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家閨秀原打算跟先生私奔,結果半道給抓了回來,捆吧捆吧就塞進了轎子。你瞧,誰家這么早送親?還不是怕夜長夢多?”
“我說怎么走這么慢?原來是怕沖了吉時。若不是因為這姑娘品行不端,怕也輪不到金四……”
“呸,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一樣的無恥至極!”
“噓,你小聲著點,這送嫁的可都是丞相府的……”
“我怕什么?做得出來還怕別人說?當年,若不是阮洵貪生怕死開了城門,我們大明怎會被韋盛所滅?多少忠臣義士血灑朝堂,倒是他阮洵,繼續當新朝的丞相。這個地地道道的二臣,我呸!老子寧肯被屠城也不想做他這樣的縮頭烏龜!”
此人說得痛快,旁邊人卻不敢搭茬,心里還在琢磨,你不想做縮頭烏龜,當年怎么不英勇就義?
可也沒提醒他,因為眼前的婚禮可比當年那樁事來得親切。
“既然你說丞相大人很疼這個女兒,又只此一女,為什么不招婿入贅呢?”
“對啊……”
余人都反應過來。
“正好季桐只有一母,又一表人才,豈非最佳人選?”
“你懂什么?丞相大人最討厭的就是這類只知風花雪月卻不務實際的人物了!再說一塊‘銅’,哪配鑲‘玉’?”
“這么說,金四正因為姓‘金’所以撿到了便宜?可是姓金的多的是,還有叫金的,比如……”
“你知道什么?你只需瞧那嫁妝,喏,足夠那敗家子兩輩子花銷了。這叫各取所需……”
“說來也是,你說金四那腦袋是怎么長的?家里的金銀玉器難道還不夠瞅的?偏偏愛搗騰那些破銅爛鐵。那天我見他捧著個瓶子往家奔,那叫一心花怒放。我就納悶……一個瓷瓶子,又不當吃又不當穿,這些年為了這些物件,他沒少花銀子,據說一個院子都裝不下,圖的什么呢?”
“唉,有錢人的心思,咱可摸不透,誰讓金成舉最疼這個兒子?”
“能不疼嗎?那可是唯一的嫡子!”
“如今這阮玉嫁了金四,可是熱鬧嘍……”
“可不是?聽說金四壓根就不同意這門親事,一大早就不見了蹤影,金家這會急得雞飛狗跳,出動一多半人馬正四處找著呢……”
“啊,該不會又把哪家的公子摁到街頭揍吧?”
“哈,他可別傷了自己,否則怕是洞不了房了……”
“依我看,倒不如去古董店找找,要么就是戲園子。對了,還有斗雞場、勾欄院。誒,你聽說了沒?抱月樓新進了個清倌……”
阮欣閉上眼。
這會她是弄明白了,感情自己是穿越了。
果真是流年不利,這等奇異詭譎的事都能讓自己碰上。而且連個適應的過程都沒有,直接就準備嫁人了,至于那個人什么模樣是何年紀性情職業等等皆一無所知。
唯一知道的是他姓金,家里很有錢,大約是開金店的,這點很不錯,我喜歡。可是我身份也不低啊,還是當朝丞相的獨生女兒,堂堂的官二代呢。
不過似乎也沒什么好驕傲的。
這個身體雖生得嬌貴,可父親是“叛徒”,這便是一層陰影,更何況竟然還有與人私定終身進而私奔的前科,這在古代是要浸豬籠的吧?如今能順利出嫁該不該算是幸運?可是會不會因此遭人鄙視?
但話說回來,金四也沒什么了不起的,縱然有錢,但出身商戶本就地位低下,嫡子的身份倒是值得稱道,只可惜是個敗家子。
聽人的口氣,對他頗為不屑。
她更是不屑。
自母親去世父親再婚后,她就認定,男人沒有好東西,以至于一直以來沒有交過男朋友。學霸、精英都看不上,因為她看過太多華麗外表下隱藏的齷齪,更何況是這種本就游手好閑、飛鷹走狗、眠花宿柳的二世祖?
細細一想,這二人皆有可被人稱道并艷羨的一面,亦有遭人鄙夷詬病之處,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臭味相投”?又湊做了一對,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金玉良緣”?
呸!
阮欣無力的出了口氣,盡量使粽子樣的自己坐得穩一些。
眼前的一切雖然難以置信,然而這畢竟就是現實,而她能做的,就是接受現實,至于她的前世……
發怔……原來這么快,她就有“前世”了。而她的前世,因了這場意外,此刻怕是已經被董貞等人拿黑鍋扣得死死了吧?
