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辰攜了子卿回到府里,管家稟報說,有人送來了兩盆菊花,并沒留姓名,只是留了封信札,說一看就知。
花抬上來,是兩盆清雅別致的綠菊。漢辰看了也是一番驚喜,他知道這是個綠水菊是個名貴難尋的品種,清姿雅致,淡散出俗。是菊花中的上品,而且不是本地的品種。他本對花草沒什么研究,多是因為七叔在世時,骨子里那點儒家的清高雅致,偏愛秋景,尤其喜歡楓葉菊花這些應景的風物。漢辰也沿襲了養菊花的愛好,與其說是愛花,不如說是對故人的懷念。
“好雅靜的花,正配了明瀚你人淡如菊?!弊忧湟痪涓袊@,漢辰暗自尋跡。
泛黃的仿古灑金箋上,方隸體的題了兩句詩“孤標傲世攜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漢辰暗想,這子卿什么時候也學了舞文弄墨的泛酸了,也沒個落款題跋,沒個名字。
子卿湊近前看了問:“這句詩倒沒聽過,不是這送花人自己題的?倒真是個名流雅士?”
漢辰聽子卿這么說,也怔怔神,心想如果不是子卿送來的,又會是誰費這么細的心思。
漢辰又問管家,這明明沒個名字,無名的禮物,怎么能隨便收。
管家解釋說,也曾問了,送花的人說,他家老爺今天還同大爺和胡先生去泛舟賞景過,是朋友故交。
漢辰眉頭微鎖,心想張繼組這等俗人定沒這個心,難不成是~。
子卿忙搶過信箋辨認,連連說“是了是了,我說何先生怎么前些時候研究菊花。怕是愛屋及烏了。那他還不如給你寫句‘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呢。他這份心看來都在你身上了。”
漢辰淡笑一下,本想譏諷幾句,見子卿一副欣喜的樣子蹲身品玩著菊花,聞著暗香。也就不忍在潑他涼水,只心里暗嘆,恐你何文厚被馬、封造反都弄得焦頭爛額了,還有心思來賞玩菊花送我?如此費盡心機的來拉攏我,不覺得作做了些?也可惜了這份用心良苦。
子卿要告辭走了,臨走還不甘心的拉了漢辰的手說:“伙計你再好好想想,若這時候再不下這個臺階,怕日后中原大戰平息了,你再去投,就是他不同你計較,你也不愿擔那份‘大勢所趨’的譏諷吧?你看現在的局勢,為了打這場內戰,馬、封他們炸橋的炸橋,毀路的毀路,東西是他們糟蹋造孽的,待日后重修卻又要從百姓身上擠軋捐稅。好好的國家被連年的戰亂鬧得民不聊生,這是為什么?都是為了野心勃勃的人的那些私心。起碼何先生沒有這私心,他是個真為民眾著想的?;镉嬆闳暨€是有份良知,就不要看了這場戰亂再沿襲下去,通電易幟吧。中原統一了,國靖民安了,你若想有圖霸的雄心,你自管去同何長官競選。我是到時候就一葉扁舟,抱得美人歸了。”
子卿離開后,漢辰每天關心報紙上關于戰局的報導。
果不出漢辰所料,子卿出兵不利。偌大個戰局,確實也難怪子卿指揮起來力不從心。
漢辰答應了子卿出手援救時,也是下了一番狠心。
安排好龍城的一切防務,漢辰隱瞞了他離開龍城的目的,只對手下說,他是去廟里為先人還愿,要七七四十九天的期限不能出關。手下人知道楊少帥不信神佛,反是先老帥迷信得很。但聽他說得堅決,也想楊少帥或真是得了先人的什么點撥要去燒香還愿。
漢辰私自去河南戰場去見胡子卿的事,對家人都未提起,瞞天過海的帶了十幾個親信的衛兵來到河南子卿的指揮部。焦頭爛額的子卿見了漢辰的到來,簡直是遇到了大救星般,把漢辰緊緊擁在了懷里。
※※※
大勢已去,暴怒的馬寶福敲了桌子對部將說:“不會呀,不該呀,這胡小順子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敗在誰手里我都甘心,敗在胡小順子手里我窩心呀!”
老謀深算的時風舉沉吟片刻說:“我越想這事越蹊蹺,不該呀!這幕后定是另有高人做怪。”
“你是說他請了高人?那是老何親自來指揮了?倒是聽說老何來坐鎮了,但也不對呀,老何才來沒幾天,這戰局的逆轉可不是這幾天的事了。”
“這還有誰呀?手段這么麻利?!?
