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無傾放下冊子,揉了揉眉心。
“小姐,看不進去,就不要勉強自己了吧,身子要緊。”漣秋在一旁道。
妙可才剛剛從書院回來,她在自己的屋子里放了小書包,又進入宮無傾的正屋,聽漣秋這么一說,頓時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眼睛盯著宮無傾,“是呀小姐,我從院子門口進來,看到你往窗外的海棠看了好幾次呢,可見是看不下去書,既然這樣就不要勉強自己了呀,這些天你都魂不守舍,我和漣秋姐姐都很擔心你?!?
宮無傾無奈地嘆了一聲,“以前我看書冊,神色總是能夠專注,一不留神,一本書就看完了,可是現在……”
“小姐是有心病?!睗i秋輕聲道,她也在擔心公子,上一次對付皇后出動了核心精髓力量,而公子在外頭需要處理許多事務,如果說有所不測,也是可能的……
宮無傾沒有說話,闔上冊子,“你們先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漣秋和妙可出去了,宮無傾走到窗前,他離開的時候,那一株海棠開了五朵,如今只剩下一朵,已經有枯萎的跡象,然而,花蒂處卻似乎已經腐敗了,宮無傾微微一驚,伸出手指去觸摸,海棠無聲而落,她的眸中,氤氳起了一層濕氣。
她恨這樣軟弱的模樣,唇角露出一抹冷笑,盡管忍得眼睛發酸,依舊沒有落下一滴淚,無相人,有本事你真的死了,永遠不要回來。
南郊禮國公府陵園,一群護衛在俯身忙碌,不一會兒,他們清理好了墓地,一具白玉棺槨靜靜地躺在長坑內,空蕩蕩的,帶著一種蕭瑟的感覺,兩名護衛抬著白布包裹著的尸骸從陵園外的密林中走出來,莊重而嚴肅,放入棺槨內,棺蓋很快闔上,然后是填土,砌墻。陵園外,一個女子披了一身素錦織鑲銀絲邊紋月白色斗篷,撐著淡黃的油紙傘,一步步走來,細雨纏綿,她的眸子十分寂靜,仿佛所有的煙雨都永遠地沉淀,唇角輕輕抿著。
“宮小姐,您來了。”
護衛們都讓開,宮無傾看著眼前的景象,默然不語,良久,她的目光才轉移到碑上,那碑已經斷裂,可是護衛們卻用黏料接了起來,上面的血跡早已經干涸,卻是和玉碑融為了一體,再也洗不掉。
等云夫人的墓恢復原樣,宮無傾讓護衛散去,她神色帶上了兩分悵然,“你說,我是該希望他就是云上燁呢,還是但愿不是?”
沒有任何聲音回應,云夫人的墓一如既往地典雅,華貴,肅穆,上方偶爾傳來一聲鳥鳴,卻是蕭瑟而沙啞的,宮無傾半跪下來,撫著墓碑上的血痕,仿佛在喃喃自語,“為什么當初,你都不愿意回頭看看他呢?”
是啊,當初她或許是有一絲回頭的念頭吧,但終究抵不過滔天的屈辱和憤怒,因此,她放任他在她身后死去,如今,孰是云上燁,孰是無相人,她已經分不清了。
“還有兩天,呵,宮無傾……”
書房內,陳昭莞落下一子,唇角冷冷勾起,“你就等著厄運降臨到身上吧
,只可惜啊,不過是毒發身亡,算是便宜你了。”
上次她派了人跟蹤宮無傾,見她去了祁蒙山,而那座山上有無數的馬蜂窩,便生了一條毒計,沒想到,宮無傾不但逃過一劫,那些買通的流氓混混卻都被活活蟄死,從此她就一刻刻,一天天都在數著時間,就等著宮無傾末日的到來。
這時,夏語步入書房,手中拿著一個帖子,她的臉上閃過唯恐不亂的神色,“小姐,這是宮三小姐送來的帖子,邀請您到靖國公府一聚?!?
陳昭莞挑眉,得意地將手中的棋子扔向棋盒,“她不邀請我,我倒還想邀請她呢,那個小賤人,難道她不知道,她的死期就要到了嗎?”
夏語低著頭,不敢對著陳昭莞的目光,心中卻有些小慶幸,上次聚會結束后,陳昭莞將命人將她毒打了一頓,差點把她打岔氣,本來她念在多年的主仆之情上,還有點于心不忍,之后便覺得陳昭莞是自討苦吃,況且,她無端死了,誰也不會懷疑到她的頭上……
陳昭莞眼中閃爍著冷寒的光芒,等宮無傾毒發見了閻羅王,她再召開幾次圍棋比賽,贏那些庸俗之輩,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她可以重新在凰城揚名,被宮無傾壓制的這短短數月,實在叫她寢食難安,受盡了折磨和煎熬。
“把最好看的那幾身衣服都擺出來,我一定要穿上最好的那一身,殺殺宮無傾的威風?!?
