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一聽這話不對, 一時間,這些日子看似正常實則詭異卻被她忽略的古怪一一浮現(xiàn)眼前。
她還想起穗紅。穗紅突然回來,分明是有什么話要跟她講, 可是始終沒說出口, 而且這陣子總是對她躲躲閃閃, 還偶有失神……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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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忽然慌起來, 就好像張開了一個無底洞, 等著她墜落。
眼前的一切開始晃動,聲音也不由自主的跟著顫抖:“到底出了什么事?到底是怎么了?”
李氏一見這情況,覺得火候也到了, 于是拿帕子沾沾唇角,擺出一副溫良賢淑但絕對幸災(zāi)樂禍的姿態(tài):“弟妹還不知道么?親家老爺通敵賣國, 已經(jīng)下了刑部大牢了!”
什么?
阮玉眸子一定, 緊接著就好像有什么東西重重壓了下來。
昏沉中, 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焦急而驚惶。
她還聽到那個聲音在大聲跟人爭執(zhí), 異常憤怒。
她好像被抱起來了,但是有無數(shù)個人搶奪她,好像要把她撕碎。
她想睜開眼,然而眼前有無數(shù)個人影晃動,還有無數(shù)的聲音蛛絲一樣裹纏她。
“……我是為了咱們這個家好, 阮洵惹了那么大的事, 咱們不能跟著她陪葬!”
“是啊, 四弟, 雖說嫁出去的女, 潑出去的水,可是哪就分得那么清楚?咱們家剛遭了一難, 可不能再被她拖累了!”
“自打她過門就災(zāi)禍不斷,家宅不安,她就是個災(zāi)星!”
“挑撥離間,口蜜腹劍,還妒忌成性。你看把夏至打的?如今又把人弄哪去了?她就那么容不得別人?”
“見表哥對我好點她就給我臉色看,還往外攆我。姨母,你都不知道我這段時間過得是什么日子,嗚嗚嗚……”
“哎呀,你看弟妹這個樣子,該不是有了吧?”
“有了也不留,給我打了,誰知道是哪個野漢子的種?咱們金家容她不得!”
“對,打了攆出去!”
“哎呦,說不準(zhǔn)就是弄出這副樣子惹咱們同情呢,真是下作!”
“老四,休了她!你不一直想休了她嗎?如今正是個好機會!”
“阮洵不是個好東西,他的女兒能好到哪去?這門親事我早先就不同意,你可不知,就因為你娶了這賤人,我在人前都抬不起頭……”
“這都不說了,通敵叛國,那是要誅九族的!”
“哎呀,四弟,你可不能婦人之仁!趕緊休了她,正好讓皇上看看咱們大義滅親的決心!四弟,你身為嫡子,可要保住咱們金家的皇商啊……”
“表哥也不用擔(dān)心,憑表哥這樣的人才,還愁找不到媳婦?”
“對,趕緊休了她!娘給你娶個好的,比她好十倍……”
“都給我閉嘴——”
一聲怒喝,仿佛利刃一般隔斷了裹纏在身上的絲,于是阮玉成功的向深淵墜去……
“小玉,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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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小玉……”
好像有一只大手摩挲著她的額頭,雖然粗糙,但很溫暖,很舒服,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貼近,似乎只有這樣,就會煩惱頓消,就會平安喜樂。
對了,她好像知道了一件可怕的事,是什么來著?她怎么記不起來了?
“四爺,大夫說奶奶還得睡上一陣子,您還是……”
“不,”金玦焱搖頭,語音嘶啞:“我在這看著她……”
穗紅鼻子一酸,哭起來:“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如果不回來……不,如果奴婢早告訴奶奶……”
“你做得很好……”
“沒有!奶奶在怪我,她們也在怪我……”
“你出去吧……”
“四爺……”
“出去!”
穗紅沖著那背影屈了屈膝,抹著淚的走了。
“小玉……”金玦焱輕聲喚著阮玉:“你聽見了嗎?你醒醒……”
阮玉想要醒過來,可是心口就像壓著塊大石,喉嚨也發(fā)干發(fā)燙,每一次呼吸都有一種苦澀又帶腥甜的味道。
她這是怎么了?穗紅怎么哭了?金玦焱也在這,他待了多久?丁嬤嬤怎么沒有出來攆他?
她的記憶浮浮沉沉,一會是洞房大鬧,一會是荒山夜話,一會是她跟他斗嘴,他從屁股上拔下一根繡花針,一會是他背著她在西山的林子里打轉(zhuǎn),她好渴,他就半蹲半跪的在草葉邊接露水……
“水……”唇畔終于游出一個聲音。
“好,你等著!”
身邊的人很激動,起身時帶倒了繡墩,又把杯碗碰得叮當(dāng)響,然后急匆匆的走來。
“小玉,水來了……”
一脈溫涼順著喉嚨滑進去,很甜,不過又透著苦,還有淡淡的腥。
“小玉,好些了嗎?”
