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姨娘受完刑罰之後,不顧顧蔓的反對,執意帶著自己的細軟到了畫樓,看著她走路時直哆嗦的腿,顧蔓鼻子一陣酸楚。
拿了上好的棒瘡藥、化瘀活血膏等匆匆趕到畫樓,卻在路上遇見了顧白葭、李嬤嬤等人。顧蔓生怕她這個時候又來對章姨娘做出什麼事,便連招呼都沒打,直接帶著藥飛奔般去了畫樓。
章姨娘正趴在二樓房間裡的牀上,精神並不怎麼好,顧蔓到了時,她幾乎睡著了,不過身體卻在一抽一抽的,想必是疼得厲害。坐在她牀邊給她擦藥的嬤嬤看著鮮血淋漓的傷口,忍不住在一旁直抹淚,可又不敢哭得太大聲,生怕吵醒了她。
“我來吧。”顧蔓對著那婆子做出了一個手勢,接著坐在牀榻邊,她儘量讓自己的動作輕一些,可沒想到還是驚醒了章姨娘,她嘶了一口氣後回頭一看,見著是顧蔓,蒼白的臉上也帶上了一絲笑意。
“你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怎麼能做這事呢?讓嬤嬤來吧。”
顧蔓忍住淚道:“在我心裡,你就是我親姨娘,女兒給姨娘上藥,又有什麼好忌諱的?只是我手笨,怕會弄痛了你。”
她慈愛地看著她:“女兒給姨娘上藥,姨娘又怎麼會疼?”
嬤嬤帶著哭腔道:“四小姐可不知道,最疼的是將布料和血肉分離,老奴做這些的時候,姨娘都沒有叫一聲,如今有四小姐親自爲姨娘上藥,姨娘的心都是甜的,又怎麼會痛?”
雖是這麼說,但當顧蔓將藥均勻地抹在她傷口處時,章姨娘還是忍不住抖了幾下身子,顧蔓的心揪緊,看到了當初柳姨娘受杖刑的場景,眼淚終於忍不住滴了下來。
“四小姐這是怎麼了?”嬤嬤趕忙接過她手中的藥。
傷口處最忌遇到汗水、眼淚,顧蔓自然知道,趕緊站起來將位置讓給嬤嬤,擦了擦眼淚,搖頭:“沒什麼。對了,我先前看到顧白葭從這兒走了,姨娘,她是不是又對你做什麼了?”
章姨娘笑道:“放心吧,沒事。在她回來之前,侯府裡管事的是我,她一回來就打了我,自然是想立威,如果再對我做什麼,只怕沒人會服氣她。”
嬤嬤在一旁忿忿不平:“不過說了些場面話,又送來一些不知是毒還是什麼的藥,假慈悲!”
說著,還順手將桌上的藥扔到外面去了。
顧蔓道:“顧白葭來者不善,以後姨娘千萬要小心。”
章姨娘笑:“我沒了權,又住在這麼偏遠的地方,又只是個姨娘,她也犯不著在我身上動什麼心思。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發現我莫名其妙死在這兒,那時候要想辦法爲我伸冤纔是。”
顧蔓擰眉,“姨娘是不是發燒了,怎麼說起胡話來了?”
她臉上的笑意竟然收斂了,輕輕招手,讓顧蔓過去。“蔓兒,你來我這兒,我有話要囑咐你。”
顧蔓在她牀前蹲下,握著她的手,章姨娘疼惜地看著她,“你說在你心裡,一直拿我當親姨娘,在我的心裡,又何嘗不是拿你當女兒一樣呢?既然我們都沒拿自己當外人,說話也不必拘泥於什麼了。”
顧蔓道:“這是自然,姨娘,你有什麼話只管說吧,蔓兒聽著。”
“我知道你是個不服輸的性子,這次的事,你在心裡一定怨恨著顧白葭,可是你千萬不要爲了我與她起衝突,知道嗎?”
顧蔓沉默不語,她歇了口氣,繼續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這事若擱在你身上,你是一定不會認罰的,可認罰卻是我的命。一來,我確實輕信了那些人,做錯了事,總歸要長些教訓的;二來,她是主,我是僕,她要罰我,無可厚非;三來,她將榮王都搬出來了,而且‘證據確鑿’,就算侯爺當時在場,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可我在,我不會看著你遭人陷害。”
她用力搖頭:“傻丫頭,難道你沒有發現,顧白葭的東西全都搬回來了,這表明她會在侯府長住。她是府裡的嫡出小姐,又是榮王府的世子妃,連你父親都拿她沒有辦法。若這一次她沒有陷害到我,你覺得她會甘心?陷害人的方法有千百種,叫人防不慎防,蔓兒,我如今在這個時候受到冤枉,你父親或許還會覺得是顧白葭逼人太甚,可若是以後她拿出更確鑿的證據來,只怕侯府不再會是我的容身之地,你懂嗎?”