她勾起唇角,胸中志在必得。
夏語眸底掠過一絲冷笑,去準備了。
宮晟難得回府一趟,又立了赫赫戰功,靖國公府擺了個小宴,邀請的,都是一些關系不錯的府邸官員,經了兩場白事之后,難得這樣熱鬧一次,宮珩本來要擺大宴,被宮無傾勸住了,畢竟明日才是真正的封賞,今天還是低調一些好,免得皇帝以為宮家太過張揚。
宮無傾換了一身端莊素雅的衣裳,去泓清院拜見宮晟,宮晟正坐在太師椅上,身邊是宮白氏,宮白氏難得笑得這樣開心,看上去似乎年輕了好幾歲,她道,“老爺,你真的要先見無傾嗎?客人都等著呢?!?
宮晟已經七十歲,是實打實的老將,從十五歲開始從軍,已經在戰場上馳騁了五十五年,立下了無數戰功,都被史家記錄在冊,且后繼有人,年輕一輩的如大房長子宮無獄,勇猛有謀,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勢頭。宮晟雖是古稀年歲,但身體骨還很強健,且雙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寶相莊嚴地坐著,讓人油然而生敬意。
聽了老夫人的話,他押了一口茶水,道,“沒有人比我的寶貝孫女更重要?!?
宮無傾正走到外頭,聽了這樣的話,只覺得心中一暖,她臉上綻放開笑容,大方優雅邁入門檻,恭敬地行了禮,“無傾拜見爺爺?!?
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宮晟看著宮無傾,還是不由得一怔,他還記得,幾個月前,躺在棺材中的宮無傾穿著小小的壽衣,帶著她癡傻的名聲永遠地沉睡,在此之前,她是個瘋瘋癲癲的小丫頭,不時口吐穢語,嘴角
流口水,雙眼無神,經常滾得渾身是泥,狼狽不堪,偏偏還相信什么“愛情”,不斷喊著要嫁給大皇子,成為凰城的笑柄。
幾個月后,所有的一切,來了一個乾坤扭轉式的轉變,令人太震撼,太應接不暇。
現在,眼前的這個丫頭干干凈凈,衣著不張揚,卻自有一種清雅的氣息在流動,且端穩大方,斂智收慧,一出手就不凡,實在叫人喜歡得緊。
宮晟將宮無傾這一段小小的生平一想,再聯系到靖國公府的興衰,眼角不由得有些濕潤,“好孩子,快坐下?!?
宮無傾到一旁坐下,模樣恭順卻不膽怯,一雙眸子十分明亮,她道,“爺爺在戰場上為宮家拼搏,公府上下無不掛念,聽說爺爺今日回來,無傾昨日去求了一道護身符,希望爺爺少戰無虞,身體安康,畢竟爺爺老了,已經是該頤養天年,享福分的時候,但為了保家衛國,身不由己,如此公府才得以皇上眷顧,這一切都是爺爺和大哥次次以身犯險換來的,無傾力薄,又是女兒身,不能替爺爺分擔,還望爺爺照顧好自己?!?
說著親自將護身符送了上去,至于給宮無獄的,她會專門讓鴿子帶去。
宮晟笑得合不攏嘴,“看這孩子多懂事,老大,你教得好?!睒泛呛堑貙⒎障铝恕?
宮珩暗道老爺子你不知道,這丫頭醒來后裝瘋賣傻了很久,不然她也不會有今天,嘴上卻道,“我看啊,是上天可見英才墮落,又把頭腦還給無傾了,我哪有這么大的本事,能把一個真癡傻的人教育得這般厲害。”
大家說著笑,正屋中都充滿了輕松的氣氛,這種被親情包圍著的感覺,很久沒有過了,宮無傾這段時間心情沉郁,此刻的笑容卻是真心的。
宮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老大,我聽你寫信說,無傾許了禮國公府的大公子,婚期是什么時候呢?”
他這樣一問,宮家人臉上都浮起了尷尬,要怎么告訴老爺子,宮無傾被凌王強娶,傳聞已經自殺死掉的云上燁卻出現“搶親”,偏偏要將宮無傾娶入禮國公府的時候,為宮無傾準備的瓏莊院和待客的院子被大火燒成了灰燼,客人走光,宮無傾不愿入門,這婚也就沒結得成……
宮珩訕訕道,“只是下了聘禮,還沒有訂下日期。”
宮白氏的笑容也消失了一半,“什么時候成親,還得看無傾的主意,老爺,恕我有一份私心,無傾年歲尚小,實際年齡還沒有及笈,眼下就嫁人不合時宜,況且,有她在,靖國公府就多了一個穩定的支柱?!彼聪驅m無傾,帶著一絲愧疚,“無傾,你不要怪祖母,祖母還有另一個私心,就是多留你在身邊一些日子,多看看你?!?
宮無傾面上保持著微笑,不介懷地道,“祖母說的,也是無傾心中所想,公府利益與親情從來不沖突,無傾不是一個糊涂人,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況且無傾生長在靖國公府,是靖國公府的一份子,當然要替公府承擔一些責任,只要無傾力所能及,便都不會退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