她努力睜眼,待看清面前的人……
“你怎么長胡子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真難看!”
“我一會就刮了它!你怎么樣?胸口還疼不疼?”
胸口?疼?
她這一動,忽然咳起來,喉間迸出點點腥甜。
“快好好躺著,我給你端藥去……”
“我不吃藥……”
“不吃藥怎么行?乖,喝一口,就喝一口……”
阮玉皺著鼻子喝了一口,然而氣味一反,就要吐出來。
金玦焱急忙幫她把藥順下去,又往她嘴里塞了塊松子糖。
阮玉苦臉嚼著,又問他:“我為什么要喝藥?”
金玦焱頓了頓:“有病自然要喝藥。”
“我怎么病了?我記得……”
我記得,我記得……
阮玉皺眉,努力回想。
“別費腦子了,你先躺會,稍后……”
“我病了多久了?”她忽然發(fā)問。
金玦焱不說話。
“今天是什么日子?”聲音有些凄厲。
“小玉……”
“我爹怎么了?”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她到底病了多久?阮洵,阮洵該不會……
“你睡了兩天,岳父大人還好……”
“你騙我!”阮玉怒吼,揪住他的衣襟:“你騙我你騙我……”
“小玉……”費力的止住她:“我不是要騙你,只是……你知道又能怎樣?只能跟著擔(dān)心。這些日子我就在外面跑這件事,想著等辦妥了再告訴你。岳父大人是遭人陷害,我一定會……”
“你騙我——”
阮玉什么也聽不進去,這般一喊,忽然劇咳起來,幾點猩紅自口中飛出,濺在天青繡姜黃蟈蟈的軟紗帳上。
“小玉,小玉……”金玦焱急了,沖外面喊:“快去找大夫!”
阮玉掙扎著下了床。
“你要去哪?”
“去找金玦琳。”
找玦琳做什么?
金玦焱自然而然聯(lián)想到了季桐,雖然因為在這種緊急時刻阮玉第一個想起的人竟然是季桐而心中憤懣,然而他更清楚的是,季桐不過是一琴師,他又能有什么辦法?
倒是有個聲望,可以振臂一呼。只是那等高風(fēng)亮節(jié)的人,就因為阮玉是二臣之女而不肯求娶,難道現(xiàn)在倒要他為了阮洵去喊冤?
“要去找他也行,可現(xiàn)在是深夜,咱們明天……”
阮玉搖頭,執(zhí)著的要往門口走。
論理,她跟阮洵算不得真正的父女,可阮洵是她來到這個時空后給予她關(guān)愛的第一人。
那種關(guān)愛是無私的,是親切的,是潤物細無聲,卻讓她冰冷了許久的心感覺到了融化。
當(dāng)然,這份關(guān)愛是給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的,卻是讓她承受了,而且毫無防備的沉溺其中。
在阮洵身上,她體會到了久違的親情,她為之竊喜,并偷偷珍惜著,雖然相處不多,可是每每見了,都忍不住要跟他撒嬌,就好像她真的在他身邊快樂的成長到十六歲。
她喜歡阮洵摸她的頭發(fā),喜歡他痛愛的叫自己“玉兒”,喜歡他被她鬧得無可奈何之際長長的嘆一聲“你啊”,喜歡他作為一個父親卻依舊對女兒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
那段以為自己將告別阮玉這個身份的日子,她還因為會失去這份關(guān)懷而難過,而不舍。
她曾想,上天讓她來到這,變成另外一個人,就是要彌補她前世的缺失吧?
可既然是賜予了,為什么又要收回呢?難道發(fā)現(xiàn)她不過個冒名頂替的魂魄?是逆天的存在?
可是與別人有什么關(guān)系?若要懲罰,就懲罰她好了,為什么要把厄運加諸在無辜的人身上,還是那么好的一個人?
通敵叛國,在任何時候都是殺頭的大罪。
阮洵洞觀世事,聰明絕頂,怎么會犯這樣的錯誤?
是了,他是被冤枉的,他一定是冤枉的!
他不能死,她的父親不能死!她得去想辦法,她得去救他……
阮玉跌跌撞撞的往門口掙。
“玉兒……”
她好像聽到有人喚她。
抬了頭,便看到那個胖得如同蜂蜜小面包的男人站在相府門前的臺階下,臉上滿是期待與思念,沖她顫顫的喚。
“玉兒,你看,爹穿這身衣服好看嗎?”
“玉兒,季明是個好孩子,你跟了他,這輩子就有福了……”
“玉兒,爹什么也不指望,只要你幸福爹就滿足了……”
“唉,怎么這么快就走了?什么時候再回來看看爹?嗯,也別動不動就想著回來,要好好孝敬公婆……”
“爹——”
金玦焱抱住她,將她按進懷里:“小玉,別哭,別著急,我這就叫人備車,咱們就去找他,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