顧蔓一怔:“這麼說,我還差點害了姨娘。”
章姨娘拉著她的手,“不,蔓兒,姨娘只是想告訴你,你以後不要爲我憂心,顧白葭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我的身上,不然,我的懲罰也不會這麼輕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將會是賢王府的世子妃,她就算想害你也難以找到突破口,何況你這丫頭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我瞧著賢王世子雖然溫文儒雅,卻是個極有手段之人,顧白葭若是用榮王府來打壓你,你要記得找賢王世子商量對策,他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說著,竟然嘆了口氣:“現在,我還真盼著你早日嫁進賢王府,遠離這些是非。”
“原來姨娘巴不得我嫁出府去,也省得在你前面礙眼了是不是?”顧蔓故意道。
章姨娘笑著用手點了點她的鼻子:“你這丫頭。”
冷不丁,手被顧蔓握住,見她表情無比嚴謹,章姨娘也收了笑,只聽得顧蔓道:“姨娘放心,你也說過,我不是個任人欺負的,顧白葭想害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是姨娘日後千萬要小心,若有事,一定要讓嬤嬤去通知蔓兒。”
章姨娘點頭:“我知道。”
娘倆聊了老半天的話,最後章姨娘纔打了個哈欠道:“和你說了這麼久的話,竟然不覺得疼,也沒覺得乏。不過現在我是真乏了,蔓兒你不用在這兒陪著我,回去吧。”
顧蔓方不捨地從畫樓出來,暗夜一早就被她支使去榮王府打聽顧白葭回來的原因了,此刻他也回了侯府,主僕幾人回到幽曇院後,暗夜方將榮王府的情況告訴她。
“什麼?”聽完,顧蔓竟然直接站起了身:“蕭祈玉領兵出戰?”
“是。袁將軍回京之後,邊境諸國趁勢發兵,他拒絕出戰,而蕭祈玉爲救親妹,即日領兵出發,戰勝敵軍之日,便是明月郡主歸家之時。榮王世子擔心自己走後,世子妃會受王妃的欺負,便於前幾天串通李嬤嬤,發出侯夫人病危的消息……”
顧蔓並沒有聽到後面的一堆,只是在聽到蕭祈玉領兵之時,渾身突然涌上一股寒氣,將她激得發抖不已,腦中一個激靈,突然記起了先前的許多事。
她一定是在這兒的生活太安逸了纔會將這麼大的事情給忘掉!
她一直給自己的錯覺才讓她忘了,這本書裡,她不過是個女配,真正的主角還是顧白葭和蕭祈玉,雖然,她一直想翻身。
穿越之初,她看的那本書雖然沒有看完,可她清清楚楚地記得,書封面上的有一句簡介:“亂世將出,善良柔弱的她如何在硝煙中立足,並大綻芳華,最終母儀天下?”
簡介之中的這個“她”,值的無疑就是顧白葭了,想到這兒,顧蔓不禁冷汗涔涔:邊境動亂,亂世將出,如果顧白葭母儀天下,那蕭祈玉豈不是要……?
世子繼承大統的情況歷來少見,除非是擁有兵權,然後發動……政變!
以顧蔓對“男主”二字的理解,他們絕對會有這個野心的,蕭祈玉自然不會例外。
一旦蕭祈玉成功,成王敗寇……那蕭隱玄又算得上什麼?
加之兩人先前的恩怨,顧蔓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命運之輪真的按照書上所寫的進行,蕭祈玉和顧白葭是理所當然的男女主,那蕭隱玄男配的身份絕對逃不掉,而他的下場……
書中從沒有提到過蕭隱玄,而自從顧蔓出現之後,裡面的內容不斷在改寫,難道,因爲她的到來,認識了她,蕭隱玄也要從路人變成男配,並有一個悲慘的大結局?
“主子,主子你怎了?”暗夜終於瞧出了她的不對勁,連喊了兩聲。
顧蔓回過神來,立刻吩咐他:“快準備馬車,我要去賢王府。”
見她如此急迫的樣子,暗夜也顧不得說些什麼,立刻下去準備了。
自從想明白這件事後,腦子幾乎都被抽空了一樣,越是著急,裡面越是一片空白,顧蔓雙手絞著帕子,時不時地擡頭朝外面看,發現還有到時,顯得越發急迫。
平時去賢王府也沒覺得有這麼遠啊,她真要懷疑車伕是不是不認識路繞遠了。
終於,就在她心急如焚的時刻,馬車緩緩停下,顧蔓顧不得等車停穩,直接掀開簾子跳下來,她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就崴到了腳,還好車伕扶了她一把,可她連句道謝的話也忘了說,甩開他的手後,直奔王府裡面而去。
她要告訴蕭隱玄,不能讓蕭祈玉帶兵出征。
她要告訴他,她的真實身份和來歷。
更要告訴他,她從書上所看到的一切。
門口的守衛也不敢攔她,不過,一個藍衣小廝卻緊跟在她身後,問:“四小姐是來找世子的?”
