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平阮兒就感覺到屋中三道氣息消失了。觀察到楚軻略顯冷硬的側臉,她也不由得有些訕訕,先前也不過一時玩心大起,既然可以一箭雙鵰,她自然樂意順便『摸』一『摸』他的底,只是現在看來,這人是生氣了?
撇了撇嘴,她有些訕訕地直起身來,扯出一抹笑容,道:“要不你先換衣服,我在屏風外面等你!”說完便飛速起身退出了屏風外。
待她消失在屏風之後,楚軻繃住的表情終於鬆了下來,甚至脣角還勾起了一抹愉悅的笑容。他不過想唬她一唬,不願她如此算計『操』勞,但心中卻是喜不自勝的。
還是那個愛算計,步步籌謀的平阮兒。
不過他卻很喜歡這樣的她,因爲她謀的不是別樣,而是他紅軻。
取了枕頭旁放置的乾淨衣衫,他也不擔心人再次闖進來,伸手慢條斯理地換起了衣服,若非與她對峙了那麼些時刻,他又何至於忍受這濡溼的衣物?只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脫衣聲便響了起來,平阮兒坐在太師椅上,突然覺得耳根子有些發燙,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今晚活『色』生香的一幕幕,暗罵自己沒出息,隨即想到今日來的目的,便清了下嗓子,出聲詢問道:“你是如何做到讓雷火炮自爆的?攻克大散關時,你是不是動用了什麼……秘法?”
這兩日,她混跡於追隨楚軻一起征戰的騎兵中,終於知曉了楚軻攻破大散關的方法。
當日紫琉國軍隊盤踞於關口之上,毫無疑問地佔了上風,在大散關的谷中設置了諸多陷阱,就等著楚軻等人自投羅網。然而楚軻即將抵達倒馬關時,卻突然整隊原地休息,只命令一隊輕騎隨他前往打探消息。?? 第一女將軍23
行至半路,楚軻命輕騎隊策馬在山口來回飛速奔跑,隨後本人獨身一人潛入山嶺,後來不知怎地紫琉國軍隊就開始毫無目的地攻擊,無數滾木巨石紛紛投下,大散關上也傳來了爆炸聲響,且山上火勢連綿,燒得紫琉國頓時『亂』竄。
鐵面閻王閻嶽當機立斷,頓時率領倖存的紫琉國士兵撤離關口,楚軻則立即發號施令,命蓄勢待發的赤焰國軍隊立刻追擊,接下來兩方就開始了各自的逃亡與追擊。
不過這樣的消息卻有些含糊不清,紫琉國爲何在未探清虛實的情況下就貿然發動攻擊,那山上的爆炸聲又因何而起?是否與平遙城一般,是因爲雷火炮自爆?
而當平阮兒問出這話時,很顯然她已經在心底認定那爆炸聲是因雷火炮而起,只是卻仍不清楚楚軻是如何辦到的,而她的判斷是:楚軻又用了那隱秘通天的紅氏秘法。
屏風後,楚軻脫衣的動作突然一頓,她果真這般敏銳。輕嘆了口氣,他避重就輕道:“確是使了些手段。”
他這般答,平阮兒以爲他是不便透『露』關於紅氏的事,便轉而問道:“這樣做,不會有違七大世家不得出世、『插』手俗務的規矩嗎?”
她自是相信他的能耐,只是卻不敢忘記,紅氏雖爲七大世家之首,卻有白墨二宮凌駕於其上,當日小六遵她吩咐探查江湖秘聞,七大世家還能探出一些流言來,白墨二宮卻是除了名字之外再無其他消息,且人人諱莫如深,甚至連其名諱都不敢提及。
而關於七大世家間這不得『插』手俗務的約定,似乎有種神秘力量在約束,所以平阮兒不得不擔心。
聽她如此問,楚軻不由得吸了口冷氣,從相遇之後,她的一切行爲幾乎可以說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進行,所以對她手中擁有的資料,他自是十分清楚。能從隻言片語中抽絲剝繭,得出如今的結論,這讓他不得不佩服她的觀察力與分析力。
如此智慧,就連他也自嘆不如。他所倚仗的,不過是紅氏強大的消息網與自身武力,她處於俗世之中,卻能洞悉到這些,實屬不易。
“七大世家不得『插』手俗世之事,無非是爲了保持七國平衡。你可記得我說過,那雷火炮是紫族隨意創造出來的玩意?”
