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小子居然是對的
李世民騎著馬,在貼身百騎的簇擁下,穿過武德門,來到了與太極宮一墻之隔的東宮。 方甫踏入,他便有物是人非之感。
這里最初是大唐的首位太子、李世民的哥哥,李建成的住所。
在玄武門之變干掉李建成后,李世民強逼父皇李淵封自己為太子,便也在此居住了一段時日。
再后來,便是李承干……
最讓他頭疼的嫡子,大唐偉業的接班人。
“確實該找他聊聊了。”
御駕的隊伍來到了東宮的主殿,嘉德殿前。
李世民坐在馬背上,等待宦官通傳。
等了半晌,依舊不見太子出來。
他不耐煩地涌手指彈著馬鞍,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翻身下馬。
東宮的宦官立刻跪在他面前:
“陛下請稍安勿躁,小奴已加緊……”
“閃開!”
李世民一腳踢翻擋路的宦官,徑直沖進嘉德殿。
正堂,人不在。書房,人不在。
“千萬不要在臥室,千萬不要在臥室……”
李世民嘴里喃喃,像一頭蠻牛一樣,沿著熟悉的走廊直奔殿后。
停在一扇門前。
一個宦官正在門口向屋內喊著什么,見圣上親臨,立刻跪在地上嚇得說不出話。
李世民面色陰沉,面對這扇門,忽然有種轉身就走的沖動。
他用極大的毅力克服了這個沖動,顫抖地伸出右手,握住門把,沉靜地吸一口氣,平穩地推開。
“誰?!”
半拉著的簾子,曖昧的光線,雜亂的房間,遍地的男女衣褲。
凌亂的太子御床上,驚慌失措、赤身粿體的兩人。
其中那位嬌小纖細、看起來像女人的人,羞恥地用被子遮著胸口,像小鳥一樣,依偎著壯漢的胸膛,面色混雜著驚訝、恐懼,和叛逆。
“她”精致的眉眼,無來由讓李世民想起了故去的發妻。
李世民一陣目眩,胃部劇烈痙攣,涌上來一股液體,沖破阻攔噴薄而出。
他直接吐了一地。
惡心。
惡心!
…………
“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李世民坐在嘉德殿的上位,面沉如水。
李承干隨便披了件護衛的袍子,卻仍難以遮掩身體的媚態,跪在父親面前。
他的嘴唇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但仍強撐著彎起一個微笑:
“兒臣不知何錯之有。”
“你還有臉自稱‘兒’!”李世民氣得一手打翻香爐。
“在男人身下婉轉求歡你很自豪嗎?你把我的臉,把李家的臉,把大唐的臉都丟光了!”
香爐摔倒,發出尖銳的響聲。
李承干嚇得整個人都震了一下,臉上閃過害怕的神情。
就像一個闖了彌天大禍、即將挨揍的小孩兒一樣。
但他迅速克制住自己的表情,裝作無所謂的態度:
“人,總歸有一些無傷大雅的癖好。和父皇的愛好相比,兒臣穿穿女裝算得了什么?
“兒臣至少沒有殺兄弟。”
“你……!”李世民被氣得拍案而起,說不出話,用手指著李承干許久,才從牙縫里擠出幾行字:
“好哇,你們這群逆子,就這么喜歡抓著玄武門那事兒不放是嗎!
“難道我除了玄武門之變,就沒干別的事兒?那事兒就這么讓你們害怕……”
“是的,父親!”李承干的聲音突然剛強起來,“自從知道我的家人在我家后門自相殘殺,我就每天害怕每天害怕,怕得不得了!
“我怕哪天走在宮中,突然被埋伏的甲兵殺死!我怕在晚宴時,突然被鴆藥毒死!我怕睡夢里被枕頭悶死,怕巫蠱流言被當眾處死,連上茅房都怕被人推下去淹死!
“我周圍的人都是不死不休的仇敵,到底哪里才是安全之所!”
李世民一時無言以對。
“所以。”李承干的語氣突然柔和起來,眼角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嫵媚。
“趁我還活著,做自己愛做之事,暫時忘卻恐懼和仇恨,這難道有錯嗎?
“這可都是你帶給我們的呀,陛!下!”
