的不說,給老三的銀子不知有多少被她搬回了娘家!
他噌的坐直身子:“下回她再這么說,你就問她,她沒給金家三房留個種,是怎么回事?”
這老頭子,一著起急來就不懂斯文。
不過盧氏心里美滋滋的,還不是因為心疼她,怕她被人欺負了去?
“你這人,整日里病病歪歪,嘴皮子都被藥給拿鈍了吧?”
盧氏撇撇嘴:“我嘴鈍,有嘴皮子利落的,老四媳婦當場就把她噎住了。”
“怎么回事?”金成舉來了興致。
盧氏學了一遍,金成舉拍腿大笑:“我就說,我這兒媳挑得不錯,阮洵不愧是丞相,教女有方啊!”
盧氏暗翻白眼,不過經(jīng)過今天這一遭,她對阮玉的看法也算有所改觀,否則也不能李氏一提要她協(xié)助管家,便抬舉了她,只是……
“這么下去也不是事,倆人自成親就鬧騰著,現(xiàn)在又分開住了,也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總不能一直拿這個借口糊弄吧?”
金成舉抓了巾子擦腳,本是樂呵呵的,然而忽的唇角一僵:“老四該不會是……”
他的表情越來越尷尬,弄得盧氏跟著著急:“老四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啊?”
金成舉猶豫片刻,目光閃爍的睇向盧氏:“老四一向好面子,如今該不會是……怕在他媳婦面前丟人吧?”
“丟什么人?我兒子好好的,哪配不上她?”
金成舉搖搖頭,磨磨蹭蹭道:“我是說,老四還是……咳,也沒說練練……”
盧氏琢磨半天終于想明白了,頓時臉一紅:“呸,虧你說得出!當初我說要給他多安排幾個丫頭,你死攔活擋的不讓,說什么他年紀小,怕把持不住,掏空了身子……你自己怎么不怕?左一個姨娘又一個姨娘的收進來?”
“我這不是……”
“是什么?又說什么兒媳尚未進門,把丫鬟弄大肚子不好。現(xiàn)在可好,竟然……我可憐的兒啊……”
金成舉捏著巾子,哭笑不得:“這有什么好可憐的?至少說明咱兒子不是那種花天酒地的混蛋!”
“我倒希望他混蛋一些,放著個媳婦都不敢碰,還叫人笑話……”
盧氏的眼淚更多了。
金成舉開始煩了:“不是還有個璧兒嗎?”
轉念一想:“不行,璧兒不行,老四都娶媳婦了……”
“怎么不行?她不讓近前,我兒子就得當和尚?”李氏擦干眼淚:“我這就去找老四……不,找璧兒說道說道。這死丫頭,這么多年了,也不給個動靜!”
“哎,你給我回來!”金成舉一把扯住盧氏的胳膊:“你深更半夜的往老四院里跑,讓兒媳婦瞧見成什么樣子?”
盧氏甩開他,倒也沒再往外走,丟了手里的帕子,憤憤道:“也好,待明天阮氏回門,我再找璧兒說說!”
金成舉無奈的嘆了口氣,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一咧,繼續(xù)悠閑自得的擦腳:“你急什么?想要孫子還不容易嗎?等大哥和老三一走,我就讓他們給你生個孫子出來!”
“你?”盧氏懷疑看他。
金成舉卻已然哼起了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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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疼……”
“我腰疼……”
“我心疼……”
“我能不能不回去啊?”
從早上被春分等人呼喚得睜開眼睛,阮玉就開始鬧毛病,究其根底,就是不想回門。
她怎么早沒想到這茬?否則……
就算想到又怎樣?假的就是假的!
金家人不熟悉她,可以騙過;春分等人礙于她是主子,對她唯命是從,也不難糊弄,可是阮洵……那可是她“親爹”,打小就被他捧在掌心,如何不了解她?再說,當朝右丞相,且不說是怎么當上的,能屹立兩朝而不倒,說明什么?
手段!
她一個初學乍練的如何斗得過□□湖?
