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魏王的野望
“張使君請起。”
李治親自將張亮攙扶起來。
曾經(jīng)的張亮,表面上是工部尚書,實際上是陛下的密探頭子。
這是宮中的機密,只是少數(shù)幾個皇子和重臣知道。
李治是通過長孫無忌才獲悉的。
至于張亮被貶到河北道的原因,長孫無忌沒敢說。
但李治猜也能猜到幾分——
是因為李明。
李明在遼東造反的假消息曾一度甚囂塵上。
后來,前腳謠言被破除,后腳張亮這位工部尚書就去河北道另謀高就了。
所以,李治推測,張亮與李明應是有嫌隙的。
可以拉攏。
而張亮與李世績、程知節(jié),同為瓦崗寨出身。
而且還曾是李世績的手下。
因此,他便通過程知節(jié)向張亮遞出橄欖枝。
張亮接受了。
并且在河北道的衙門請了個假,秘密回到了長安。
若陛下沒有出征,他是斷然不敢的。
“因為我的一些事,勞煩張使君從河北遠道而來,慚愧至極。”
李治很禮貌地說道。
張亮苦笑道:
“臣在河北道,被李明殿下的姐夫崔挹、連同其他博陵崔氏給架空了,履職大半年一事無成。
“若能再為大唐效力,臣萬死不辭。”
對李明的滿滿怨念,都快溢出了。
“使君慎言。”李治有些夸張地壓低了聲音:
“李明殿下現(xiàn)在是監(jiān)國,且將來可能……”
他向上指了指。
張亮沉重地嘆了口氣。
李明當大唐話事人,張亮毫無疑問是要倒霉的。
污蔑造反,這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更何況,他被陛下支去河北盯著崔氏和遼東,反過來說,他自己又何嘗不是被置于崔氏和遼東的目光之下?
李明想把他張亮忘記都困難。
所以,一旦李明繼位……
“使君一生為大唐鞠躬盡瘁,若因政治因素而命途多舛,著實讓人唏噓。”
李治擦了擦眼睛,語氣十分真誠。
對剛見一面的路人甲如此動情,一眼就看出來是假的。
但李治的言外之意,老江湖張亮又如何不知?
他也立刻裝出恍然無所措的樣子,焦急地跪地:
“請殿下明示!”
李治這次沒有扶起他,居高臨下地說:
“輔佐我。”
張亮毫不猶豫地回答:
“遵命。”
老實說,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李明當皇帝,對他來說無異于閻王敲門,不死不休。
而他原本效力的“那位”,在他失去了陛下的垂青、失去了手下的密探以后,也對他棄如敝帚。
他要想活命,只能另選一位“參賽選手”,竭力輔佐之,直到成功將李明拉下馬,讓新主上位。
很難,但不是沒有可能。
參加過玄武門的人,大都有這種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冒險主義精神。
“甚好。”
能收下一位瓦崗寨死士,李治殊為滿意。
除了瓦崗寨舊將,李治對所謂的“晉王黨”并不抱有太多信任。
他們大多是被李明憎恨的政治投機客,投奔李治是因為他最“老實”,容易控制。
而張亮不一樣。
張亮投靠不為名利。
是為了活命。
溺水之人,對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是最忠誠的。
所以理智分析,李治對他可以完全信任。
即便兩人今天才第一次見面。
“我有一件事十分好奇,還望使君指點一二。”
李治這才將張亮攙扶起來,請他在自己對面落座。
“當初李明在遼東時,是誰讓你造謠他造反的?”
什么?!……程知節(jié)陡然抬頭,瞪大了銅鈴似的眼睛,差點叫了出來。
作為不問政事的武將,他覺得自己少看了好幾集。
張亮眼神一暗,低下了頭,并不吭聲。
作為老油條,他有一萬種方法裝成完全不之情的樣子,瞞過李治。
但他故意選擇了這種破綻百出的演技。
李治自然知道他的顧慮,道:
“你的舊主背叛你在先,雙方恩斷義絕,你便不算是背叛他了。”
確定不會被新主子嫌棄“不夠忠誠”以后,張亮這才放心,回答道:
“直接向臣下令,要抹黑李明殿下的,是齊王殿下。”
啥?……李治愣了愣,差點“啊”了一聲。
“莫要說笑,怎么可能是李佑?”