“老何住扎哪里了?”
“已經派人去探了,說是在塘家集。”
“怎么在那個地方,這個主意肯定是胡小順子出的吧。黃口小兒,無知!”
※※※
楊漢辰勵馬登上大壩,望著被馬、時大軍炸斷的鐵橋,心里悲痛不已。
雖然炸橋是阻擋了中央軍追擊的速度,需要繞路,但是此等的浪費卻真令人痛心。
漢辰對戰局也是心中有數,于今已是大勢逆轉,以此下去,不用一周,就能乘勝追擊馬、時的殘部。
但是他的時間已經到了限期,再不撤離回龍城,怕危險就來了。
胡子卿派了自己的飛機在此等候,要漢辰乘自己的飛機回龍城。
胡子卿在一旁感激的說:“伙計,都說你是常山趙子龍,果然名不虛傳?!?
“你少敷衍我,”漢辰嗔怪說:“不是我總說你,你這心浮氣躁的性子,該是改改了,不是你不能,是你從來沒靜下心來學?!?
子卿嬉笑了拱拱手說:“承教承教??傊氵@回真是救了我的急?!?
“你少同我嬉皮笑臉,就不信當年七叔帶你的時候,你也這么貧嘴。”
“那自然是不敢,七先生的脾氣,上來火氣非打踢的,厲害出了名,我哪里敢惹他?!?
漢辰笑看了他說:“看來果然是欠打,真要個厲害的主兒好好來修理你?!?
子卿得意的笑望他說:“你還說,你才來一個多月,我的部下現在提起你頭發根都豎起來了?!?
“所以我要知趣些早些回去,功成身退?!?
“你還是考慮從了吧?!弊忧淅^漢辰的馬韁,詭詭的笑了說:“人還沒過來,戰功已經立了。”
漢辰拉下臉,看了子卿依依不舍的神情,責怪說:“不是對你講過,我只做你幕僚,這件事對誰也別透露。”
“馬、時都成了敗軍之將了,你還有什么擔心,怕天下只一個主子你可以從了?!?
“呸,沒句好話?!?
兩個人春風得意的說笑了一路,來到塘家集的地界。
遠遠看到鐵道上的火車。
子卿打馬近前上了個山坡,驚異的說:“這不是何總理的專車嗎?怎么開來這里了。”
漢辰不知道子卿在搞什么鬼,沉下臉看了他說:“子卿,你這是做什么?”
“哎呀,你冤枉我了?!弊忧錄]理會他,迎面來了兩匹馬,馬上的副官小左遠遠的向子卿揮手。
“小左,你們不是把指揮部放在朱子鎮嗎?什么時候來了塘家集?”子卿問。
小左應道:“夫人到了,聽說這塘家集是個依山傍水的賞月的妙處,就讓火車開過來了。把臨時指揮部放在塘家集?!?
子卿聽說何夫人來了,開心的說:“夫人來了么?我等下一定要去拜望?!?
“這里有多少駐兵?”漢辰拉了把子卿低聲問。
子卿尋思一下,說:“約么有個兩百人?!?
漢辰看看四周,對子卿說:“這里不安全,讓火車快開回去!立刻!”
子卿看了紅日西垂,遲疑說:“明天吧,明天一早我去勸,總不能敗了夫人的興致?!?
“怕不用到明早,今晚就要出大禍。時風舉也不是簡單人物,這一帶是他的地盤,他應該熟悉得很?!睗h辰鎮定說,“你看這地勢,北臨機場,是兵家必爭之地;東北面傍山,山勢險峻沒個退路;西邊靠水,大橋已斷;南邊一條路,若是被敵兵占了鐵路,你無路可退,北進又逼進敵區。已經被陷入了死地。何先生剛到河南不知道地形還情有可原,你胡子卿是知道地勢的,怎么也能做出這等荒唐事,把指揮部放到刀鋒上?”
聽了漢辰的分析,子卿也緊張起來,說:“我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我且去勸勸何先生看。”
“不是勸,是下命令立刻調轉車頭撤離回原地,我若是時風舉,只派一個團過來,守住南邊的兩山間狹隘路口,甕中捉鱉就能把整個戰局扳活,一子活棋?!睗h辰神色黯然,憂心忡忡已經從話音里顯露。
胡子卿應了聲,忙打馬奔向火車。
“子卿,回來!”漢辰喊住他,遲疑說:“怕是有些晚了,這里兵力太少。我看,去機場吧,帶了何先生他們飛離,立刻!”
子卿猶豫的看著他,試探說:“那他不是就知道你在,你不介意么?我若猜不錯,車上還有幾位中央大員?!?