萬一發(fā)現(xiàn)女兒被調了“包”……
她都懷疑自己這一去還能不能回來了。
盧氏雖多事、姜氏雖諂媚、李氏雖詭詐、孫劉二人雖不陰不陽唯恐天下不亂,金玦焱雖囂張跋扈討厭又自大,可是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無比的美好,無比的讓人留戀。
于是她扎在大紅丹鳳朝陽的錦被里,任春分怎么挖都不起來。
“奶奶若是不舒服,今兒就不回去了……”
是丁嬤嬤。
阮玉就發(fā)現(xiàn),這個丁嬤嬤雖然看著不慈眉善目,可是說的話,辦的事,沒一樣不得她的心,而且只要丁嬤嬤一開口,一切都安靜了。
果真……
“歇一歇,明兒再回去!”
嗄?
“明兒若是還不好,再過兩日也可,或者三日,或者下個月。總歸奶奶是要回去的,這是規(guī)矩!”
阮玉停止掙扎了。
春分急忙好言相勸:“奴婢知道奶奶心里委屈,可是今時畢竟不同往日了,奶奶是金家的人,再有什么前塵往事也該放下了……”
難不成她們以為自己想方設法的不肯回門是因為私奔失敗而跟阮洵鬧別扭?
她發(fā)現(xiàn)她不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們都能給她找到理由。
“其實大人很疼姑娘的。姑娘這幾日不在,大人定是吃不好睡不香,見天的盼著姑娘回去呢。姑娘或許不知,早在姑娘出閣的時候,大人就張羅著如何迎接姑娘回來。姑娘若真不回去,大人一準是要上門探望的……”
嗄?難道無論如何都躲不開這場“父女相見”?
阮玉苦著臉,從被窩里爬起來。
春分等人還以為她是心軟了,急忙服侍她起床。
“先去給老爺太太請安,然后咱們就出門了。但不知姑娘這回‘住對月’是要住上多久,也得討老爺跟太太個意思。”
什么?不是當天就可回來嗎?怎么還要住上一段時日?
卻是不知,歸寧有當日即返,也有多住一些日子的,有的甚至會住上一年。
阮玉真是無計可施了,任由霜降將她按坐在妝臺前打扮。
今天不同往日,摒棄了奢華,重在端莊與賢淑,當然也不乏喜氣。
于是半個時辰后,阮玉站在了落地穿衣鏡前。
白綾緞的里衣,外罩銀霓紅細云錦廣綾合歡上衣,下系漩渦紋紗繡裙,腰束寶石流蘇禁步,正好與百合髻上的八寶步搖簪相配。
霜降上下打量一番,似是對自己的手藝非常滿意,然而待仔細觀瞧她的妝容,忽的凝了神色,拿銀簪挑了些許玫瑰胭脂,輕輕暈開在她的兩頰上。
阮玉覺得自己真是病了,頭重腳輕,走一步,總想往回退兩步,慢慢吞吞往外磨蹭。
和前兩日一樣,金玦焱照例等在院門口。
一襲繡暗紋海棠的墨藍蜀錦緞袍,將他襯得身條昂揚,英姿颯爽。
聽聞動靜,下意識的微微側了頭,于是眼尾流星,劍眉飛揚,令得這個暗沉的早晨都跟著亮了一亮。
夏至心里就跟打了道閃一樣,急忙低了頭,心轟隆轟隆的跳。
連春分都忍不住附在阮玉耳邊:“姑爺真是一表人才呢。”
對于金玦焱的人才,阮玉不置可否,只是他打扮得這么精神……看樣子,他昨晚睡得不錯,否則眼光不能更賊,眉毛不能更賤。他如此抖擻的站在這,就好像知道她的心事,故意來給她難堪似的。
于是只是瞟了他一眼,便漠然走過。
春分有些遺憾。若是姑娘沒有那段前事,若是金玦焱能不這么混賬,若是新婚之夜沒有那場鬧劇,或許……
如是,便想跟人感慨一番,可是轉了頭……
“夏至,你怎么了?”
“沒什么?”夏至急忙別開臉,卻做賊心虛的往邊上瞟了一眼。
春分循著看去,頓時眉心一緊。
再睇向夏至時,便不由目露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