那位愚蠢的老五如果能有這一半的心機,也不至于被父皇嫌惡,過繼給一個死人當兒子。
張亮看著李治,又看了看旁邊滿臉空白、懷疑人生的程知節(jié)。
程知節(jié)很自覺地起身:
“末將還是回避……”
“不必。”
李治誠懇地說道:
“義貞公乃是我的老師,我怎么能懷疑我的老師呢?
“請老師務必在此做個見證。”
受此禮遇,程知節(jié)很是感慨,心情忐忑地坐下了。
張亮這才簡短地說道:
“是魏王。”
“什么?!”
李治幾乎從坐席上跳了起來。
魏王李泰,與父皇的密探頭領暗中勾結(jié)、造謠污蔑李明、以至于遼東幾乎遭遇滅頂之災的……
居然是四哥,李泰?!
這份震撼,甚至比“罪魁禍首是李佑”帶給他的更大。
“是魏王挑唆了齊王與李明的關系,并指示我主動向齊王靠攏。”
張亮進一步解釋道:
“因為過繼一事,齊王本就對李明嫉恨入骨。
“加上齊王頭腦簡單,很容易就被誘導,向我下達了傳播假消息、抹黑李明的指令。
“這其實是魏王借齊王之口,向我下達的命令。”
李治覺得腦子一團亂麻:
“可……這是為什么?”
“為了給自己增加一層保護,同時把嫌疑往太子身上引。”
張亮講解道:
“現(xiàn)在想來,我造謠李明一事,不論最終導致遼東的結(jié)局如何,遲早會被拆穿的。陛下一定會下令徹查幕后黑手。
“而魏王,早就料到了這一層。”
張亮語氣干澀,充滿了兔死狗烹的憤懣和無奈。
“所以,他特意轉(zhuǎn)了齊王這一手,利用齊王的嘴,來下達‘造謠’的這個指令。
“齊王與太子殿下交好,調(diào)查人員一旦查到齊王,自然會把這件案子與太子聯(lián)系起來。”
李治恍然大悟:
“難怪!遼東事件之后,父皇與太子的關系急轉(zhuǎn)直下,以至于幾個月不說話……
“原來太子被父皇誤以為污蔑李明、為禍遼東,而實際上是魏王李泰所為?!”
張亮重重地點頭:
“正是,太子殿下無端遭受懷疑,百口莫辯。
“據(jù)臣所知,陛下在查到太子這一層后,便沒有繼續(xù)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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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似乎也沒有和太子當面質(zhì)問。”
因為父皇害怕和太子當面撕破臉,導致沒有當面澄清,就這樣成為心結(jié),一直堵在父皇的心中……李治心中無限感慨。
這樣一來,父皇今年的騷操作才算說得通。
李明從遼東回來以后,好像突然之間,父皇徹底失去了對太子的信心,讓幾個兒子公開爭儲。
原來此事的直接導火索,是一場栽贓導致的誤會,誤會導致的心結(jié),心結(jié)導致的父皇對太子的徹底失望……
李明能超過他們?nèi)齻€嫡子,一舉奪魁,根源居然在這里!
在于李泰對他和太子抹黑的陰謀之中!
“李泰為什么要幫李明?”李治腦子發(fā)熱地問。
張亮古怪地看著他:
“怎么會是幫呢?
“如果李明殿下沒有絕處逢生,竟以平州一州之力硬抗整個高句麗,并派遣可信的使者前來長安說明情況。
“最后的結(jié)果會如何?
“遼東在被高句麗入侵的關鍵時刻,失去朝廷的支持,遼東徹底淪陷,李明或身殞、或身陷囹圄,太子因涉嫌害死弟弟而失去圣寵。
“到最后,勝利者會是誰?”
李治感到毛骨悚然:
“同時除掉了太子和李明,那么能繼承父皇大業(yè)的,就只剩下李泰了……”
要不是李明強到犯規(guī)的能力。
李泰差點就通過這個陰謀,把皇位拿到手了!