平阮兒沉思不語,等著他的下文。
楚軻整理著身上中衣,指腹摩挲著衣襟上精緻的木棉花挑繡,沉聲道:“當日紫『迷』嫁與紫琉國帝君奚睿恆爲妃,紫族便是以雷火炮做的嫁妝。而雷火炮自爆,不過是因爲紫族提前在雷火炮上動了手腳,亦可以說是,雷火炮從一開始就只是半成品而已。”
紫『迷』?
平阮兒立即想起她與楚軻初定聯盟那一夜,楚軻也曾提及這個女子,當時她還疑『惑』,尊貴的七大世家嫡系後裔如何甘願屈居妃位,要知道,這妃子,說白了,不過就是妾罷了。?? 第一女將軍23
只是這怎麼又扯到紫『迷』與紫琉國帝君的婚事了?她這下愈發如墜雲裡霧裡,只得豎起耳朵認真聽。
“奚者,女奴也。你也知曉,紫琉國等階最是森嚴,而紫族向來瞧不起皇室,畢竟奚族皇室當年不過紫族的女奴後代而已,奚姓,也由此而來。紫『迷』下嫁,在紫族看來,就是對其族人莫大的侮辱。”
這下平阮兒不明白了,“既然如此,爲何還贈送紫琉國帝君雷火炮這等厲害的武器?怎麼看起來倒像是要助他奪得天下?”
“所以我說雷火炮不過是半成品而已,或者說,一件傷人傷己、暗藏殺機的武器。”
平阮兒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怎麼楚軻的話裡話外的意思,竟是指向——
“你是說,一切都是紫族在『操』控,他們不過是想讓紫琉國挑起戰爭,然後在勝利在望之際令紫琉國挫敗而歸?甚至是,引火自焚?”
繫帶的手突然停住,楚軻眼睫垂下,斂住眼中幽深眸光。這一刻,儘管已穿戴整齊,他卻失去了邁步的勇氣。
從平阮兒的語氣中,他聽出了難以置信、不解,乃至怨恨。
伏屍百萬,血流漂杵,到頭來不過是世家間處理族內醜聞的一手『操』作,卻牽連了無數平白無辜的『性』命,她心雖冷硬,卻並不意味著她沒有感知,相反,嚐盡世間生死悲歡、於戰場上無數次與死亡交鋒的她,遠比世人更加珍惜這寶貴『性』命,更加悲憤。
身爲紅氏家主,他不曾將這些看在眼裡,於他而言,每個人的命運都把握在自己手裡,無論世俗還是他紅氏,都不過人心算計,相差無幾,甚至紅氏比之世俗更黑暗更殘酷,若要生存,那就得靠自己。
對於這些無法保存『性』命的百姓,他雖悲憫,卻無心『插』手,只願做冷眼旁觀的看客,這也是他當初爲何找上平阮兒的原因之一。
礙於先祖承諾,他不得不下山相助皇甫勳,而他卻不願沾染世俗之事,在料到赤焰國難逃兵禍之後,他便開始物『色』可以代勞的將領,而平阮兒正巧入了他的眼,之後在調查她的時候又恰巧知曉了其純陽命格,由此纔開始試探接近。否則他只會作壁上觀,偶爾指點『迷』津,做到不至於讓赤焰國江山傾覆便是。
相處多日,他自是知曉自身與平阮兒最大的鴻溝。身份之別,令他們觀念相差甚大,他漠視的,或許正是她耿耿於懷的。
紅氏家主,看似風光無限,實則亦不過步步爲營,艱難生存。他習慣漠視一切,居高臨下地審視問題,而她自幼混跡軍營,與最底層人物打交道,雖冷情,卻也最是溫良純善,所以她厭惡皇甫勳的不擇手段,厭惡朝中官員的虛僞陰險,厭惡上陽城的浮華枷鎖……
這些他都知曉,也並不反對她的看法,只是到這一刻,他終是覺得難以面對她質疑的眼神。他終究是害怕失去她的,也害怕她會像憎惡皇甫勳一般唾棄他。
所以這些日子他避開,儘量不讓她有開口的機會。他願意爲她做很多事,然而根深蒂固的觀念與想法,卻是他無法拋開的,因爲,他,要活。
帳篷內突然陷入無邊寂靜中,唯有二人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半晌,平阮兒扭轉頭,望向了投『射』在屏風上宛如雕塑般的一動不動的影子。
她曾自嘲過自己的不自量力,從沁陽城頭經護法那一句“家國始戰”開始,她便已經察覺,這一切不過是當權者冷酷殘忍的追逐遊戲罷了。
當她與她的將士還在血海沉浮奮戰之際,當老百姓們流離失所、骨肉分離之時,卻有一羣人,仗著尊貴的身份,高超的武藝,通天的能力,在冷眼旁觀。他們翻手覆雲,便使風雨變幻洪水滔滔,便是睿智如史子孝,最終不也落了個狼狽的結局?