那么現在的她,只能以丞相之女——阮玉的身份于這個莫名其妙的時空生存下去。
以阮玉的身份嗎?
原來的阮玉又哪去了?
她想不通。
可是現在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簡直無從著手,她該怎么辦?怎么辦……
新生成的阮玉陷入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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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嫁隊伍繼續緩行。
人影移動中,一只臟兮兮的小黑狗煢煢孑立,似乎被剛剛那一撞驚掉了魂魄。而待看到隊伍護送喜轎拐了彎,它方咬咬牙,開足馬力,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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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不知道這個時空的人到底是怎樣成親的,反正在電視上看到的有關古代婚禮的程序,譬如踢轎門、跨火盆、三拜堂什么的她一樣都沒經歷。
她只是聽見有人喊“到了到了”,然后就是一陣鞭炮震耳,鑼鼓喧天。再接下來,轎子落地,轎簾“呼”的被掀開,沒等她看清來人,就見一大片紅向她壓了過來。
她被捆著,根本躲不開,而那紅將她劈頭蓋臉的包住,裹起,再被扛在肩上。
她聽到一個聲音略帶歉意與焦急,但不無喜慶的說道:“新娘子路上受了驚嚇,身子有些不舒服,見諒,見諒啊……”
便有不少人了然而夸張的打著哈哈。
扛她的人一路疾行,阮玉只覺鞭炮不停在頭頂炸響,好像有幾個還落到了背上,嚇得她直想驚叫,就是出不了聲。
也不知走了多久,顛得阮玉幾乎要吐了,人方落在了一片柔軟上。
她竭力的喘著氣,動了動身子。
有人七手八腳的把裹纏她的紅布解開。
光線迎面而來,她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再睜開……
這是一個非常古樸的房間,桌椅板凳無不精美,瓶盤鼎畫無不雅致,尤其是靠墻而立的博古架,一時間讓她有來到博物館的感覺,而擺在正中足有半人高的血色珊瑚更是張揚的吸引了她的目光。
再看簾幔床帳皆是紅羅垂布,她所在的紫檀雕月洞門架子床上整齊的鋪疊著繡龍鳳的大紅被褥,同樣大紅的鴛鴦枕成對的擺著,其上水鳥依偎親密,狀若私語。
想來這就是洞房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她忽然打了個冷戰……
她是穿越了,以阮玉的身份存活在這世間,她不僅承繼了阮玉的身體,還承繼了阮玉的命運與責任。比如,她必須接受這個包辦婚姻,而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她要做的是同一個從未謀面的人,一個不知老少的人,卻可謂一個不學無術作惡多端的人……洞房。
惡寒……
“姑娘……”
“姑娘……”
視線一凝,方注意到面前晃著五個腦袋。
一老四少。
老的也不算太老,大約四五十歲,石青色緞織掐花對襟外裳,配靛藍色裙子,清冷又肅重。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赤金雙壽簪綰著平髻,襯得那張方塊臉也是嚴肅平整,毫無波瀾。唇抿得緊緊的,令人擔心她只要一開口,就會迸出最為犀利的言辭。
四個少的倒是不夠平靜,皆是淚水盈盈,櫻唇微顫,欲言又止。
其中穿雪青色比甲的最為年輕,大約只有十三四歲,梳著雙髻,攢兩朵嬌黃的珠花。她看起來很是激動,已經哭起來,結果被著官綠色比甲的清秀少女輕斥一聲,收了淚,垂著小圓臉,扁起嘴,眼巴巴的瞅著阮玉。
清秀少女也有些緊張,不過看起來,她是四個少女中年齡最長的,也最為穩重。
她捏了捏手,直起身:“夏至,你去門口瞧著,一會估計就要有人過來了。”
腰身細長,肩膀略削,穿銀紅中襖青色比甲的少女急忙往門口走去。
速度雖快,但淺色的裙子不搖不動,一看便知訓練有素。
“霜降,你去窗子那邊……”
鐵灰薄綢緞子比甲的白皙少女也去了。
轉目,見了最小的丫頭,眉心一緊,轉瞬露出一笑:“立冬,姑娘累了一路,還不去給倒碗茶來?”
立冬吸吸鼻子,回身瞧了瞧,向著地中的海棠雕漆的如意方桌開動。
真有意思,丞相的千金竟是拿節氣給丫鬟命名,那么這個發號施令很有大姐氣質的應該是“春”一類的名字吧?
清秀少女又捏了捏手,靠近阮玉,微彎了腰,神色與語氣都帶著懇求,道:“姑娘,如果您答應咱們不喊、不叫、不吵、不鬧,奴婢就給您松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