“嗯。”看到腳下有好幾條路,顧蔓稍稍緩了速度,問道:“他現在是在自己的院子還是在書房,或是花園?”
“世子……世子不在府裡。”
顧蔓一怔,腳步霍然止住,不過隨後又釋然:“沒事,那我去街上找他,他在哪?”
“世子也不在街上,他,他出遠門了。”這句話剛說完,他竟然發現顧蔓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於是靈光一閃,大叫出聲:“不過,世子留了書信,說如果四小姐來找他,便將書信給你。”
聞言,顧蔓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留了書信?
如果不是親自過來找他,這封信大概是看不到的吧。
如同被潑了一瓢冷水,她燥熱的心也漸漸冷下來了。
接過信後,顧蔓也有恍然,坐上馬車離開賢王府,頭一次,心,揪著疼。
也是頭一次,她開始質疑起蕭隱玄來了。
以前,他說的話,她從未多想。他說喜歡她,她也從未深究,可現在細想,被皇上定下來的婚事,能有多少喜歡?
不過是沒辦法拒絕才不得不接受罷了。
不然,爲何他連行蹤都要向她隱瞞?
不然,爲何走之前不告訴她,也不派人將信送過去,而要在她過來之後,才滿懷失望地看到它?
看著潔白宣紙上的四個字,她竟然有些嘲弄地笑出聲來:“等你回來?蕭隱玄,你說我爲什麼要等?我連你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我爲什麼要等?”
這幾天他都沒來找她,虧了她還以爲是先前說的話讓他生氣了,整天內心惶恐不安,又擔心他會向以前一樣喝醉了沒人照顧,只想著要不要過去看看,可他倒好,竟然一直都不在府裡,而且,根本沒打算告訴她。
回到侯府的時候,天都黑了,疏清挑著燈籠出來,正好發現顧蔓一臉失意地走過來,忙迎上去問:“小姐怎麼這麼晚纔回?而且臉色這麼差,世子呢?”
顧蔓沒好氣地將信強塞到她手裡,吼道:“拿去燒了。”
說完,徑直從她身邊過去了。
疏清拿著信愣在那:小姐不是去王府找世子爺了嗎?怎麼回來了發這麼大的火?
晚上,顧蔓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火氣全消了之後這才記起來還有一件緊要的事要辦,正好疏清聽到動靜,披著外衣來到她的房間。
顧蔓有些不好意思,“疏清,對不起,晚上我並不是衝著你發火,而是我有些失控了。”
疏清只覺得好笑:“小姐說什麼呢?奴婢壓根沒放在心上。不過小姐似乎有心事,不妨說出來讓奴婢幫忙想想辦法。”
顧蔓嘆了口氣:“事情是很急,讓你知道也不過是多一個人徒添煩惱罷了。因爲,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突然發現,在遇到大事之前,她能夠想起來的人唯有蕭隱玄,可一旦當他不在她身邊時,她方寸大亂。
“小姐。”疏清有些擔憂,跟在顧蔓身邊這麼多年,很難看到她這個樣子。
“你別擔心,辦法總是有的,我只是不確定罷了。”不確定的事太多了。
顧蔓緩緩閉上眼,或許去了也不能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或許命運早有定數,就算她苦心孤詣也無法撼動半分,又或許……蕭隱玄根本不愛她。
眼淚在緊閉的眼皮下面翻滾,顧蔓胸腔悶得難受,可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兩聲清晰的“咔嚓”聲,那是蕭隱玄當著不少人的面廢掉蕭祈玉雙手的聲音……
忽然,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
如果說蕭祈玉是命中註定的男主,而她是無法翻身的女配,那蕭隱玄也是因爲她才捲進來的。
顧蔓睜開眼,眼中的淚在燭光的映照下更加清明,“我想好了,明早去袁將軍府上拜訪,你起牀後記得幫我打點一下。”
疏清點頭答應,也不再多問,只囑咐她好好休息便出去了。
疏清走後,顧蔓又憶起穿越之初聽到的那道聲音,“她”說讓她幫“她”,可後來,她便再也沒有聽見過那道聲音,真正的顧蔓又去哪兒?
如果,結局真的能夠改寫,她又將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