李世民的腦袋嗡的一下,憤怒一下子沖破了理智的桎梏。
他立刻暴跳如雷:
“殺!殺!把那個野男人殺了!”
護衛不敢怠慢,立刻拿住與太子同床共枕的那位漢子。
那漢子便是李明見過、被他調侃為“太子妃”的男人。
他劇烈掙扎,竟掙脫了衛士的束縛。
“護駕!”
百騎抽刀,嚴陣以待。
漢子全程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對太子拜了拜,扭頭便向刑場走去。 李承干兩眼失神,臉上寫滿了絕望,嘴里喃喃:
“稱心……等我……”
歷史上,李承干在男寵稱心被殺后,與李世民的父子關系無可挽回地惡化,行為也越發荒唐不經,以至于竟妄圖弒君,最終凄慘地死在流放中。
李世民對這不爭氣的兒子失望透頂,雙目噴射著怒火。
無來由的,他感到一陣暈眩。
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熊孩子的輪廓,神氣活現地叉著腰,平靜地說著與年齡極不相符的大白話:
“家不像家,親人不像親人,太子的心弦崩斷了。而你并不關心他在擔憂什么,他遲早會發瘋,你想把你的繼承人逼成廢人嗎?”
李世民閉了閉眼,硬是摁下最暴戾的沖動,吼道:
“慢著!”
李承干的眼珠動了動,重新轉向了自己的父親。
李世民咽了口水,努力平復自己的心緒,指著稱心:
“你是個漢子,比他更像個漢子。”
稱心依舊一言不發。
李世民的手緩緩指向李承干,雙眼依舊盯著稱心,緩緩道:
“你阿爺,很好,比他的阿爺,好。”
李承干不禁睜大了眼睛,眼神重新生動起來。
宦官宮女全部跪伏在地,連常年跟隨李世民的百騎精英也面容肅穆。
這番坦率的告白,份量太重了。
稱心的嘴唇動了動,平淡地說道:
“我阿爺被突厥人殺了。”
李世民放下了手,點點頭:
“朕不想再見到你。除你樂府賤籍,封你為九品仁勇校尉,去伊州打西突厥去。”
李承干的眼中閃過一絲慶幸和不舍,但更多的是驚訝。
父皇居然會照顧自己的感受?
這還是那位嚴苛無比、一味讓學究名臣訓誡自己的父皇嗎?
稱心的臉上也寫滿了疑惑,木訥地望向太子。
“你還不快謝恩?”太子立刻說道。
稱心這才跪拜領恩。
目送情人安全離開,李承干百感交集,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不禁無比后怕,怯懦地說:
“父皇……”
“叫我父親!”
“父……親。”
李世民嫌棄地皺眉:
“這才像話。你里面穿的啥?肚兜?脫了脫了!你自己背地里穿什么我管不著,但在外面好歹像個男人樣。
“還有,你也別東想西想。只要有我在,全天下沒人能翻得起浪花。”
李承干淚如雨下。
“孩兒知道了……父親。”
…………
離開東宮,李世民在馬背上輕松地抖著腿。
雙腳離地了,聰明的智商又占領高地了。他終于發現,李明那小子,還真是根好用的棒槌。
平時能用來敲打臣下,關鍵時刻也敲醒了他自己,讓他注意到了自己此前一直忽略的地方——
家。
不是宮中,而是家。
原來自己的家人們,一直生活在不安之中……
這賦予了李世民一個全新的角度,解釋了許多他以前覺得匪夷所思的問題。
其中讓他最掛心的問題,就是太子出格的言行打扮。
李世民一度以為是太子天生缺陷,或者惡靈作祟,才被宵小趁虛而入。
各種意義上的趁虛而入。
幸好,事實證明不是如此。
“看來李明才是對的,承干是因為長期擔驚受怕,崩斷了心弦,才有此叛逆之舉。”
李世民的心情甚至愉悅了起來。
既然找到太子心病的根源,便能對癥下藥。
只要能治好,李承干就仍然是朕的好大兒,大唐的好太子!
“這也算李明的功勞一件了,雖然那小子著實氣人。
“不能封他王,至少不是現在,否則朕豈不是很沒面子。”
“該怎么獎勵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