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顧蔓立刻甩下上官清源,走到蕭隱玄的身邊,臉上帶笑,看著他。
“你來了”而不是“你怎么來了”,也許顧蔓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只是兩個字的差異,卻讓蕭隱玄心里舒服了不少,臉上的光輝也越發盛了。
聽說她來了上官清源這里,他也想過來看看,他擔心她會被欺負,但又擔心她會以為他是來監視她的,所以才遠遠地站在一旁不過去打擾,沒想到,她絲毫不在意。
顧蔓并沒有注意到他的細微變化,回頭朝著方敏之和柳云琪的方向看了一眼,擰起了眉,“你在這兒等一下,我馬上過來。”
說著立刻朝著那兩人走過去,蕭隱玄并不打算再繼續等,便跟在她的后面。哪知,一向平坦的小路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顆小石子,蕭隱玄根本看不見,一腳踩在上面,狼狽地打了一個趔趄,差點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摔在地上。
顧蔓聽得后面的響動,立刻折回去抓著他的手,“怎么了?有沒有傷到哪兒?”
“沒事。”他稍抿了一下唇,用另一手朝著衣袍的下擺拂了拂,“你去吧,不用管我。”
“也沒什么大事,我扶著你。”緊緊抓住他的手,牽著他一并走過去。
只是,她卻沒看到上官清源有些失落的眼神。
不可否認,在他發現了顧白葭沒有他想象中那么美好的同時也發現了顧蔓的美。
那是他從未注意到的,說不上來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仿佛初見之時,那個在他門前跪了三天三夜只為救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的顧蔓,但又不太像,她現在的眉眼比她那時更要柔和,眼神比那時更為多情。
上官清源忽然有些恍惚:這不正是他心目中的顧白葭么?
可是,她眼角下那一顆紅色的淚痣明顯表明了她是顧蔓。
其實,這段日子早已發現了她的變化,可是他一直嘴硬著不想承認,一向心狠手辣、無理取鬧、驕縱跋扈的顧蔓怎么就突然變了一個人呢?更讓他沒辦法承認的是,與她只有兩面之緣的蕭隱玄竟然比他還先發現了。
他自詡自己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比不過蕭隱玄的,論家世,他是神醫谷的谷主,只要他一句話,想要來巴結他的達官貴人絕對比榮王府、賢王府只多不少,家里的奇珍異寶絕不比國庫差上半分;論相貌,他風流清俊,年輕有為,是京城萬千少女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論武功,若是真打起來,他與蕭隱玄還說不準誰輸誰贏;論才情……無論是哪方面,他也不會輸給一個瞎子。
可偏偏,就是眼前的這個瞎子將他比下去了。他心里也很明白,這個瞎子走了近十年的路都沒踩到石子摔倒過,怎么今天就如此狼狽了?
想到這,深如古潭的眼睛微瞇了一下。
這個瞎子,居然還向他示威?
可是,他偏偏又吃這一套!
看著顧蔓對他巧笑嫣然,牽著他的手,看著兩人并肩而行,仿若神仙眷侶,他的心驀然抽痛,仿佛再次看到了以前顧白葭與蕭祈玉。
但,這種痛楚也只持續了一會兒,他很快別過臉去,顧蔓與蕭隱玄兩人也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顧蔓低聲與方敏之交談,方敏之紅著臉,朝著上官清源堅毅的背影看了一眼,用力地點頭。顧蔓見狀,沖著蕭隱玄微微一笑,兩人一同離去。
車上,蕭隱玄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來,遞到顧蔓的手上。信封上干干凈凈,沒有署名,顧蔓疑惑:“這是?”
“打開看看。”
難道是他寫的?
顧蔓狐疑地看著他,卻見他面色坦蕩,也自然放下了心,慢里斯條地打開。哪知,看到開頭的幾個字后,整個人便欣喜起來,忙頭也不抬地問他:“這封信怎么會在你的手上?”
