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客這邊,卻誰也沒有提那位來了卻沒被請到主人這邊的柳姑娘,也沒人提那位身姿優雅的侯五小姐。好在誰都不是那不識趣兒的,就算有些膈應人的小細節,誰也都跟沒察覺到似的。
張麗玲的婚事在年前定了,合了八字換了庚帖,一貫的張家的低調的風格。是張老先生的選的,卻并不是大家以為的他的門生故舊,是靳西權家的一位后人,年方二十,秀才。靳西權家,稱不上多么顯赫,但是家風頗為不錯,子弟里入仕的并無多少達官顯貴,但都是方正清廉,造福一方,名聲很好。靳西出嫁的女兒名聲也都非常好,上幾代里還有一位嫁而后寡的姑奶奶,在夫家開女學,是有名的女先生。
這是戚廷岳私底下告訴周朦朧的。靳西權家,倒是跟張老先生現在的處境非常的合拍。張老頭致仕之后,張家就要進入蟄伏,等待后人里再有人出仕,張麗玲在尚京才女的風頭,正好隨著她嫁去靳西淡去。若是以后張家再有人出人頭地,那靳西權家的姑奶奶,也是非常體面的。
幾人說話的時候,都笑著恭喜張麗玲,她淡淡的笑臉上終是掛著羞澀了。“你們別光打趣我,鄒姐姐和景妍不都是訂過親的了。我這還是最晚的了。”
“閨中好友都有不錯的人家相許,自然是讓大家都高興的事情了。”金嬤嬤笑著,和年輕的小姑娘說話,且看著她們嬌艷的臉蛋兒,輕快的語氣,自己都覺得心里年輕不少。
鄒婉露臉上淡淡的,她的親事自小許下,又是表親,自是一點兒新鮮別扭都沒有了的。她左右看看,“這倒好,你們倆一個嫁去福南,一個去靳西,看來我這日后得長長來尋大奶奶玩兒了。”
周朦朧眨巴眨巴眼睛,“反正啊,你們這些姑奶奶們,日后回娘家來,記得上我的門來看看我就行。”她這話雖是打趣,說出來大家卻多覺得傷感了。出嫁從夫,就算再好的人家,也不能常常回娘家的。何況她們嫁的都離尚京甚遠。
“唉……”余景妍突然長長嘆一口氣。<>
“你嘆什么氣,你去福南,可比我去靳西好多了。福南你從小在那兒長大,多好,地方熟人也熟。”張麗玲使壞,把話題往余景妍身上引。
余景妍卻是嘴一撇,“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以前對福南是日思夜想,福南的小吃好吃,福南的茶好喝,福南靠海可以去看海。可是……我卻不想嫁去福南了。”
“你這是……”鄒婉露擔憂的看著她,景妍臉上總是最歡快的。
余景妍捂著臉,“我真傻。從我認識你們開始,我就跟你們念叨福南這也好那也好,現在知道要嫁過去了,我反而覺得尚京什么都比福南好。”
周朦朧不禁笑了起來,這傻姑娘。“嫁過去了,你才知道好還是不好。”
“嗯。”余景妍皺著眉頭點頭,“我二嫂也是這樣說。”
望著這一個個親事已定或淡定羞澀或惶恐不安的年輕臉龐,周朦朧忽然想起一個親切的笑臉,“那個,那個琳癸鄉君,不知道可曾定下人家?”她除了三十兒和初三去了廣玉山房,年前年后都老老實實在家挨日子坐月子,哪里都沒走動,自然是不知道的。
“沒有……”
其實這也是預料中的答案。正月里,各家宴會多,又加上拜年,正是年輕男女互相相看的大好時機,也是一年里親事敲定下來最多的時候,和這么多勁敵同場競技,身家背景尷尬的琳癸鄉君,自然是更不討好了。不出來,錯失機會可惜,出來,往往就成了別的姑娘家的對比或者墊底。
周朦朧有些惋惜。
小姑娘們的話題里,悲傷也只有那么一會兒,因為她們很快就被時新的衣裳款式,好看的首飾樣子,潮流的花樣子給轉去注意力了。<>剩下金嬤嬤好似饒有興致的聽著,時不時插幾句嘴,但更多的是笑著的眼睛里若有所思。
到散席的時候,金嬤嬤落在最后,其他三個看到了也當沒看到,禮貌告辭結伴走了。
金嬤嬤留下跟周朦朧說話,“那位……走了不曾?”