“你若是想救他,怕沒別的招數了?!睗h辰嘆了氣,“他若還不是個小人,不該為難我吧?只是行蹤敗露,我定是要快回龍城了,你先把他們停放個穩妥的地方安置,然后送我回去?!?
胡子卿帶了何文厚一行人等匆忙的趕到機場,棄馬登上了飛機,騰空盤旋而起。
“火車掉頭了嗎?”漢辰低聲問。
子卿點點頭:“都依你的吩咐做了。”
子卿想想又不解的問:“做什么要火車連夜掉頭?不是我們已經乘飛機走了嗎?”
漢辰笑笑不說話。
眾人這才注意到在后排不顯眼的位置上坐的楊漢辰,胡子卿剛欲開口同何文厚解釋,坐在何文厚身后的廖永華的軍校同學、何文厚的嫡系弟子董國英已經從座位躍起直沖過來拔槍對準楊漢辰,質問胡子卿:“他怎么在這里?”
“你做什么?”胡子卿忙上前阻攔,被董國英一把推開個踉蹌。
胡子卿急得直跺腳,解釋說:“漢辰是我請來的?!?
“國英,把槍放下!”何文厚吩咐說。
董國英仍然槍指楊漢辰一臉怒氣:“這個賊人,既然送上門來了,我就結果了他?!?
“國英!”何文厚厲聲斷喝。
董國英仍然不甘心的槍指著楊漢辰,更近了一步,胡子卿卷土重來的拼命攔了上去,同董國英攪在一團。
楊漢辰只還是穩坐在位子上冷笑,不動聲色的說了句:“我看你不敢,你若是想咬人,早就動牙了,還用聒噪出這些廢話?!?
何文厚忙幾步過來,伸手握住了董國英的槍,把槍卸了下來。董國英又急又惱,叫了聲“先生”。
何文厚揚手一記耳光,董國英應聲跌倒在座位上。
胡子卿驚呼了聲:“先生。”改了去扶董國英,董國英一把推開他。飛機里的局勢也時分尷尬。
“秉章,天上賞月是件怡情的雅事,怎么這么劍拔弩張的壞了興致?!焙畏蛉溯竷旱男χ锨帮L趣的勸阻。
“胡司令,快看!下面,火車!”應了駕駛員的驚呼聲,眾人湊去機窗向下望去,濃煙滾滾,火光陣陣,火車還在爆炸。借著暮色,能辨清那顯眼的何總理的專列。
眾人無不大驚失色,驚駭之余,都長舒一口氣,慶幸大難不死揀了一條命。何夫人更是雙目緊閉,劃著十字。
“明瀚,果然不出你所料?!弊忧渑d奮說,死里逃生的歡愉。
何文厚也猜出八、九分原委,轉身向后排坐了的楊漢辰說:“明瀚兄,幸會呀。不想你我再次相見,會是在這個地方?!?
漢辰仍是微微笑笑,并未多說。
“近來有人傳說,子卿用兵有如神助,如今看來,我是見了真神了。”說罷,不等漢辰作答,自己先大笑起來,旁邊的幾位隨行人員也陪了笑起來。
何文厚湊到楊漢辰身邊坐下,話里頗有深意的注視了楊漢辰表情說:“看來即使我同楊少帥所去的目的地不同,但總還有‘同舟共濟’的可能。楊少帥的看法呢?”說罷,指指飛機笑望了楊漢辰等他的回答。
楊漢辰面色沉凝,只不做答。
飛機停在橫云機場,子卿向何先生解釋說,他們先去附近軍中落腳,飛機要接著送楊漢辰回龍城。
何文厚猛然抓起了漢辰的手,緊緊握了沉重著臉對漢辰說:“明瀚兄,你如今既然來了,我定然是不舍得放你走的?!?
漢辰嘴角微動,卻說話,即不驚慌,反而面上略浮出絲不屑的笑。
何文厚注視他面色的微變,不解的問:“明瀚兄覺得何某是在耍笑,還是怕何某無此膽量。因何發笑?”
楊漢辰只得笑了說:“漢辰觀先生不是那等乘虛而入的小人,所以才笑?!?
何文厚尷尬無語,自嘲的笑笑。
下飛機時,何文厚起身欲走,又忽折返回來到漢辰的座位前,俯身對漢辰話中有話的說:“明瀚,《三國》中有降漢不降曹之說,明瀚兄不妨深思?!?
“先生,那兩盆綠菊,漢辰還沒能當面謝過?!?
“名花逢賞主,寶劍遇良將。應該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