“他居然有如此心機,如此……心狠手辣。”李治喃喃。
他今天重新認識了自己的四哥。
他本以為,李泰只是一個附庸風雅的偽君子,喜好空談的清流。
在四子爭儲中,最早被淘汰的那個路人——
因為在四子爭儲之前,給太子加壓力的那個工具人,就是李泰。
如果李泰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治國之才,父皇根本用不著擺出這個擂臺,把李治和李明都拉進來。
直接用備胎替換李承干即可。
因此可以說,“擺出擂臺”本身,就意味著父皇對李泰的否定。
只是,這樣一個早早被淘汰、看似只會說些空話大話的無能皇兄。
居然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暗地里搞出了這樣的大事!
和密探頭子勾連,設計了精妙的陷阱,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
幾乎將他送上了皇位!
他的無能、他的附庸風雅,原來都是裝的嗎?!
“我……容我再想想……”
李治擦了擦汗。
李泰老哥的治國能力暫且不談。
但玩弄陰謀的能力真是讓他嘆為觀止。
這就是真正的奪嫡么……
要奪嫡,就是要這般鐵石心腸、不擇手段么……
李治深深吸了一口氣,發(fā)散的目光重新收束。
這才發(fā)現(xiàn),張亮一直在暗中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李治立刻振作起來,說道:
“也就是說,不論李泰哥哥的陰謀是成功還是不成,張使君都是被犧牲的棋子咯?
“只要父皇發(fā)現(xiàn)遼東的情報是假,張使君必定是第一責任人。”
張亮的表情出現(xiàn)了微不可查的波瀾:
“確實如此,幸得陛下寬宏懷柔。
“不但赦免臣死罪,還讓臣繼續(xù)擔任官職,皇恩浩蕩,無以為報。”
那也是因為李明沒死、遼東沒丟,萬一真因為你而導致了后果,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李治在心里嘀咕,繼續(xù)挑撥道:
“李泰將使君視為用過即棄的工具,而使君還對李泰忠心耿耿,不在陛下面前出賣他,真是義薄云天啊。”
張亮的胸脯劇烈地起伏了幾次,又重歸于平靜。
“但我不會,有義貞公見證,治必以國士之禮待使君。”
李治起身,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張亮長揖。
張亮有些手忙腳亂地起身:
“殿下,殿下何至于此!快快請起,折煞我也!”
十來歲的貴公子,天生就帶有一股青春的沖勁,讓旁人感覺到赤忱。
如此以禮相待,即使老江湖如張亮,也不會無動于衷。
“不起,除非使君教我。”李治還是長揖不起。
“殿下請問,臣定知無不言。”
“李泰現(xiàn)在的陰謀是什么,你能知道嗎?”
李治下意識覺得,李泰還在陰謀搞個大的。
因為他在東京洛陽已經(jīng)待了好幾個月了。
除了幾封不痛不癢的信件,沒有傳出一點動靜。
難道他就此認命,接受李明勝出的事實,安心當個閑散王爺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一個心機深沉至此、不擇手段至此、坑害李明和國家至此的皇子。
不可能就此束手就擒。
他一定暗中另有圖謀。
李泰拋棄了張亮,是因為張亮沒有用了,對他下一步的計劃沒有助益了。
問題來了,他的下一步計劃是什么?
“遼東事件之后,臣的耳目喉舌被移交給了李君羨,而從此之后,魏王對臣這個瘟神避之不及。”
張亮有些自嘲,又有些苦澀。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zhuǎn):
“但是,李君羨只接管了一部分密探。
“還有幾位我真正的義子,仍然聽命與我。
“所以,我并不是閉目塞聽、一無所知。”
李治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請使君不吝賜教!”
張亮組織了一下語言:
“據(jù)臣所知,魏王正在積極聯(lián)絡在外的藩王。”
“齊王李祐?”李治問。
張亮點頭又搖頭:
“包括但不限于齊王——
“事實上,魏王似乎與除了李明和三位嫡子以外的所有藩王,都有勾連。”
“他們?為什么?”李治覺得很奇怪。
李世民陛下一共有十四個皇子,其中三個早夭。
剩下十一人中,除了李明和三嫡子,那就是一共七個藩王。
那七個庶出的皇子,別說和李明比了。
和他們?nèi)齻€嫡子相比,也只能用“臭魚爛蝦”來形容。
政事政事不會,陰謀陰謀不會。
和那些失敗者抱團取暖,能起到什么作用?
難道那七個庶皇子的反對,還能干擾陛下、干擾天下的決心不成?
張亮看著他,提醒道:
“那七位藩王,同時身兼著都督府都督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