“還沒有。”周朦朧乖乖說實話,“有婆子來回稟過了,還在那邊。小侯爺那邊也還沒散。適才……對不起……”周朦朧覺得有些窩心,金嬤嬤對她那么好,但是她卻不能把柳雙趕出去。
“不。謝謝你。”金嬤嬤是笑著說的,由衷的笑,由衷的感謝。“小侯爺出來走走也是好的,殿下心里不好過,也還擔心小侯爺心里郁結了對身體不好。”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
周朦朧偏頭一笑,“他們那邊還沒散呢,估計晚上還能一起喝一頓的,不知道大公主府上的醒酒湯看有什么妙處沒有……”
金嬤嬤聞言眼前一亮,眼里的笑意更深了,當即站起身來告辭。“叨擾半日也該回去了,就不耽誤大奶奶您待客了。謝謝您。”
周朦朧笑著點點頭,親自送她到垂花門上了馬車,再轉身,卻是往和內院相反的方向走去。
男客不方便進內院,所以柳雙被人領著往她不知道通向何處的路走時,她心里是極為忐忑的。雖然,她面上一直是笑吟吟的淡定模樣。她想起了幾年前父親離世時,她矮矮的個子掙扎著繼續開春餅鋪子那段日子,她心里多么害怕,怕人尋釁,怕自己做不好,怕弟妹挨餓。可是每天卸門板開張時,她都強迫自己笑吟吟的裝作什么都不怕。不管什么東西,裝久了,那就是你的。
對,什么都不怕。瑜郎說了,戚大奶奶,是個很好,心很善的人。
不怕不怕。<>
在一個院子門口,一位穿著她認不出來的什么質地的綢緞馬面襖裙的小姐微微笑著等著她,奇怪的是這位小姐并沒帶任何的仆從。
領著她一路走來的圓臉小眼的丫頭說道,“柳姑娘,這位是劉大小姐,您隨她進去好了。”
柳雙不明白這是什么安排,為什么這么安排,光是跨過這么多的院落走過那么多的抄手游廊,她就覺得心里虛的很。不過她不能怕,于是笑著道,“好的,謝謝你。”
胖臉丫頭福了個禮走了。柳雙心里一緊。有人對她行禮,這還是人生頭一次。不過她來不及細細揣測這時的微妙心情。那個穿著好看的劉大小姐已經朝她走來了,“柳姑娘,這邊請。大奶奶讓我來帶你過去。”
柳雙笑著道謝,心里一松。戚大奶奶,果真是個心很善的人。果真很好。
只是隨著走了幾步,進了一個院落,柳雙心就沉了下來。不對。這個院落不對。
這么大的宅子,主母住的地方,怎么會有個婦人大模大樣的在院子里,坐著小馬扎理地上散亂的青菜。她沒進過世家大宅,小侯爺要帶她去侯府她都拒絕了,但是她知道,這樣的宅子里,怎么會允許仆婦就這樣在院落里摘菜。這簡直就跟她鄉下老家的農婦一樣。
對,農婦。這個摘菜的女人,連打扮,都跟她一路看見的丫頭婆子不一樣,一點兒都不一樣。可不就是個農婦的打扮么。
不等柳雙惶恐的發問,劉大小姐已經笑瞇瞇朝她看來,“柳姑娘,這位是郭家嬸子的院子。大奶奶今兒要招待很重要的客人,特地請我帶你來郭家嬸子這里坐坐。”
那位農婦已經發現她們了,正帶著疑問看著她們走進來。
劉大小姐又說道,“大奶奶聽說您是做春餅生意的,您知道玉扁齋么?”不等柳雙回答,劉玉娘又說道,“玉扁齋就是我和大奶奶一起開的,我在打理。這位是郭家嬸子,年后大奶奶要開家酒樓,正是郭家嬸子會幫著打理。大奶奶說了,機會難得碰到你,請你跟我們一起坐坐說說話,指教一下做生意的那些事。”
換作一年前,劉玉娘絕對想不到自己這么會說話。她先給柳雙一個下馬威,大奶奶招待的客人很重要,卻不是你這樣的。接著又趕緊安撫,不要瞧不起這位農婦,并沒有怠慢你,這是戚大奶奶做生意的合伙人。并且抬出自己的身份,也是戚大奶奶玉扁齋的合伙人。看看,我們沒有怠慢你吧。
柳雙不敢說走,她怕得罪戚大奶奶。看看,戚大奶奶的安排并沒侮辱她,她是小侯爺身邊善解人意的女子,怎么能不明不白就鬧起不愉快來呢。她就只能這樣別扭的撐著笑,瞧著那農婦笑呵呵的站起來,叫了個粗使婆子給她們搬坐的來,結果那粗使婆子竟然一手拎一個跟那農婦一樣的小馬扎來,往院子中間一放,還客客氣氣的請她坐。
柳雙就眼睜睜看著這位劉大小姐一屁股坐下去,比她坐的還自然。
她就在這個奇怪的院子里,聽著這個農婦和這位大小姐閑話家常,吃了飯喝了茶,仍然是沒有人問她一句做生意的事。但是也不能說她們態度就差了,她們也會跟她說話,說的也都是她能答得上來的,因為那農婦說的都是些農村里的事情,她想裝不知道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