蕭隱玄只是笑:“身為世子,總得有些特權。”
顧蔓嘿嘿地笑,埋頭讀起了信,遇到開心的地方,便大聲說出來:“茗兒說他這段時間過得很好,還在所有的學員中排名第一,若是讓父親知道了,只怕要高興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知道她難得打聽到顧茗的消息,他便特地叫人帶來消息,不過,在看到她如此欣喜若狂之后,他心里反而產生了一股不安。
“蔓兒……”
“嗯?”顧蔓稍稍抬頭,又迅速低下頭去。顧茗的信寫得并不長,只是寥寥數語,告知他最近的生活現狀,但在顧蔓看來,能得到他只言片語的消息也是好的,為此不免逐字逐句地看了幾遍。
或許是見她這么高興,蕭隱玄欲言又止,那段時間,他的人一直觀察著永昌侯里的動向,而他對于她和死去的王姨娘之間的事也了如指掌,為此,不免擔心起來。
遇事反常則必有妖,他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可是,看蔓兒這樣子……罷了,若真有什么事,不是還有他在嗎?
“茗兒還說些什么了?”話音一轉,他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自然起來。
但,還是被她發覺了。
顧蔓放下信,主動伸手握住他的手掌,看著他,緩緩說道:“你不用特意轉移話題,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茗兒是王姨娘的兒子,王姨娘是被我親手害死的,你是擔心,茗兒總有一天會為了他親娘報仇而殺了我對嗎?”
蕭隱玄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但卻沒說話,只是抿唇“看著”她。
顧蔓卻悠悠地問了一個狀似無關的問題:“這段時間,你感覺到永昌侯府的變化了嗎?”
蕭隱玄點頭:“越來越清凈了。”
顧蔓卻緩緩搖頭:“不是清凈,是衰敗。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姨娘走了,王姨娘也走了,夫人病重,府里走動的人越來越少。我才去我姨娘的院子看過,院里的雜草已經有半人高了,屋子里到處都是蜘蛛網,灰塵。整間屋子仿佛被空置了許久似的,破得有些不成樣子,走進去,大概很難想象得到,這是永昌侯府得寵小妾生前所居住的地方。”
“變化最大的,要數我父親了。這段時間,他整個人好似一下子老了十歲,頭發發白,也沒有先前精神矍鑠。有一次,我無意中發現他一個人站在一個角落里,對著墻懺悔。如果還有機會,他一定不會讓永昌侯府變成現在這幅樣子;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一定會原諒王姨娘,原諒所有的人。”
“那個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時光倒流,我會不會原諒所有傷害過我的人?”
“蔓兒,你……”
顧蔓扯唇一笑:“其實我沒那善良。我也沒法將我父親的處境感同身受。所以我的答案是我絲毫不后悔做過的事,曾經,我給過她們機會。傷害我一次不打緊,若在我反抗之前還不知收手,那我也無能為力。而我一直覺得茗兒還小,作為一個孩子,他應該是單純的,所以在他對我做出什么之前,我想我會把他當成我唯一的弟弟來看待。”
蕭隱玄點頭表示贊同。
也許是先前的對話太過壓抑,顧蔓故作輕松地站起身,伸一個懶腰,隨后坐在他面前,語氣輕快:“哈,其實血緣親情真的是個好東西,曾經,我父親也對我做過不少讓我討厭他甚至恨他的事,可是自從姨娘去了之后,漸漸地,我也不怎么恨他了,反而開始覺得他很可憐,有時候,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去關注他,好彌補對姨娘的那份虧欠。”
蕭隱玄的手漸漸握得更緊,但面上仍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顧蔓雙手捧著他的手,認真地說道:“所以,我的意思是,蕭隱玄,趁著你父王、母妃都在,對他們好點。”
“這不一樣。”說著,他竟然推開了她的手。
手心的溫度驟失,顧蔓有些錯愕。還是頭一次見他這個樣子,難道她說錯了什么?
正覺尷尬,平穩的馬車緩緩停了下來,他聲音也變得沒有先前溫熱:“侯府到了。”
一時間,馬車里面的氣氛有些僵,顧蔓一時手足無措,半咬著唇,馬上岔開話題:“多謝你接我回來,要不要進去坐坐?”
“不用,我還有事,改日過來看你。”
看著馬車在自己面前絕塵而去,顧蔓的心里真不好受,閉上眼睛,真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去管他家的事?
最近以來,蕭隱玄一直給她一種錯覺,讓她覺得自己已經賢王府的一份子,有必要為賢王府出一份力……可如今卻。
還是頭一次如此心緒不寧,握著讓她歡喜的信,不知何時,手心的汗已經透過信封滲了進去,而原本整潔干凈的紙面也被她揉成了皺巴巴的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