而楚軻,生來便是這羣人的一個。
不得不說,這讓她覺得很悲涼。她果然不曾瞭解過七大世家,而楚軻,不過是意外闖入了她的生活,按理說,他們本不該有交集纔是。
“既然你都知曉,那爲何還要『插』手?”她突然意識到,楚軻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如他所說,若這一切是紫琉國對奚族的打擊懲罰,那麼戰爭早晚會結束,楚軻該袖手旁觀纔是。
楚軻扯了下脣角,是啊,他爲何不惜耗盡功力以魂術控制紫琉國大軍神智,令其提前發動攻擊,功虧一簣?又爲何不惜擔著暴『露』天火已演變成煉獄黑焰的事實而動用自己根本無法完全控制的黑焰令雷火炮自爆,將戰局提前?又爲何設計讓燕家的烈焰軍在此次征戰中居功至偉,爲皇甫勳埋下禍患?
輕笑兩聲,他紅軻亦不過一介俗人爾。
一切,不過因她之不忍,她之委屈罷了。
聽到他的低沉自嘲的笑聲,平阮兒的心彷彿被什麼撞了一下。電光火石間,過往一切在腦中如閃電驚現,撕裂了壓在心頭的陰雲。
沉『吟』片刻,她突然邁開步子,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到屏風旁。
兩人隔著三尺的距離對望著,然後緩緩地,她衝他牽起了一抹淺淺的微笑。
這一刻,當所有的困擾與悲慼都攤開擺在眼前,她卻突然不想去探究。從她轉身的那一刻,她已然明白自己的心;而他踏出了兩人中的那一步,不正也說明他的在乎。直至這一刻他坦言相告,又何嘗不是他的一種努力?
所以如今,也該自己勇敢一把,邁出這一步。沒有任何問題是不可解決的,她愛他,決定與他攜手,那麼就要主動走近他、瞭解他,而不是滯留原地,困在自己的世界自怨自艾,每次都等待他伸手。
“那麼,你會有什麼事嗎?”她開口道。他的安全,永遠是她最關心的事。
楚軻眼中的神『色』由怔愣到驚詫,再從驚詫到驚喜,最後變成了一片如日光般暖煦的光芒。他搖了搖頭,回道:“紫琉國先違約,我所作所爲不過是保住赤焰國江山,並無大礙。”
隨即他走向她,將她擁入懷中,在心中輕輕道了聲,謝謝。
謝謝她沒有用那種厭惡的眼神看他,謝謝她願意走近他,謝謝她最終選擇了他。
“那便好。”她貼著他的胸膛,並無半分扭捏,只享受這片刻寧靜。突然,她面『色』一變,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擡起頭來直直地盯著他,無比認真道:“你的心脈不正常。”
先前她將他撲倒在榻上,耳朵貼著他胸膛之時便隱隱感覺到了,只是當時心中所想駁雜,因而並沒有聽出什麼,而此刻她心神明淨安寧,一下子便捕捉到了他心脈的反常之處。
心跳緩於常人,已經不是習武的原因,這種緩慢得幾乎接近無,讓她驚恐,若非他身上還有溫度,若非自己感知敏銳,她都要懷疑自己抱著的人沒有心跳!
“因修習秘法,所以多少與常人有異。”楚軻倒是極快就回答了她的問題。
平阮兒眼睛微微瞇起,心中並不相信。他的心跳她聽過無數次,平日裡並不注意,然而卻可以肯定無一回是這般模樣的,這種變化,正是他們在平遙城分開之後纔有的,聯繫起三大護法的小心翼翼,她如何相信他無礙?
“真的無礙,莫要多思。”他再次強調了一遍,眼眸中一片溫情。還有十日,十日之後他一定可以涅槃重生,地獄煉火將爲他所用,靈殿也再奈何不得他,屆時他將有足夠的力量打破紅氏子弟不得娶世俗女子爲妻族法,給她一場最神聖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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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結的東西終究慢慢解開,接下來會很快步入戰局!